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水》梦伴

15、第 15 章

　　说实话，这事儿其实并没有过去，至少在陈意声心里，他觉得大家是有芥蒂了。
　　他没挑明这个芥蒂，主要是因为他觉得林帆现在还不适合面对这个芥蒂——他太轴了。陈意声下意识的想法是，希望大家再处一阵儿，他再成熟点儿。
　　他想，被我耳濡目染，总有一天应该会变得和我一样潇洒。
　　他很少评估，但模糊的感觉里，对这段关系还是挺受用的。他们连同居也都过渡得挺好。
　　但可能危机的深层，其实就在你未曾预料的地方。暗自左右着你的意识和欲望。为什么会拖延着不点穿？没准也是一种下意识的回避吧。
　　突然沉湎游戏，没准也是回避。
　　事情起因也来自陈意声的一次游戏网友聚会，因为聚会，他被其中一个网友看上了。
　　对方是他在游戏里最默契的搭档，叫夏千。
　　陈意声在网络中一向十分有桃花，又因为姿色确实不错，一旦发展到生活中，往往只会越发如火如荼，所以很多时候陈意声不愿和网友相见并不是因为害怕见光死，而是避免更加的热络。
　　他带着一点儿犹豫去了那次聚会，一眼就看见在假壁炉前喝酒的夏千。这聚会发起人最早就是他。夏千属于明骚型的男人，十分活泼且自来熟，照片有事没事在论坛上反复发放，让人不认识都得认识。
　　但夏千据说只和陈意声坦白过自己是GAY，那是在一个二人通关落败的深夜的即兴坦白，他由自己游戏中的失败感慨到自己人生的失败，语气寂寥无限幽怨。
　　陈意声对他以点盖面的忧郁略觉吃惊又想笑，出于礼貌还是表示了深深理解式的抚慰。从那时起，他们便仿佛有了别人所不能理解的秘密。
　　从主观说，陈意声本并不想和夏千这样的人扯上男男关系，一来不是彻底的知根知底，二来夏千过分高调，十分不适合他对闷骚的私心偏爱。
　　但夏千对他，却是非常非常明确的一见钟情。
　　陈意声太熟悉那样的眼神了，热烈，深邃，象有蓬勃的心跳声穿插其中，这样的目光确实比女网友们含蓄的青睐更让他惬意。
　　他并没对夏千说过自己是不是GAY，陈意声觉得对外社交就必须绕开绝对的确定或否定。这大概给了夏千无限空间，他十分主动，手机反复地打，微信反复地呼唤，陈意声很久没有应付过这样的热烈，但又没有强烈的欲望想退出这个游戏，于是言辞闪烁。
　　但他终日流连电脑，神情变幻莫测，敏感如林帆，怎么会没有察觉？
　　他时常发短信给陈意声，“亲爱的，洗完了么？一起上吧？”
　　“几小时未战，有没有想我？”
　　这种直接了当的联络虽不真正切合陈意声的喜好，但也让他十分受用，某天他偶然看到林帆翻弄自己的手机，想必是忍无可忍不想再忍。他看起来面色阴沉，默默无语。
　　陈意声几乎忘记了要追究林帆对自己隐私的侵犯，他等着林帆发问。
　　但林帆并没有出声。
　　于是他似乎忘了自己需要的交代，愉快地投入了下一轮游戏。
　　再然后他们开始打电话了，出乎意料，这个阶段，夏千表现得象一个十分细心的追求者，且颇知进退。几轮下来，陈意声已十分符合本能地把想象力从他偏高的嗓音，转移到了电话那头不知以何种形态存在着的身体上。
　　男人发骚就是一种气息，即使通电话也能准确传达。夏千明显是个中好手，陈意声被大家小小的你来我往搞得来了兴趣，夏千身着蔚蓝色横条衫牛仔裤站在壁炉前，对他且惊且喜的一回头，竟然在反复回忆中越来越清晰。
　　最要命的是，从始至终，林帆从来没有站出来打断过这些。有两次陈意声甚至就是躺在他身边接的电话。
　　陈意声不知自己潜意识里是不是有种“看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的负气。也可能他那会儿确实略微上头也就不再去掂量枕边人的心情。总之。事情就这样整个转进了一个漩涡般的怪圈。

