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水》梦伴

4、第 4 章

　　不知是不是潜意识，那阵儿陈意声比从前更注意外形。苏圆圆有天甚至对他说：陈哥，你今天好象韩国影星！
　　其实他只是高领毛衣外穿了一件大衣。但以陈意声的底子，在他们这种氛围略保守的公司，确实是穿出了鹤立鸡群的时髦感。
　　他感觉到林帆远远地偏头瞅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林帆在做一个汇总分析数据。老总要得很急。做这块他是有一点点手生的，只是因为负责这块的大姐不在，才临阵接下。陈意声在他面前走了好几趟，他均无暇他顾。最后一次，他喊住陈意声：陈哥，你说这样排序有没有必要？
　　陈意声凑到他电脑旁，听他说这个数据如此统计其实多余，因为原始资料并不齐全，且这样做起来非常消耗时间，很难保证最后的汇总质量。云云。
　　陈意声想了想，说：你说的有道理，但是你必须这样做。
　　林帆诧异：为什么？
　　陈意声说：因为这是莫总亲自设计的表格。
　　林帆说：所以？
　　陈意声说：所以不要问为什么。
　　他直视着林帆的眼睛，心里无厘头地想：眼睛长得真的好……
　　这双堪称明净的眼睛并未回应他，只自顾自闪过一丝懊恼。然后林帆转过了头：好吧。
　　他没有多说，但陈意声就是知道，他生气了。
　　生闷气。

　　这张表林帆一直做到了晚上七点。大概火气也差不多磨光了。陈意声叫他一起吃饭，他毫无推拒地接受了、
　　只是一路都很沉默。陈意声问一句，他答一句。
　　陈意声失笑，靠近他说：怎么？这么意兴阑珊？
　　林帆摇头：眼睛有点花。
　　去我家吃？
　　林帆看他一眼，说：不会又挑起你悲伤的回忆么？
　　说着自顾自笑了起来。那种疲倦的戏谑又有一种平日没有的奇特气质。
　　陈意声咬牙：反了你了。

　　陈意声说：我知道很多工作都很无聊，但这就是这种部门的常态。并不是每一件事都会有对应的意义。甚至有些工作是白费功夫。我的想法是尽量不做无用功，但很难保证人人都这样想。
　　又说：如果你无法与环境合拍，那你只能选择调整心态。因为环境不是你一下能改变。
　　还说：等你哪天走到高处，有权利左右一些规则，可能可以改变些什么。
　　他这些话也算推心置腹了。平心而论他几乎没和任何一个同事这样循循善诱过。
　　林帆好像也不打算客套，往餐桌椅背上一靠：所以如果不想接受，那就只能离开或者忍咯？
　　陈意声挑眉：到这种程度了么？
　　我竟然不知道，你每天都过得这么难熬？
　　他说得语气很淡，但话里有话。林帆反应过来有点尴尬，着急说：并没有！……陈哥你误会了！
　　陈意声看了他一眼。
　　不知为何，林帆竟然好像脸红了。
　　陈意声暗笑。嘴上还是没放过：哦，误会在哪里？
　　我自认大家相处好像很愉快啊？
　　林帆嗫嚅着：是很……愉快啊……
　　他可能在“下属、同事、朋友”的身份里来回挣扎，以至于眼神闪烁半天。
　　陈意声也没为难他：你呆的还不够久，给自己一点时间去体验再决定。这公司，目前来看前途还是可以。也比较稳定。
　　林帆点头：我会的。
　　他放松了一点，继续扒拉面前的饭菜，然后说：陈哥你做饭实在是太好吃了……
　　天天吃会不会胖……
　　陈意声撇了撇嘴：天天吃？想得很美！

　　饭后大家挤在沙发上看电视——是真的挤，陈意声的沙发上全是他晾干收回来没叠的衣服。这算是他一个拖延症习惯。他没让林帆洗碗，自己洗回来，发现林帆正顺手帮他叠衣服。
　　林帆有时候表现得挺懂事的，比如他有时来陈意声家会带点儿水果，象一个很懂礼貌的小孩子。
　　但当前这种贤惠就陈意声略感尴尬：还能不能行了?……
　　里面还有内裤呢。
　　顿时百爪挠心，坐下来也觉莫名其妙的如坐针毡。其实如果他直视林帆，应该会发现至少看起来对方表情平静，可是因为心中恍惚，他愣没敢多看，直接过去把电视频道调了个两轮。
　　林帆被他弄得莫名其妙，但也不好说什么，大概一瞬间又间断性想起了大家未来将是上下级关系。于是又一阵无言。
　　陈意声想了想：要不，出去走走？

