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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南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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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楚还是觉得有些冷,正要进屋,却见沈易正蹲在尸体旁边,冷淡的目光落在尸体的脖颈处。
匕首刺穿了大动脉,血顺着流了一地,整个木屋都飘着浓郁的血腥味。
“对不起。”沈易低声道。
南楚实在不知道,他为什么又要说对不起,正在想自己的救命恩人是不是真的脑子出了毛病时。
沈易单手挑起尸体的一条手臂。
为什么是挑?
因为那手臂转的方向不太对,是逆着关节的,沈易恍若未觉,硬生生往前扯。
果然……
只听见“咔咔”两声,尸体的胳膊以一种诡异的弧度被拽了起来。
应该是断成了好几截。
南楚:“……”
直觉告诉他,沈易似乎有些……不高兴。
这实在是一件很稀奇的事情,他跟沈易待了一个月,别说生气,他甚至连一点大的情绪波动都没有。
木着一张脸,天天都那么无趣。
沈易依旧木着一张脸,近乎粗鲁地拽着胳膊把“尸体”拖了出去。
下台阶的时候,又是“咔咔”乱响。
“……”
不是不高兴,用生气来形容大概更合适一些。
生气的人片刻之前用长剑抹了四个人的脖子,又用匕首刺穿了一个人的颈椎,这会儿还在用尸体泄愤。
南楚不大敢开口。
他识趣地站在屋里,看着沈易把五具尸体都拖到一边,又从临时挖的井里提了一桶水,花了小半个时辰的时间将屋里的血迹处理干净。
到底还是没忍住,开了口。
"你腰上的伤还是先处理一下的好。"
沈易终于停下来,见南楚还在屋里干站着,似乎是察觉到自己的情绪给人带来了不好的影响,他搁下桶,松开眉头,缓声道,“无妨,过一阵子血就会停下来。”
往日都是南楚自己翻脸比翻书快,今日倒是终于也见识了一回。
藏青色的衣服已经变得湿答答的,毕竟是为了保护自己才受的伤,南楚当然不能坐视不管。
"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被匕首刺伤,柜子里有药,我帮你处理一下吧。"
相处了一个月,沈易从来不会拒绝南楚什么,这次也不例外,他点了点头,“您稍等。”
说着还是提着桶出去了。
进来的时候,又端了一盆干净的水,然后随手从柜子里取了纱布和伤药。
南楚:“……”
他忽然生出种有心无力的感觉。
沈易最终还是乖乖脱了衣服。而当南楚看清那道伤口时,多年浸淫鲜血的人也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
匕首飞来的瞬间是沈易挡在了他面前。
这其实是很寻常的事,南楚金尊玉贵,为他负伤赴死之人不计其数。
可从来没有一个人像沈易这样,不喊疼,不呻呤,若无其事的将地上的尸体和血迹处理好,甚至连一点痛苦的表情都没有。
若非他执意上药,沈易怕是连伤口都不会看上一眼。
南楚便真的以为,他伤得不重。
可事实并不是这样。
山野小镇的匕首不值钱,却格外锋利,将沈易的腰腹划开一道口子,随着他的呼吸一张一合。
大股大股的鲜血还在往外冒,衣服已经被泅湿了一大片,因为是藏青色,所以看不出什么。
南楚一时竟不知是该先止血还是先洒药,愣在原地,面色阴沉。
血流这么多,怕是不好止。
许久不见身后人动作,沈易回过头,见到了南楚脸上的顾虑,再一看伤,似乎确实有些严重。
得先止血,不然很快连床铺都会弄脏。
沈易的目光落在桌上。
南楚一个不注意,他就把粗粝的帕子狠狠压了上去。
南楚眉心一跳,"你干什么!"
