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水》梦伴

16、第 16 章

　　林帆大概在那年七月调到了本市的一个分公司。
　　陈意声彻底恢复了单身生活——毕竟那之前的白天还算和林帆共处一室。林帆的衣服他没丢，收进了一个整理箱里。他想：也许可以捐给贫困山区呢。
　　向志平很不屑他这个爱情故事的结局，他说：都是你zuo的。
　　陈意声虚弱地反驳：我觉得zuo的明明是他好不好。
　　向志平说：你懂不懂什么叫情窦初开？你想想你自己情窦初开时候是什么鸟样。
　　陈意声认真地回忆了：我觉得自己那会儿很好啊。
　　真的，回忆起来，他那会儿从未闹腾过，但现在看也不得不说，是徐营特别宠他。
　　向志平说：你就是被宠坏了。
　　陈意声站在酷暑未消的街头陷入回忆。他还记得，有次他摔伤了腿，徐营骑着自行车去很远的菜市场给他买据说对伤口好的桂鱼；他对做菜有兴趣，徐营把除了上锅炒以外的事儿全包了，还每次都对他赞不绝口；他怕热不怕冷，徐营相反，于是夏天睡觉空调开到徐营都感冒也没听他说要关了……很多，很多。
　　徐营离开他的时候，他真的很久很久才适应。
　　陈意声从不是伤春悲秋的人，徐营走后他就哭过一次，愣是从梦里哭醒了。
　　感觉一辈子的眼泪是不是那时就流光了。
　　徐营走后他去找过对方。在徐营那个新单位的宿舍。看起来跟九十年代教学楼宿舍一样，过道里晒满了衣服鞋子，四个人一个小房间。他无法想象生活讲究又有点洁癖的徐营是怎么住下来的，更让他绝望的是，这么艰苦的条件，他都不肯跟自己回来。
　　他那会儿还很冲动，远不如现在能藏喜怒，当即就高了几个分贝质问徐营。
　　你是怎么想的？我到底哪里做错了？
　　徐营皱着眉头看着他，对他说：你没错，是我错了。我总觉得你会永远稚嫩，忽略了你有一天也会长大，长大得让我失去控制。
　　陈意声简直不懂他在说什么，那时他刚毕业，其实学的是金融，但却并不想干这行，所以也不肯去徐营为他打好招呼的公司。
　　他柔声说：你是不开心我没有听你的话么。
　　他想说我听你的，但徐营摇头打断了他。
　　“不是。”徐营说：“我喜欢外表强悍但内心柔顺的，可是你不是，你其实是内外都强悍。”
　　多年后陈意声听说了一个词：忠犬攻。
　　扪心自问，他确实不算是这种。
　　可是……
　　说实话，那一刻他的心情就和林帆一样。
　　“那你TM的干嘛要来招惹我啊！！

　　多少也是那时候，他默默对自己打算，这辈子绝不会再让自己这么稀里哗啦地面对一次这样的离别。
　　他也差不多算是做到了。至少看起来比较崩裂的是林帆。
　　向志平说：你反正没心没肺的。
　　又说：但走运，长了副帅哥样。不过说实话，帅是帅，看着就是很薄情的样子。
　　向志平坚信薄唇就是薄情之人。陈意声说：林帆嘴唇也薄啊。
　　向志平说：可是看他眼神，就知道还是个纯情少男。
　　陈意声于是回忆林帆的眼神，心想：你知道个屁，你只见过穿衣服的他。
　　他忽然发觉自己每天都在这样想着对方，这样也似乎不太对。
　　他积极地思考，认为：是不是该见一面？

　　陈意声是个行动派。立刻就找了个理由去林帆的分公司。
　　他当然没有蠢到直接闯进去，他说是来顺便拿个上次交代要收的材料。
　　对方经理弄得声势好大，好几个办公室出来打招呼。陈意声汗都快下来了，他觉得自己还是意料不足，以为自己这种小人物（至少现在还是啊），来一趟也不过轻轻打个招呼而已。
　　弄得这么热闹，感觉整条走廊都应该听见了。但以林帆的性格，绝对不是能走出来看热闹的人。陈意声只好主动往那边劳资科走过去。
　　劳资负责人倒是早就站在了门口，陈意声进去了就说：我只是顺路过来，一块儿带过去。
　　但他并没看到林帆，于是问：我们那儿上次来的那个小伙子呢？
　　劳资科长说：啊，他请假了，生病了。
　　陈意声愣住：什么病？
　　对方说：不知道，就说不舒服，这两天都没来。一个人在这边，年纪又小，估计也不太会照顾自己。
　　陈意声回家路上就给林帆打电话，居然提示“你拨打的用户不存在。”
　　陈意声哑然，所以，这是号码都换了么？
　　这是要斩断一切联系了么。
　　好。
　　很好。

