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说她想做女帝》谦谦意

44、回程（1）

　　楚熙走得突然，又混在商队中，并不显眼。但即便如此，仍有眼尖的百姓注意到那辆熟悉的马车，跟在后面送行。

　　各地都有方言，对于官话，许多百姓并不熟悉。但此刻，戴着面巾骑着非墨的楚熙却听到一句口音略重的官话：“公主，一路平安！”

　　“一路平安——”

　　不止一声。

　　声音高低不同，男女都有，官话有的标准，有的蹩脚，像是现学的。

　　这种事，有一就有百。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其中，语调生疏的官话和方言混杂着响起。楚熙终于忍不住回头，正看见送行的百姓里头，有个朝她这边招手的，正是那个小二。

　　见她回头，小二眼睛一亮，露出个大大的笑，手挥得更加勤快，嘴里喊着什么，看口型，应当也是“一路平安”。

　　楚熙弯了弯眼，朝他微微点头。

　　“多谢乡亲们，不必远送，快回去吧。”

　　她大声喊了一句，摆了摆手告别，而后不再回头，出了城门，踏上边关城外那条长长的、看不见尽头的路。

　　接下来的赶路乏善可陈，边关地广人稀，和来时一样，他们走了许久都看不见人烟。只是那时候急着赶路，楚熙来不及关注这些。

　　商队不像楚熙来时那样赶时间，速度并不算快。在楚熙让人知会他们，表示会跟他们一起走后，商队的负责人便亲自上门拜访，问了行程。

　　楚熙并不在意商队速度快慢，便让他们按自己节奏来。

　　说来有趣，虽然这支商队的负责人不认得她，但看标识，确实是她手下的没错。

　　楚熙并不打算暴露这点，她只想做个商队无法拒绝的同行的尊贵客人。

　　但这位商队负责人，实在让她满意。一路走下来，这个商队负责人面对她公主的身份，既不过分讨好，也不刻意冷淡，分寸拿捏得刚刚好。

　　终于到下一座城后，商队打算在此休整。作为行商，他们每到一处就会进一些当地的物品去其他地方卖，同时也将其他地方的特色产品带到这里。

　　而商队忙碌的时候，楚熙他们也没闲着。她喊来闫文举，问起这个商队负责人：“这位杜领队很有意思，能力也不差，是底下谁推荐的？”

　　“衡也不知，此事如今可不是我负责了。”闫文举晃晃折扇，随意道，“无非就他们几个，主公若是满意的话，不妨问问杜领队。”

　　商队这类走南闯北传消息的，在最初人手极度缺乏的时候，是闫文举顺带负责。但在有适合的人才后，他便将这些琐事交给其他人做去了。

　　不过这点小心思他还是明白的，能被放到楚熙面前，这位杜领队的忠心显然无须考量。他们觉得不错，便推上一把，但要不要用，全看楚熙的意思。

　　从边关到附近的城池，一段时间下来，若是楚熙满意，便可直接表明身份，继续行动。若是楚熙觉得不合适，拆伙分开走，另外选人也来得及。

　　不去替上位者做决定，是一个合格的下属应尽的本分，他们显然很清楚这点。

　　对此，闫文举十分欣赏。

　　楚熙也同样满意，在仔细考量过后，她让陆文递了请帖，请这位杜领队用午膳。

　　说是请，但身份差距过于悬殊的情况下，商队领队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就和当初楚熙决定同商队一道一样。当然，商队也不打算拒绝。

　　论地位，士农工商，商在最末。别说公主了，便是随便来个穷秀才他们也照样捧着，说不准人家哪天就鲤鱼跃龙门——翻身成举人了呢？

　　至于五公主，那可比穷秀才更值得捧着。毕竟秀才不一定能中举，但公主一定是公主，是他们往日接触的那些达官显贵都要捧着的人物。这么一份结善缘的机会，不要白不要。

　　“草民杜若云见过五公主。”当日上午，城内一家酒楼的雅间中，商队负责人杜若云脸上带笑，“怎么能公主破费，这顿饭应当草民请才是。一路上有什么招待不周的还请公主见谅，若有什么用得上草民的地方公主也只管说。”

　　虽然嘴上说得好听，但杜若云心中却是有些拘谨。如果她只是个普通商人、普通商队领袖，能得公主赏识吃这一顿饭，她高兴都来不及。

　　一个商人能做到的极限，就是成为皇商，那可不是他们这种走商能比的。而这恰好是个机会，先给五公主留个好印象，即便成不了皇商，也能更进一步，做大做强。

　　但偏偏她不是普通商人，他们这也不是普通商队，从头至尾，他们就不是奔着做大做强去的。结善缘归结善缘，杜若云并没有背靠五公主的打算。

　　毕竟他们商队可是有主的，虽然她也不知道背后主子是谁。因此，这一路上，杜若云对五公主的态度就是一应待遇从优，但并不过分追捧。

　　却不知此举反倒让楚熙对她印象不错，认为她很有分寸感，十分靠谱。

　　“杜领队客气了，快坐。”楚熙笑吟吟道，“我可是特地下了请帖，说好今日我做东，哪有叫客人付钱的道理？”

