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水》梦伴

17、第 17 章

　　林帆走后，陈意声有很多时间回想他们的从前。那套房子的每个角落都有林帆的痕迹。林帆热爱绿植，阳台上的郁郁葱葱只有一盆花是陈意声的原初配置。喜欢听音乐，有时候在浴缸里都会装逼地边泡澡边听音乐。喜欢天晴但睡觉必须遮光，对此有一点点神经过敏，所以除了窗帘换掉，床头柜里还备着眼罩。林帆一直说要养一只鹦鹉，笼子都备好了……
　　走的时候，笼子也没带走。
　　陈意声打开手机，找林帆的微信。林帆的朋友圈是一个月可见。现在已经看不到更新。林帆本来更新也少，陈意声甚至半年才会无意识看一次，只记得他刚走的时候，发过一条被很多同事点赞的，估计是他新公司附近的夕阳，水红色悬在一个远处路人的头上，文字为：哪里的夕阳都差不多。
　　陈意声使劲地回忆，关于那些他曾经记得的点，林帆拍过的阳台上的花草特写，收到的限量版唱片，甚至他们第一次去的情趣酒店的窗景——估计那条还用了分组可见。想到这个，陈意声不由琢磨起来，林帆到底是已经注销了这个微信，还是设置成对他不可见。自己和办公室一堆泛泛之交，从前在林帆那不是一个分组，所以自己能看到的是不是理论上和他们还不一样……
　　又或者，他现在已被放入普通同事组里，对林帆来说，不过泯然众人的水平。
　　思来想去，他简直觉得讽刺，曾经人都是自己的也想不起多看几眼，现在这样大费周章地曲线窥伺。想着想着，也会想到刚开始，彼此暧昧那会儿。作为同事，日日相对，微妙的冷战，三天两头的疏离，自己还挺专心地致力于升职等等屁事，对外大概只能用“反复无常”来形容。
　　那时林帆对自己而言，经常象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摆件。
　　这个摆件也很沉默，不太找存在感，就每天每天每天这样继续……
　　那会儿，林帆心里都在想什么？

　　那些时刻好像本来要消失在记忆里了，现在被蒙满灰尘地捞出来。陈意声发现自己其实从未为林帆设身处地过。乃至此刻琢磨，心里涌起一丝滞后的酸涩。
　　陈意声看着夕阳从街道的尽头坠落，心想：这样的夕阳和林帆那天看见的一样么？
　　林帆一定曾经为他极度煎熬吧？既然他是一个细腻到会拿出手机拍夕阳的人。
　　要说林帆彻底退出自己的生活也不是，有时他会在微信工作群里的照片中看见林帆。尤其是什么检查和会议的图片反馈里。没有灵魂的拍摄，混在不止三个人中，有时候穿着制服，有时候穿着白衬衣。有时是正面，有时是个背影。但再手动放大也只有那么一点点。
　　可能是心里有感情，陈意声觉得他连背影也挺可爱。
　　陈意声想：不知他有没有在工作群里看见我。
　　因为想到这点，他有时会在集体活动里突如其来的昂扬。也会认真观摩自己的留影。
　　可以，挺帅。虽然另一方面他又想：好装逼的我啊。
　　现在，陈意声在最繁华的大街上放慢了脚步，不必特意去数，他也知短短两分钟的路，有百来号人正从身边擦肩而过。走着走着，突然觉得不想再前行，也走不动。所以虽然理论上这百来号人都可能侧目于他，他还是肆无忌惮靠在路边不知怎么就冒出来的一根电线杆上，抽起了烟。
　　我他妈的——他想——这是失恋了么？

　　陈意声长这么大几乎没对谁倾诉过心事，他都想得到向志平会怎么说他。“叫你不珍惜！”“叫你贱！”
　　他不想听，他还有一个不想找向志平的充分理由是：向志平就会说，其实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自己就是个失恋能触景生情一整年的怂包。
　　想来想去，陈意声决定打电话给徐营。
　　如果不是林帆这个事情已经占据他心头的上风。陈意声这辈子都不会打电话给徐营。他也谈不上记仇，就是觉得，分了，且还分得那么尴尬，那么就江湖不见吧。
　　但上次大家聚会他还是淡定自若和徐营交换了电话号码，徐营当时还多看了他两眼，眼中依稀有一种“你长大了啊”的感觉。
　　陈意声很受不了徐营这种眼神，这么多年了，他已经如徐营所料的那样，长得几乎刀枪不入，他并不是很想回忆自己柔嫩的少年时代。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陈意声知道自己的性格，死胡同如果走不出去就会一直撞，撞到头破血流。
　　徐营倒是很快地就接了他电话，说：小意？
　　陈意声简直黑线，索性也懒得装佯，直接问：你有空么?吃个饭？
　　徐营笑了起来：什么性质的？我可不是单身。
　　陈意声说：咳，单纯吃饭，我……有事儿想问你。

