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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圣杯侍从 ...

  •   天气一天天变凉。歌莫拉的生活很平静,平静而乏味,乏味又安逸。力量的增长很缓慢。歌莫拉知道这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她没有在积蓄足够她独自离开的力量前被神殿发现消灭,没有任何捷径和速成的方式的道路也是可以接受的。
      等到她完全自由后,她可以尽情地运用她习以为常的方式迅速汲取力量。
      那天是又一个平静的午后,她从神殿出来,跟乔回家。到家以后,莉莉的妈妈告诉她说,家里来了一位重要的客人。这个内心其实非常大胆的女人很少露出这种模样,歌莫拉从她的眼睛里看出她的紧张。诺玛尔夫人和她的女儿说:这位客人是她最尊敬的人,她希望莉莉也要尊敬她。
      然后她牵着“莉莉”的手,带莉莉走入客厅。坐在沙发上的那人放下手中的茶杯,看向他们。一个看起来陌生而平凡的中年男人,身材瘦削,面色苍白,看打扮像个医师。
      “这就是那个孩子啊。”他对爱丽丝?诺玛尔说。
      “是的,”诺玛尔夫人回答,“她现在很健康。我们全家都相信,这是神的奇迹。”
      他笑了笑,看着歌莫拉,目光中似乎有什么深意,不知为何竟让大魔女感到不安。他向歌莫拉招招手,分明只是个普通的长辈的做派。
      “过来,让我看看——别怕,我是你妈妈的朋友。”
      歌莫拉感到诺玛尔夫人的手松开了她的肩膀,并且轻轻推了她一下,催促她照她的话做。
      魔女当然不会害怕他。不过她还是装出一种怕生的样子,小心地走近他。一个平凡而普通的男人,和她以前见过的诺玛尔夫妇的其他朋友没什么区别。直到——
      她近到能够嗅出他周身萦绕的味道,一股薄荷和兰草的幽香。
      魔女霎时脸色苍白,瞳孔蓦地缩小。他见到她的这种反应,薄薄的唇角牵起一个微笑。那令歌莫拉不寒而栗,因为她头一次在这个人身上见到这种笑容。他接着抬起他那张伪饰的脸,对着诺玛尔夫人笑,笑得柔和而友善——这些形容词放在他身上就令魔女骇然。
      歌莫拉想要回头确定爱丽丝的表情,但她不敢。她连战栗都不敢,屏息站在那,一动不动,如同石塑。他在和爱丽丝?诺玛尔交流,他似乎认识诺玛尔夫人已久。她没有对她的女儿说谎,她尊敬他,她的紧张是出于尊敬,而不是……而不是……
      爱丽丝?诺玛尔根本不知道他的身份——黑暗长桌的席位之首,占领达克菲尔德的巨龙,邪兽之君,梦魇之王——夜魔女歌莫拉真正的老师——
      影之主。
      黑暗长桌并不是一张真实存在的桌子,毕竟他们这些被社会放逐,宣判死刑的巫师和恶兽们并不会有那个闲情逸致凑在一起联络感情商议阴谋。据说曾经有一段时间黑暗势力统摄于一个强大的王者之下,确实有过一张开会的长桌,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这张黑暗长桌其实是指一张名录:那些“正义”的势力整理出来,传阅补充每年更新的罪大恶极又威力强大的恶徒的通缉名册。不知道是谁开的这个头,把这份名册戏称为黑暗长桌,把榜上有名称为拥有席位。反正这说法流传几百年到今天。
      因为是通缉名册,只有活人才会被通缉。每年,在各大正义势力的猎狗和各城守城军的全力打击下,名册上的名字总要被划掉那么一些。不过投身邪恶的人熙熙攘攘前赴后继,这名单总没有划完的一刻。
      歌莫拉这些人普遍不关心自己在“黑暗长桌”上的排序是多少,反正这名册按加入的时间排序,你活得越久,自然就越来越靠前。你越靠前,落在你身上的目光就越多,面临的偷袭、围剿、攻击也越多,你死的机会就越大。所以变强吧,变得更强、更强、更强,强过你的敌手,在一次次死斗中当那个活下来的人,直到你因为太过强大,终于没有势力吃力不讨好来与你作对。