　　杜若云跟着客套两句，顺着她的话落座，更加搞不懂这顿饭的目的。

　　楚熙好像真就打算单纯请她吃一顿饭，她用膳时并不过分讲究食不言，但偶尔开口不是说哪道菜肴味道好，就是说些女孩子的话题，衣服，首饰之类的。

　　杜若云面上游刃有余地接着话茬，展现一个商人应有的素养，心中却越发疑惑。

　　一顿饭吃完，她甚至不知道酒楼的菜是什么味，心思全放在五公主身上了。

　　“果然不错。”楚熙放下筷子，接过茶盏漱了口，用帕子擦了擦嘴，开口夸赞。

　　既是夸酒楼的菜，也是夸杜若云。

　　陆文会意，取出玉牌递给杜若云，玉牌上的雕刻和商队的标识犹如镜中倒影，恰好吻合。

　　看到标识，杜若云神色一凛，第一时间摸了摸玉牌侧面。在摸到侧面的防伪印记后，她当即起身，态度恭敬：“阳正商行杜若云，拜见主公。”

　　“快起来吧。”楚熙虚扶了一把，微笑道，“客套话就不多说了，如言他们的眼光我信得过，你可知道此行具体是做什么？”

　　“几位大人并未明言，一切听主公指示。”杜若云神情严肃，做足了准备。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但在来之前，甚至更早一些，在她被救下，又一步步走到今日，成为这个不普通的商队的领队时，杜若云就已经做足了准备。

　　“不算什么大事，这些事你们即便没做过，也应当听说过。”楚熙看了眼窗外，又看向杜若云，起身微笑道，“走吧，咱们先‘捡人’去。”

　　这个说法是温如言最先提出的，楚熙仔细一品，只觉十分贴切，便沿用了下来。

　　杜若云也的确很熟悉，毕竟，她就是被“捡”的那些人中的一个。而这也是阳正商行的工作之一，他们会救助一些可怜人，从中挑选可用之才。这个救人的过程，就被叫做“捡人”。

　　这些被捡的基本都是快活不下去了的人，他们并不一定有才能，也并非都会为她所用。但楚熙的帮助并非无偿，即便没有特殊的才能或者不打算给她卖命，之后也要为她工作三到十年不等。

　　这显然是一个双赢的做法，既给人工作机会，让人活了下来，又保证了楚熙的权益不受损。

　　更重要的是，楚熙手下的各项岗位皆是不看性别，只看能力，杜若云最敬佩的就是这一点。

　　和杜若云一样，大部分人被救下之后都会选择留下。毕竟这个世道，离开阳正商行，他们很难再找到这样好的营生。尤其是被救下的女子，她们几乎没有别的选择，对她们而言，脱离阳正商行的庇护无异于自寻死路。

　　不仅是留下，但凡有些才能的，谁不是铆足了劲想要往上爬呢。

　　杜若云想，谁说女子，就没有立一番事业的野心。

　　“主公打算从哪里开始？”她跟着起身，问道。

　　“先去牙行看看吧。”楚熙思索了下，选了个比较常规的“捡人”地点。

　　“是。”

　　杜若云并非第一回来这，很清楚牙行的位置，一行人直奔牙行去了。

　　牙行又被叫做“人市”，是贩卖奴隶的地方。楚熙一行人气度十分不凡，刚进去便吸引了不少人牙子的目光，甚至还有人认出了杜若云。

　　“诶呦，是杜客官呐，许久不见您来，您瞧瞧可有看得上眼的？”一个牙婆招呼道，“都是清白人家的姑娘，年纪小，也都乖巧，好用着哩。”

　　她身后，七八岁的小姑娘们站成几排，神色彷徨，听到牙婆的话后，对着她们挤出讨好的笑。

　　“都是齐整孩子，不过我这可用不上。”杜若云赞了一句，却不打算买下。

　　这些孩子年龄合适，出身清白，这个牙婆杜若云也有印象，有些门路。她们或许会被卖给本地的大户人家，为奴为婢，总归也能活下来。

　　虽然也是可怜人，但并不符合他们“捡人”的规则。

　　早在一开始进入阳正商行，做这件事之前，杜若云就被叮嘱过，不要同情心泛滥。他们不是神，救不了所有人，即便把这里的人全买下，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只会破坏市场平衡。

　　楚熙并不开口，只静静看着，她戴了帷帽，挡住了脸，但并未被遮挡视线。

　　“捡人”的规则，是她亲自制定的，但这其实是她第一次来这个地方。

　　这里有七八岁、刚被卖的小孩，也有年纪大些的青壮年，有被锁进笼子里衣不蔽体、伤痕累累的姑娘，还有丈夫卖妻女……

　　即便知道自己的做法没错，但亲眼目睹这里的惨状后，她难免心绪不定。

　　楚熙不信佛道，却也抄过佛经，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能让她领会什么叫“众生皆苦”。

　　她仍旧不信佛，但她相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