　　陈意声重新出现在蓝梦。向志平拒绝陪他同往。向志平说：都多大年纪了，还玩得那么滥。
　　陈意声说：总有需求吧？
　　向志平说：去死。
　　其实陈意声在里面呆着也觉兴味索然。抽了一根又一根烟。
　　向志平不放心他，电话他说：其实你可以去找那个小三啊。
　　什么小三?
　　向志平说：就是你那个网友啊。
　　陈意声“哦”了一声。向志平不提，他几乎把这人忘了。实际上之后夏千也找过他，但他基本连游戏都不上了，更别提游戏里的人。
　　陈意声本来就是独来独往的性格。他有两兄一姐，一大帮亲戚，但除了家族聚会，自己几乎从不主动来往。有时他也怀疑，是不是恰恰因为自己从小生活在喧嚣声里，所以格外喜欢安静，讨厌应酬，讨厌各式人脉攀连。
　　虽然他现在的地方也是为其所困，可是这里面几乎没有自己家族那个圈子的涉足，于是就好像可以假装一片纯白。
　　他从没和林帆谈论过工作。前途啊，梦想啊，目标啊。什么什么的。一概不提，不是不想说，而是说到底，他也没有想过。
　　很多年前徐营曾说：你太不认真了，是不是觉得人生就是游戏？工作也是游戏？玩一玩，胜负都那么回事，对吧？
　　他当时斩钉截铁地否定了。但其实心里觉得徐营说得也对。他没有什么特别特别想要的，本来就是，都有什么大不了？
　　但是睡过的人里面，他还是记得徐营和林帆的。这算不算一种在乎?

　　林帆走后周部又调了个新人过来给陈意声。比林帆小，刚毕业没多久。有对比才有差距，陈意声才知即便是并无太多技术含量的办公室杂活儿，不同的人做出来也有天壤之别。就算是整理一个社保的名单，聪明伶俐的下属也比蠢笨无条理的效率高出几倍。这会儿又正值附加费调整，陈意声他们整个公司下来七千多号人，在新人那极菜鸟的水平下，生生被操作成了一场噩梦。
　　陈意声很久没碰excel了，苏圆圆他们又学习去了无法借用。他只能硬着头皮上阵，一天下来头晕目眩，不由有点感慨，原来自己不仅是失恋了，还是失去了一个得力干将？
　　他隐隐觉得，办公室恋情的后遗症就如年久失修的房屋终于开始漏水，赤裸裸彰显了。
　　他去找周部，说：周部，这人是要长呆的么？
　　周部说：怎么？
　　他说：做事不行。
　　周部说：慢慢调教啊。林帆不也是你教的。
　　他心想我好像没教什么啊。嘴上说：教好了就走了，我这个师傅也蛮心酸的。
　　周部看着他露出一种老狐狸的笑容：不平衡了？
　　陈意声没来得及回答，周部就接着说：确实当时也看不出林帆居然是个有想法的。
　　想法？
　　周部说：他不搞咱这摊了，要求做生产那块。也对，咱们这系统，还得是一线上得快啊。
　　陈意声有点懵：所以才去了分公司？
　　周部莞尔点头。
　　周部说，分公司对他的反馈很好。
　　给的制度方面的建议都很实用，帮那边做了一个奖金捆绑方案很快就用上了。之后就主动申请去现场。跟着班组倒班。
　　周部说：他平时挺低调，但那批几个大学生，他是走得最稳也最快的。

　　其实陈意声并不太相信周部的分析。毕竟周部到了这会儿也没和他提林帆的背景。但无论怎样，去提诉求的自己现在都算铩羽而归。
　　本来他是有点想让周部把林帆弄回来，可以先就当帮忙。
　　比这个更强人所难的事儿，他就做不出来了。如果林帆不想来而他非得利用职权逼他来，那自己成什么人了？
　　再说了，这年头，逼急了还可以辞职呢。
　　他走在街上，第一次觉得无计可施。第一次开始认真思考林帆离开他时的每个眼神，每句话……
　　他发现自己其实从未相信过林帆会挥别他的生活，挥别得这样彻底。
　　林帆不是很爱他的么？起码是很喜欢自己的。
　　走得那么决绝，是真的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