      这就是影之主。
      占据黑暗长桌席位之首已一百余年,无人敢靠近他的达克菲尔德,无人敢探究他的沙德珀依姆城堡。面临整个世界或是敌意或是冷漠的注视,仍旧挺拔地站着,在世间为自己划分出一席之地的人。
      当歌莫拉第一次遇到他时,她并不知道他是谁。那是一个满月的晚上,在一个已经没有人烟的村落业已荒芜的墓园里,灰头土脸、衣衫褴褛的女孩撞上了这个漆黑的人影,惊骇地以为对方是噬人的鬼魅,自己死期将至。鬼魅伸出冰冷的手,牢牢地抓住她的手腕。她汗毛倒数,心跳几乎要跳出胸腔。在漆黑的夜色下,那张脸靠近她——苍白的,没有一丝笑意的,令人畏惧的脸,两颗猩红的眼珠嵌在眼窝的阴影里,泛着可怕的冷光。她真的以为自己会死,吓得流出了眼泪,又吓得不敢号哭出声。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她。她回答,而后她得到一句淡淡的评语:“这名字太蠢了。”他沉吟片刻,告诉她他赐予她的新名字:歌莫拉。
      她被带回了他的城堡。那里有许多其他的孩子,有的和她一样大,有的比她大上好几岁。他们给她介绍了这里,介绍了他——“家”和“老师”。
      出师之后,歌莫拉才搞清楚,那地方叫达克菲尔德,那城堡叫沙德珀依姆,他叫影之主。在那个城堡里,没有人知道这里叫什么,这幢建筑叫什么,他叫什么。“家”和“老师”,足够了。
      家是学魔法的地方,老师教他们魔法,他们是老师的学徒,他们要全力以赴,不令老师失望。他们像他一样,从来不多说什么,多表现出什么。她后来也变得像他们一样了。
      和他一样。
      他,老师,他踱步走进他们的课堂,身后跟着一个或两个年龄大一点的学生。他讲解难点的语调漫不经心,扫视他们的目光极为冷漠。歌莫拉总是在这种目光下感到自己想要发抖。每一天,她在恐惧中醒来,在恐惧中入睡。如果你学不会把这恐惧化为奋进的动力,而让这恐惧成为学习的阻力,你就会死。城堡里所有孩子努力想成为那个活下来的人,失败者消失,成功者的年龄不断增长。有一天,歌莫拉也成了那个可以跟在他身后,为他做事,处理新的学徒,布置考场的人。
      恐惧会让人开始扭曲。
      他们,他的这些学生们,争先恐后地靠近他,讨好他,像小狗摆弄着尾巴,渴望得到他的命令,渴望完美地执行他的命令。而他的脸上从来只有一成不变的冷漠,这种冷漠反而更令他们战战兢兢,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他们所都在这冷漠的目光下扭曲。
      歌莫拉不是没有过朋友。年幼的孩子们,在一个冷漠可怕的陌生环境里,自发地开始互相靠近,互相扶持。接着,在这种扭曲的成长里,他们又自发地开始扭打,撕斗。随着年龄的增长,朋友这个词越发可笑,越发可憎。正因为是朋友,才有机会将刀刃插进你的弱点,使你败亡。歌莫拉不恨那些背叛她,攻击她的同门。但是,你看,她也不会再把他们称为朋友了,她不会再把任何人称为朋友了,她原先还会相信的所有光辉的美好的一切——朋友,正义,信赖,勇气——统统都是不存在的!
      而她的老师……她对他的恐惧始终如一。
      “你好啊,莉莉。”影之主说,“当你还在你母亲的肚皮里时,我就看过你了,你知道吗?”
      歌莫拉觉得自己的牙齿在打颤。影之主又转向诺玛尔夫人,对她说道:“好怕生的孩子,和你完全不一样啊,爱丽丝。是像她的父亲吗?”他并不期待答案,不等诺玛尔夫人回答,又看向歌莫拉,拍拍她的肩膀,“行了,玩去吧,小姑娘。别在我这儿给吓哭了。”
      虽然影之主用了一副前所未有的柔和友善的模样,但歌莫拉可不敢把这假面当做真实。她猜这是一种暗语,影之主叫她去找个僻静的地方一个人呆着,他好单独找她。
      歌莫拉以写作业为名缩在自己的房间,拒绝乔端进来的水果盘。她惊疑未定,一面等待影之主,一面思忖他出现的意义。她想,自己复活是影之主所为吗?他这次过来是要带她离开吗?他有什么目的,想要从她身上获得什么呢?