　　回忆中一切都那么措手不及，事实上直到最后，陈意声好象都没有和夏千真正在一起过。
　　那天夏千到他家楼下拿软件，言语中突然偷亲了陈意声一口，陈意声吓出一身冷汗。事后他常想林帆是不是看到了这幕，因为他上楼后，发现林帆居然在收拾行李。
　　场面象是夫妻吵架，陈意声说：你干吗呢？
　　林帆说：你说我在干吗？
　　陈意声说：回娘家么？他还笑了一下。
　　林帆用他从未见过的痛苦神情望向他，那表情让陈意声觉得好象正被万丈白炽光照射，林帆说：你现在大概很希望我这个人根本不存在吧？
　　说什么呢你？
　　林帆摇摇头，算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他的语气象一个被长年虐待的人已不想再去提及自己的痛苦，陈意声真不知他这样历尽沧桑的感觉是从何而起，这感觉让他突然平添火气。
　　虽然神色凄然，林帆的行为却很理智，他一样样收拾自己的东西，放进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纸箱子里，再一一封好。陈意声一向知道林帆擅长整理房间，但从未真正观察过他整个动作的过程，那天他象个傻子般静静地呆在沙发上，看面前的人有条不紊地走来走去，慢慢把柜子清空，变化成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堆在客厅的箱子。
　　半晌，他才说：事情并不象你想象的那样。
　　林帆说：但实质上有什么区别？
　　陈意声说：根本没有实质，一切根本就还没有什么实质！你也并没有告诉我说你在意那些逢场作戏啊！
　　林帆说：有没有很重要么？逢场作戏？事实就是你已经心猿意马了好不好？你本质上就是一个情种，随时等着别人和你□□！
　　陈意声无言以对，又觉得这样的怪罪无限荒谬，而且林帆这怒气都是怎么一种莫名其妙的厚积薄发？
　　他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很在意？
　　林帆看着他，说：难道我必须说出口你才会意识得到么？你这么理所当然，简直是超出了我认知！！
　　如果我每天晚上，和你同床共枕，却和别的男人聊得火热。你会怎么想？
　　陈意声坦然回复：我会和你吵架，你断不掉就马上和你分手，不会莫名其妙拖下去。
　　林帆一时语塞。半晌说：所以是我的错？
　　陈意声慢慢平静下来，整理思路，突然冷笑道：我一直就不懂你的方式，真的。不喜欢就不喜欢，为什么要忍着，喜欢就明确地抓住不放手。你不要告诉我，你在感情上有这么严重的洁癖和别扭。就象这事儿，必须我自己主动认识到不妥和割舍，才值得被原谅，才算是你认为的好男人。
　　林帆看起来曾想开口，但到了最后似乎放弃，他眼里层叠递进的伤痛、难以置信、脆弱，简直令陈意声无法招架——他本来就有一双过分明净的眼睛。
　　陈意声说：我给不起您那样天真纯洁专一无瑕的感情！
　　他不太能承受自己内心的恼羞成怒，说完就转身进了书房。
　　窗前拥簇着黄昏的朵朵浮云，陈意声心乱如麻，他机械而反复地想：这是干什么，介意就说呗，说一声会死么？弄到这步是为什么？？？
　　然后就听见林帆在外面吼了：你给不起，当初就别来招惹我啊！
　　陈意声你这个混蛋！！！！
　　他从来没听过林帆这样咆哮，林帆是不是哭了呢？不知为什么，隔着门陈意声背后一阵发冷，他想自己大概是太震撼了，等他想起走出来，林帆已经不在了——带着他的箱子。

　　那一次林帆只带走了自己的书和零碎东西，他的衣服还间杂搀在陈意声的衣服里。林帆没说拿，陈意声也没好问。他们每天上班仍在一起。没人的时候彼此就不说话。陈意声听顶头上司透露，林帆正在办调动。
　　陈意声上班经常注视他，也不收敛。林帆似乎也无所谓，任由他看。很奇怪，他以前被陈意声戏弄一下都七情上面，现在面临这么大的裂缝反倒平静无波。他以往即便面无表情，看起来也是个幼嫩的青年，现在则不同，有了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
　　也对啊，他已经不是菜鸟了，无论工作还是私下。陈意声想。这么一想，他就想到了床上的林帆，想到自己热血沸腾，在冰冷的办公室里躁动起来。精虫上脑让他本来就混乱的思路更加混乱。他忍不住问自己：是发生了多大的事儿，怎么就至于这样了呢？
　　某个周末的下午，他终于忍不住，对林帆说：有空么？吃个饭？
　　林帆看了他一眼：还有必要么？
　　陈意声说：你的衣服都还在我那儿。
　　林帆说：你都丢了吧。我衣服很多。
　　陈意声气不打一处来：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我们就到此为止了？
　　林帆说：不然呢？
　　陈意声消化了两秒，怒极反笑:你想清楚了？
　　林帆抬头直视他：如果是呢？难不成你还要胁迫我？
　　陈意声说：你真这么估计我？
　　林帆挪开视线，并不显得怯懦，倒像是下定决心，他说：陈意声，我们不合适。
　　然后又说：衣服……你丢了吧。
　　陈意声看着他的脸，他被头顶日光灯照的雪一般白的皮肤，秀丽的唇色，偏浅的眼眸。他是这么年轻，好看得刚显出锋芒，他的好年华还刚刚开始。原本，自己可能会是看着他盛放的最亲近的人，而现在他们已默默地分道扬镳。陈意声此刻才发觉，其实他内心曾有一点雀跃，自己或许找到了第二个想试着去相处的人……最后却不知道怎么又搞砸了。这一刻他感觉到更深的，除了难以置信，竟然有一丝对自己的失望。
　　但他只是点点头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