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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三十七度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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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一个周二早晨,吴旻在闹钟响起前三分钟自然醒来。窗外天色是那种将亮未亮的灰蓝色,远处有早班公交车的引擎声。她翻了个身,摸到手机——六点二十八分。
这个月第三次在闹钟前醒来。吴旻盯着天花板,想起宁夕上周说的话:“你身体里像装了个隐形课表,连放假都会自动切换到教师模式。”
她轻手轻脚起床,怕吵醒隔壁房间的父母。客厅里,父亲已经在阳台打太极拳,母亲在厨房煮粥。米香混着晨间清冽的空气,是这个家二十六年如一日的开场白。
“今天这么早?”母亲从厨房探出头,“再睡会儿吧,粥还没好。”
“睡不着了。”吴旻走进厨房,接过母亲手里的勺子,“我来搅,您去歇着。”
砂锅里的白粥咕嘟咕嘟冒着泡,米粒已经开花,稠度刚好。吴旻想起在宁夕家喝的那碗鱼头汤,想起宁妈妈专注盯着火候的样子。原来天下的母亲熬汤煮粥时,都有同一种表情——微微蹙眉,眼神认真,像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手机震动,是宁夕的早安消息:【吴老师醒了吗?今天气温5-12度,建议穿那件米色针织衫,配我给你买的围巾。】
后面跟了个温度计的emoji。
吴旻回:【醒了。你怎么知道我今天想穿那件?】
宁夕秒回:【你每周二都穿那件。我观察了两个月,准确率100%。】
吴旻看着那条消息,嘴角不自觉上扬。原来被人仔细记住习惯,是这样温暖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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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第三节课,吴旻在七年级二班讲《木兰诗》。讲到“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时,她让学生闭上眼睛想象北方的冬夜。教室里安静下来,只有暖气片轻微的嗡嗡声。
这时,后排传来极小的“滴滴”声——是电子手表整点报时。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课堂里格外突兀。几个学生偷偷睁眼,你看我我看你。
吴旻没有中断。她继续用平缓的声音说:“想象你穿着冰冷的铠甲,握着长枪,站在边疆的寒夜里。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一下,两下……”
她又念了一遍那句诗,声音压低,带着某种金属般的冷感:“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
那个电子表又响了一声。这次,全班都听见了。戴表的男生涨红了脸,手忙脚乱想关掉,却按错了键,发出一串更响的“滴滴滴滴”。
有学生忍不住笑出声。
吴旻走到那个男生身边,轻声问:“能关掉吗?”
“老、老师,对不起……”男生手都在抖。
“没事。”吴旻接过他的手表,看了一眼,“这个牌子的表,关闹钟要长按这个键。”她示范了一下,声音戛然而止。
她把表还回去,转身走回讲台,没有批评,没有说教,只是继续说:“刚才我们说到哪儿了?对,寒光照铁衣。这种光不是温暖的烛光,是冷的,像月光照在刀刃上……”
下课后,那个男生追到办公室,眼睛还是红的:“吴老师,我真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吴旻从抽屉里拿出一颗糖递给他,“柠檬味的,尝尝。”
男生愣愣地接过。
“不过下次上课前,记得检查电子设备。”吴旻笑,“就当是个提醒——连花木兰上战场前都要检查兵器呢,对吧?”
男生用力点头,剥开糖纸塞进嘴里,酸得眯起眼睛,但笑了。
午休时,吴旻把这事当趣闻讲给宁钰和黄奕听。三人坐在食堂靠窗的位置,外面正在下雨,雨点打在玻璃上画出歪歪扭扭的线。
“要是我,肯定让他站后面去。”宁钰咬着鸡腿说,“课堂纪律不能破。”
“你那是杀鸡儆猴。”黄奕慢条斯理地挑出鱼刺,“吴旻这是……怀柔政策?”
“也不是。”吴旻戳着碗里的米饭,“我就是觉得,他真不是故意的。吓成那样,再批评,这节课他就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黄奕点头:“有道理。不过你这种处理方式,会被老教师说不严厉。”
“教研员已经说过了。”吴旻苦笑,“说我不会上课,太温柔。”
“温柔怎么了?”宁钰突然提高音量,“非得凶巴巴的才叫会上课?我们班那个数学老师,天天拍桌子,学生见了她就跑,成绩还不是倒数?”