      影之主不是那种因为无聊而随便给人施予好处的人。
      自从歌莫拉出师后,她很少见过影之主。上一次遇到他,魔女记得还是在她毁灭格林菲尔德之后。那是一次偶遇,他看起来仍旧那么冷漠,身后跟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孩子。他瞥了她一眼,她竟就抵御不住心中的恐惧,匍匐在地上,直到他的长靴走出她的视野,直到他的气息离开她的感知。多么强大,多么可怕,多么令她捉摸不透的人。只要一想到影之主,魔女就被心底的恐惧催赶着去攫取力量。她现在也处于这种被威胁般的惶恐中。
      她抓着面前的羊皮纸。影之主。她的手指轻颤地在空白的纸上不留痕迹地写出这个名字。影之主,影之主,她要力量,要变强,要强过影之主。
      她把羊皮纸攥成一团。无形的的名字被揉皱,扭曲,割裂。
      她想着记忆里那个高大漆黑的身影,那张冷漠苍白的面孔,那双猩红骇人双瞳。她想起他设下的那些几乎杀死她的试炼,那些极为艰难的处境。她想起得知这大地上从来没有影之主收徒的传说,从来没有影之主弟子的传闻时心头的惊悸。
      她把纸慢慢撕碎。
      她要到何时才有资格杀死这头巨龙?
      ……最终,影之主没来找她。
      歌莫拉傻傻地在那儿忐忑不安地等了一下午,作业也没写多少,一直在准备着怎么应对影之主。结果她等到了晚饭时间,叫她来吃饭的希娜。
      她做梦似的走出自己的房间,走过客厅,哪还有影之主的影子,连空气中那股薄荷和兰草的幽香都没有了。他已经走了好久了。
      歌莫拉怔怔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放学回来的安东尼喋喋不休地说着他今天遇到的趣事,都是不值一提的无聊琐事。莉莉的母亲看到她这副模样,关切地问她是不是学魔法太累了。
      魔女不敢因此就放松。吃完饭,又战战兢兢回到自己的房间,一边写作业一边等影之主。等来等去……等到了乔过来催她睡觉。
      歌莫拉不敢相信。
      直到第二天,她顶着强烈的困意爬起来,才不得不相信了:影之主没有想和她单独谈谈的意思。
      难道她的复活不是影之主所为?难道影之主不是为她而来?难道影之主仍旧像那个冷漠地走过她的身影一样,对她的近况毫无兴趣?
      那他又是为何而来?爱丽丝·诺玛尔身上有什么他想得到的东西吗?
      还是说,这是他不为她所知的另一面……他的……某种爱好……
      可是,正当歌莫拉因为影之主始终未再现身,相信影之主不是为她而来时,她却又得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东西……
      她和藏在莉莉玩具筐里的白猫大眼瞪小眼。这猫睁着一双无辜的绿眼睛,伸出粗糙的舌头舔舔她的手。
      瘟疫。
      歌莫拉记忆里的瘟疫不是这样的。
      瘟疫是她在一座因瘟疫而垂死的城市里捡到的小奶猫,一只与众不同的猫,大概是有什么先天的疾病,它的身上没有披盖皮毛,皱巴巴的浅色皮肉暴露在外面,满是新新旧旧的擦伤。
      夜魔女把它带回她的迪索雷特塔里,给它起名叫瘟疫。
      现在,在她面前的这只猫,就像任何一只普通的猫那样,皮毛光泽,体态优雅,形貌可爱。它的皮毛是白色,一种被光明神青睐,因而也被世俗里的普通人青睐的颜色。它从筐里跳出来,亲昵地蹭着她的腿肚。那熟稔的姿态,那体态和感觉,除了瘟疫还会是谁?漫长的时间完全没在它身上留下任何痕迹。魔女是打算给瘟疫和她一样永葆青春的殊荣,但她还没来得及做就死了。
      谁转化了她的瘟疫,谁把这小东西送过来,谁赋予了她的小怪物这样一副平凡的外貌?
      有了皮毛,尤其是白色皮毛的瘟疫很普通。一只普通的,年轻的,健康的,白色的猫。诺玛尔夫妇会同意他们的女儿养这样一只猫。
      魔女打了个寒战。
      影之主到底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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