　　即便徐营只是陈意声的朋友之一，陈意声此刻可能也会找他。因为徐营是一个综合靠谱率很高的人。
　　成熟、柔和、圆滑、面面俱到。
　　徐营说：所以你是失恋了？
　　陈意声说：不知道。
　　徐营说：说实话。
　　陈意声说：可能吧。我真的不知道，我就失恋过你那一次。
　　他又说：但我又觉得我和他并不合适。
　　又烦躁地撩了下头发：反正说不清。
　　徐营在对面露出了微笑：你还是这么粗暴。
　　陈意声说：什么意思？
　　徐营说：简单粗暴,不求甚解。不过也好，这样的人才最强韧。
　　陈意声依稀明白徐营的意思，可能就是说他心大。
　　他说：你当年为什么要和我分手。
　　徐营说：难道你找我其实是要知道这个？
　　陈意声说：我只是一直没搞懂。
　　徐营说：都过去那么久了。
　　陈意声说：所以说出来也没关系了。
　　徐营说：你还是那么会缠人。
　　陈意声觉得这个形容好像哪里不太对，但决定采取不置可否的态度。
　　徐营说：我觉得很累。感觉不到我对你有多重要。
　　陈意声说：但是我当时并没有别人。
　　和你在一起我很认真。
　　徐营笑了：可是对我来说还不够，你都那么认真了对我来说还是不够，那只能说明我们不合适。

　　按照徐营的说法，他在感情上就是一个黑洞，而陈意声并没有那么源源不断的给予能力。
　　陈意声对着昔日的恋人露出了堪称邪魅的笑容——且并不自知。他说：所以，你就是说我生性凉薄无情了？
　　徐营说：我一直想知道，你到底为什么是这样。但没来得及找到答案我们就结束了。
　　陈意声继续自我黑化：也许我就是天生如此。
　　徐营扬了扬眉：如果是这样，我走得就算明智。如果不是，那终究还是不甘心啊。
　　陈意声不明所以，徐营说：开玩笑，4年啊，4年又不是4个月。我又比你大。我对你那么好，越对你好就越舍不得你，觉得沉没成本太高了。
　　陈意声沉默半晌，说：对不起。
　　徐营摇摇头：都过去了。
　　陈意声说：我是不是很欠抽那种。
　　徐营说：感情里没法谈这些。
　　陈意声想：但我都不知道自己具体做错了什么啊。。。。

　　其实最后啥都没探讨出来。很简单，陈意声突然难以启齿他和林帆的细枝末节。那种他以为会被激发起来的倾诉欲，竟然被一种“不想被别人听闻这样的林帆”的念头压住了。
　　两人倒是谈了很多过往，也谈了些现在和未来。徐营现在有一个小小的公司，规模不大但有条不紊。他问了下陈意声的现状，不乏吃惊地说：你怎么还在那儿。
　　他说：我当初就很反对你进那里。不是因为你没去我安排的公司，而是那种按部就班的办公室生涯，很容易葬送你的斗志啊。你看你，倒是没有被摧残成一个老头子，但是那种厌世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陈意声笑：你特么才厌世呢。哪儿有那么夸张。
　　徐营说：你吧，就真的有时候让人看不懂。有能力但无进取心，自尊高但毫无野心。说淡泊吧又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就很难激发出什么你懂么？非得你自己想要才会一跃而起，否则都是白搭。所以别人找不到那个点就没法使力。
　　他深为感叹地总结：我看你也是一种黑洞。
　　陈意声哭笑不得：本人很简单好么？！！
　　徐营说：你觉得现在这样过着有意思么?
　　陈意声叹气：没意思。但说真的我觉得一切工作都没什么意思。
　　他想：难道我其实是个内心深处的废柴……
　　回家的路上他就更想不明白了，明明只是谈了场恋爱，再看这个世界，怎么什么都不对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