“好啦好啦。”黄奕打圆场,“各有各的风格。我觉得吴旻这样挺好,至少学生愿意跟她说话。”
正聊着,吴旻手机震动。宁夕发来一张照片——是电脑屏幕上复杂的设计图纸,某个角落用红圈标出来,旁边手写标注:“这里调了三次还是不对,头秃了。”
配文:【吴老师,我需要正能量。】
吴旻笑了,回了个“加油”的表情包,又打字:【晚上给你带好吃的。】
宁夕:【什么好吃的?】
吴旻:【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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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后,吴旻去了那家宁夕喜欢的烘焙店。玻璃橱窗里,提拉米苏只剩最后一块,她赶紧买下。又挑了块柠檬挞,结账时看见柜台有新出的樱花曲奇,粉粉的,于是也要了一盒。
提着纸袋走出店门时,天已经黑了。雨停了,街道湿漉漉的,倒映着霓虹灯的光。吴旻忽然想起大学时读过的一句诗:“我提着这袋小小的甜蜜,穿过整座城市的黄昏,去见你。”
那时不懂,现在懂了。
到宁夕公司楼下时,他已经在等了。还是那件黑色羽绒服,但今天戴了她织的围巾——灰色的,针脚不均匀,但他天天戴。
“等很久了?”吴旻跑过去。
“刚到。”宁夕接过纸袋,眼睛一亮,“提拉米苏!你怎么知道我今天想吃这个?”
“你上周提过。”吴旻说,“说加班时最想念这家店的提拉米苏。”
宁夕看着她,看了好几秒,然后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吴老师记忆力真好。”
“职业病。”
两人没急着回家,在附近的小公园找了张长椅坐下。宁夕打开盒子,用附赠的小勺挖了一口提拉米苏,满足地眯起眼:“活过来了。”
“项目很棘手?”
“有个参数死活调不对。”宁夕边吃边说,“导师说可能得推翻重来。我熬了三个通宵,今天下午突然想通了——不是参数问题,是基础模型的设计逻辑有缺陷。”
他说这些时,眼睛里有种专注的光。吴旻想起宁爸爸讲电路图时的样子,那种“我懂这个,我能解决”的自信,原来会遗传。
“那要重做吗?”她问。
“不用,调整一下就行。”宁夕笑,“就是得再加班几天。抱歉,这周又不能陪你了。”
“没事。”吴旻靠在他肩上,“工作重要。”
路灯亮起来,飞蛾在光晕里打转。宁夕吃完提拉米苏,把柠檬挞递给吴旻:“你的。”
“你怎么知道我想吃柠檬挞?”
“你每次心情好就想吃酸的。”宁夕学她说话,“我也观察了,准确率80%。”
吴旻笑了,咬了一口挞。柠檬的酸和奶油的甜在舌尖化开,恰到好处。
“吴旻,”宁夕忽然说,“我可能……要出差。”
“去哪儿?多久?”
“深圳,两周。有个培训,公司派我去。”他声音低了些,“下周一走。”
吴旻手里的柠檬挞停在嘴边。她想起刚过去的寒假,那些因为宁夕加班而见不到面的日子。现在又要两周。
“去吧。”她说,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松,“机会难得。”
“你会想我吗?”
“会。”吴旻老实说,“但也会好好过。上课,备课,跟宁钰黄奕吃饭,等我爸妈念叨,然后数着日子等你回来。”
宁夕转头看她。路灯的光落在他眼里,亮晶晶的。
“吴旻,”他轻声说,“我怎么这么喜欢你啊。”
吴旻鼻子一酸,把脸埋在他肩头:“肉麻。”
“真心的。”
两人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公园里人渐渐多了,有遛狗的老人,跑步的年轻人,还有推着婴儿车的夫妻。生活的声音环绕着他们——狗叫声,脚步声,远处马车的车流声。
很寻常的夜晚,很寻常的对话,很寻常的分离与不舍。
但吴旻觉得,爱情也许就是这样——不是永远轰轰烈烈,而是在寻常的日子里,一遍遍确认“我喜欢你”“我会想你”“我等你回来”。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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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夕出差的第一天,吴旻收到了他从机场发来的照片:候机室的玻璃窗外,飞机正在滑行。配文:【登机了。到了跟你说。】
她回:【一路平安。】
那天上课,她有点心不在焉。讲《孙权劝学》时,讲到“士别三日,即更刮目相待”,突然想到,两周后见到宁夕,他会不会也有什么变化?晒黑了?瘦了?还是学会了新技能?
“老师,”有学生举手,“‘刮目相待’是什么意思?”
吴旻回过神:“就是用新的眼光看人。比如你以前觉得某个同学调皮,但后来发现他其实很热心,这就是刮目相待。”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和宁夕,也在彼此“刮目相待”。她看见了他从学生到工程师的成长,看见了他照顾父亲时的细心,看见了他为未来规划的努力。每一次,都像重新认识他一次。
午休时,宁钰凑过来:“想他了?”