　　陈意声家附近有一个公园。因为懒，大概平均一年都去不了一次。
　　林帆对公园赞不绝口，陈意声惊讶地发现他可以喊出很多沿途树木的名字，满脸喜爱，溢于言表。
　　最后还感叹：我喜欢G城，是植物的天堂。
　　陈意声不由被迫思考了一下自己的生存环境。他是本地人，已完全没有地域惊喜。当然，满意也是满意的，但没有这种感慨万千的劲儿。
　　他说：那以后留在这儿？
　　林帆点头：嗯，我努力。
　　陈意声失笑：你都呆这么久了，难不成还有别的念头？
　　林帆说：不知道呢，在这儿那不也是白手起家。
　　陈意声说：房价也不贵啊。各种设施条件，都还算不错。
　　结婚生了孩子，对孩子也挺好。
　　林帆闻言转头看了他一眼，笑：陈哥你说什么呢。
　　我说什么了。
　　那都还没影呢。我连自己都管不好。
　　他们那会儿坐在路灯旁一张木椅上，金黄色的灯光如注，林帆把自己两只手十指交叉，缠来缠去。嘴巴略微嘟起来。
　　陈意声少见他这种百无聊赖的样子。觉得有趣。
　　林帆突然说：陈哥，可以问你个问题么？
　　陈意声看着他，他清浅的眼眸，在夜色中也化作了墨黑。
　　陈意声在心里一笑：什么？你说。
　　林帆说：你为什么还没结婚？或者说，其实是有女朋友了？
　　陈意声慢慢地摇摇头：没，目前没有恋人。
　　所以也就没结婚咯。
　　那……林帆又问，家里催你么？
　　陈意声说：还好。我有哥有姐，有侄儿有外甥，爹妈年纪也大了，一般懒得管我。
　　林帆说：陈哥你是比较挑剔么？
　　陈意声笑。然后点头：可能是吧？我自己没觉得。
　　但一个人也挺好啊。
　　话说，我饭也做得这么好，要恋人干嘛呢？
　　林帆点头。说的也是，不如做你的钻石王老五。
　　陈意声推辞：哪里哪里，钻石绝对没有，连珍珠都称不上。
　　头顶就是皓月。陈意声第一次觉得树梢月影如画般动人。
　　大概发了十秒的呆吧，林帆突然说：那陈哥你喜欢什么样的类型？

　　夜色甚美，象千万层轻纱重叠拉扯。举目四望，氤氲也如水般轻柔。陈意声指着前面：我们走那边的小路？
　　南方夜晚的林间小道。虫鸣夹杂着蛙鸣。林帆笑说：生态挺好。
　　那是陈意声第一次这个点走在这条路上，在月光的投影里，虽然并非踽踽而行，但内心却出奇地安静。
　　“我啊？我喜欢皮肤白的，秀气的，眼睛鼻子长得好看的。”——之前坐在那儿他这么回答林帆。
　　你是颜控。
　　陈意声点头，难道你不是啊？
　　林帆笑，我觉得气质也很重要。
　　陈意声在黑暗里笑。你这么一说我好像很浅薄，好吧那我觉得内涵也很重要。
　　又说：其实性格最重要。
　　性格不好，长成绝色美人也吃不下去。
　　那什么叫性格好啊……林帆轻声问。
　　陈意声说：聪明活泼，善解人意？
　　林帆“噢”了一声。陷入沉思。
　　你呢？陈意声突然问。
　　我？
　　你喜欢什么类型？
　　林帆凝神半晌，突然对着前方笑起来：我啊……
　　我就喜欢我有感觉的。说不好。
　　陈意声斜睨他：好像经验很丰富的样子。
　　林帆笑，对，算是！白日梦的经验很丰富！
　　他把身子往陈意声这边一倒：万年单身狗！有一些问题就是人艰不拆啊！何必要问！
　　那瞬间陈意声觉得，一切的一切……都在林帆这个动作里塌了。

　　陈意声十来岁的时候，家里养过一只小白狗。来的时候还是个奶狗，异常粘人。陈意声躺沙发上玩游戏，它就扒着旁边的板凳爬上来，往陈意声脖子下肩膀下各种地方钻。
　　是的，那一刻陈意声就想起了那种感觉。
　　他没想到或者说他还没来得及想，林帆还有这种样子。
　　回家后，想象力收不住，前所未有的狂潮泛滥。这就类似有人推开了一个阀门，然后你才晓得，原来你已经荒芜了这么久。
　　然后林帆那张精巧的、多半时候都神色浅淡的脸，就拥有了一种不可方物的色彩。
　　这一夜陈意声完全没睡好，梦境连着现实，交替接踵。早起状态相当的不堪。
　　他坐在马桶上瞠视前方的毛巾架，思考着这一切意味着什么。
　　答案：不管是什么，都得去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