沈易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点点痛苦的神色,低着头,嘴辱紧抿,呼吸沉重,不过只是一瞬间,那点痛色又不见了,他转过头来,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那笑容不伦不类,南楚心思都在伤口上,并没有意识到。
"报歉,有点脏,我自己来就好。"说着竟要站起来往外走。
他显然是误会了南楚的意思。
“我不是……”可这会儿解释又好像显得多余,好像他真的嫌弃什么似的。
南楚从来不曾见过有一个人可以对自己,如此的……不上心。
为他挡伤的时候很果断,伤口流血的时候不在乎,这会儿了又对自己出奇的狠心。
他不应该生气的。
他们萍水,互不相识,甚至连这个人是谁自己都不知道,可看着那人皱眉忍痛的模样,南楚感觉到心中有把火,正在往上烧。
"坐下!"他用了些力气,把人重新拽回到床上,将那帕子扯下。
受伤的人有些莫名其妙,但他明显感觉到南楚动作里的怒气,识趣地没有挣扎,任南楚施为。
不知是不是沈易的暴压起了作用,血真的不流。
南楚便跳过了止血,直接开始上药。
金创药是沈易配的,南楚用过,药效极好,只是洒上去有些痛,他心中的火灭不下去,动作也算不上轻柔,胡乱地药粉洒上面,直到沈易腰腹上的肌肉不自主地轻轻颤动,他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南楚深吸了口气,将胸口的烦闷压下去,"抱歉。"
沈易身子后仰,两只手撑着床榻,裸露在外的脖颈爆出青筋,大概是真的疼了,他只轻轻摇了摇头。
"您不用对我说抱歉,永远不必。"
这句话意义太深,他说的也极为认真,低哑淳厚的音色敲击在心头,南楚手一抖,手上失了准头,药粉哗啦一下撒出去半瓶。
伤口受了刺激,又有了渗血的趋势。
后半夜有了月光,从窗扉悄悄泻进来,如一层银霜。
*
“为什么一开始没有动手?”良久,南楚开口。
沈易迷离了一下,才明白南楚的意思。
为什么一开始没有下杀手,明明对付那五名刺客易如反掌,为什么还要拖延那么久?
沈易眨了眨眼睛,忍痛的时候,目光不再像平时那么冷淡。
“脏。”
他只说了一个字,其实早在沈易负着伤也要把屋子打扫干净时,南楚就有了这样的猜测,此刻便生出了果然如此的感叹。
然而,当沈易的后半句落下,南楚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心情复杂。
他说,“会打扰您休息。”
……
所以——
刚才的那句“对不起”是这个意思?
所以——
那时候他以为的生气是因为打扰了自己休息。
白色的药粉很快被殷红沁透,好在血没有再流,南楚沉默地拿过帕子,在水里沾湿,打算帮沈易把伤口附近的血擦一擦。
他觉得有些可笑。
另一只手伸出来,想要自己动手,南楚没客气,狠狠甩了它一巴掌。
沈易愕然。
烛火昏黄的光,让整个小木屋变得柔和。
血迹擦拭完毕,一盆清水变成了淡红色,南楚拿来纱布帮他包扎。
"你会武功?"他忽然想说些什么。
沈易点头,"从小学的,使剑,并不太擅长。"
不太擅长?
就方才一剑毙命那一招,怕是很少有人能接下来。
南楚眼眸加深,"你既有钱,功夫又好,为什么会在这荒郊野外,住着一间破屋子?"
"我刚出来不久,没有地方去……在这里,是为了,"沈易脸上终于有了失血过多的苍白,他犹豫了一会儿,低声道:"等人。"
等、人。
很值得深挖的两个字,但此刻的南楚好像失去了兴趣,他低下头,为伤口打上一个结。
"那接下来呢,接下来你打算去哪儿?"