“有点。”
“才第一天!”宁钰夸张地叹气,“你们这恋爱谈的,黏糊死了。”
黄奕在一旁笑:“热恋期都这样。等到了我们这年纪……”
“我们什么年纪?”宁钰瞪她,“黄老师,请注意措辞,我们正值青春年华!”
三人笑作一团。吴旻忽然觉得,有朋友在身边,等待的时间也没那么难熬。
晚上,宁夕的视频通话准时打来。他住在公司安排的公寓里,背景是简单的白色墙壁。
“吃饭了吗?”吴旻问。
“吃了,外卖。”宁夕把摄像头转向桌上的餐盒,“叉烧饭,太甜了,没你做的好吃。”
“我就会煮粥。”
“那也比这个强。”宁夕笑,“今天培训怎么样?”
“还行,就是坐得屁股疼。”他顿了顿,“吴旻,深圳好热。这边都穿短袖了。”
“家里还在下雨呢。”
两人就这样聊着琐碎的事——天气,食物,工作,朋友。没有重点,没有深意,就是知道对方今天怎么过的。
挂断前,宁夕说:“我给你寄了东西,明天应该能到。”
“什么?”
“秘密。”
第二天,吴旻真的收到了快递。不大不小的纸箱,打开是一堆零零碎碎:深圳特产的点心,印着培训公司logo的笔记本,海边捡的贝壳,还有一包……姜茶?
她拍照发过去:【姜茶是什么意思?】
宁夕回:【听说那边要降温,你胃不好,提前备着。】
吴旻盯着那包姜茶,眼眶发热。她泡了一杯,热气升腾起来,带着辛辣的甜香。
手机又震,是宁夕:【喝了吗?】
吴旻:【正在喝。】
宁夕:【那说好了,每天一杯,我不在也要照顾好自己。】
吴旻:【你也是。】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保持着这样的节奏:早安晚安,分享日常,偶尔视频。有时吴旻正在备课,宁夕的消息跳出来:【刚结束培训,累死了。】她就回个摸摸头的表情。
有时宁夕深夜加班,吴旻已经睡了,第二天早上会看到他的留言:【凌晨三点,终于调通了。想你。】
很平常,很平淡,但有种踏实的温暖。
黄奕说这叫“三十七度二的爱情”——不烫手,不冰冷,是人体正常的温度。刚刚好。
吴旻觉得这个比喻很贴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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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周后的周五,宁夕回来了。
吴旻去机场接他。在到达口的人群里,她一眼就看见了那个高高瘦瘦的身影——确实晒黑了些,但眼睛还是亮的。宁夕也看见了她,拖着行李箱快步走过来,什么也没说,先把她紧紧抱进怀里。
“我回来了。”他在她耳边说。
“欢迎回来。”吴旻回抱他,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混着淡淡汗味和洗衣液的味道。
回家的车上,宁夕一直在说话。讲培训的内容,讲深圳的天气,讲他认识的新同事,讲他学会的新技术。吴旻安静地听着,偶尔点头。
等红灯时,宁夕突然停下来,转头看她:“你怎么不说话?”
“听你说。”吴旻笑,“你说的时候,眼睛里有光。”
宁夕愣了下,然后笑了,握住她的手:“吴旻,这两周我想明白一件事。”
“什么?”
“我以前总想着,要赶紧成功,赶紧给你好的生活。”他看着前方,“但这次出去,见了很多人,听了很多故事。我发现,生活不是百米冲刺,是马拉松。跑得太急,反而容易摔倒。”
吴旻握紧他的手。
“所以我想,”宁夕继续说,“我们慢慢来。我好好工作,你好好教书。一年攒一点钱,三年凑个首付,五年有个小家。不急,真的,只要我们在一起,每天都是往前进一点点。”
车重新启动,汇入晚高峰的车流。窗外,城市华灯初上,每一盏灯下都有一个正在回家的故事。
吴旻看着宁夕的侧脸,看着这个比她小三岁、却已经懂得“慢慢来”的男生,心里涌起一种很踏实的幸福感。
不是狂喜,不是激动,是那种知道未来可期的、平静的欢喜。
“宁夕。”她叫他的名字。
“嗯?”
“我爸妈说,周末想请你吃饭。”吴旻轻声说,“正式的。”
宁夕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一下:“好。”
“紧张吗?”
“紧张。”他老实说,“但有你陪着,就不那么紧张了。”
吴旻笑了,靠回椅背。车窗外,霓虹灯的光流成一条彩色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