沈易抬起头,清亮的眸子里闪着某种光。
他缓缓道。
“跟着你。”
一灯如豆,一室昏黄。
夜深了。
"睡床上吧,今晚我们俩挤一挤。"
最后一个晚上,南楚不想让自己的救命思人带着伤,还要睡在地上。
沈易却摇了摇头,第一次拒绝了他:"我身上有血腥,不好,您不用担心,这点伤,很快就会好的。"
南楚真的很想把那颗脑袋撬开,看着里面到底都装了些什么。
后半夜,他再也没有睡着。
天刚破晓,一缕微光自东方升起,给漆黑的小屋披上了一层朦胧的纱,屋外有鸟的叫声,也有风亲吻树叶的声音。
地上的人睁开眼睛,他知道床上的人没有睡。
"有人。"
就在同一时刻,南楚也睁开了眼睛。
"嗯,去开门吧。"
因为腰腹上的伤,沈易起身的动作有些迟缓,他将压皱的衣服扯平,又把地上的被子叠起收好,才去开门。
屋外,辰光破晓,一队人马披坚执锐,肃立门口,他们黑衣覆体,左手配弩,右手执剑,气势森然,在门打开的同时,低头,屈膝,二十余人声震如雷。
"参见阁主。"
沈易回头,南楚正站在他身后,破晓的晨光刚好照在他身上。
沈易松开握着木门的手,退到了一边。
简陋的小木屋,忽然变得拥挤起来,熙熙攘攘,来来往往。
黑衣影卫烧水的烧水,搬尸体的搬尸体,汇报事务的汇报事务。
只有沈易很闲,木屋门口守着铁血森森的影卫,他进不去,索性拿了几片白菜叶子去喂兔子。
笼子里,兔子一动不动,沈易拿了根棍子截了几下,才发现,兔子已经死了很久了。
南楚在木屋里待了很久,有人往进去送水,有人往进去送衣服,还有人往进去送吃的。等他再出来时,已经完全变成了另一幅样子。
他穿了一身新衣服,却不是沈易为他准备的那些,南楚身上的,比那任何一件都要华贵。金丝绣纹,点翠镶玉。
这样的南楚,已经和过去一个月在木屋养伤的人截然不同。
他身后还跟着另外一个人,身材高挑,肩颈发达。
是一名武者。
"阁主,今日可要起程返回天之涯?"
南楚看向无人注意的角落,沈易正站在那儿,身后是早已死去多时的兔子。
他点点头,“嗯,我出来的够久了,是该回去了。”
一步一步向沈易走去,沈易也同样看着他,脸色还有些苍白,他还穿着那件藏青色的衣服,许是早上天气冷,那衣服看起来又点薄,包裹在沈易身上,连他的主人都变得比往日瘦削许多。
"它怎么死了?"他问得是兔子。
沈易回头看了一眼,猜测,"大概是它太吵,被昨天晚上那群杀手杀死了。"
南楚“哦”了一声,“那挺遗憾的。”
说完这句话后,他冲身后的人比了个手势,表情也变得遗憾起来。
不知道是在遗憾兔子死了还是什么别的,连声音都染上了惆怅。
"拿下吧。"
沈易没有挣扎,他顺服地被人绞了膊胳,上了锁,始终未发一言。
南楚走上前,视线与他平齐。
"无论你知不知道,我都该向你重新做个自我介绍,我复姓南山,单名一个玥字。
你约摸听过,南山是天之涯海角阁一脉,海角阁内,如今,本座为尊。"
伴随着最后四个字落下,南山玥身上的气势一点一点变了,慵懒退去,威压尽现。
他明明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完完全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另外一个让人不敢直视的人。
冰凉的指尖,在沈易脸侧滑过,落在了他脖颈后方,颈椎微微突起。
南楚用了点力气,满意的看着那人皱起眉。
"昨天晚上,我已经打算要放你离开了。可你……
偏偏说要跟着我。”
他低头,凑近沈易的耳朵。
“沈易,告诉我,你是谁?"
还是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即使命脉被握在另一个人手中,他也不曾展露一丝一毫的畏怯,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样,沈易一字一顿。
"我是沈易。"
南楚轻轻笑了,退后时揉了揉太阳穴。
"押回去吧,严刑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