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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处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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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儿从慈宁宫回东五所时,其余的宫女们皆尚未入睡,且都聚在霜雪的屋子里兴致勃勃地说着闲话。
楚儿经过时悄悄听了一会儿,这些人大致是在说林贵人复宠一事。
思及此,楚儿心里也不解的很儿。
上一回陆鸿祯分明是恼极了她,降了她的位分,还关了她三个月的禁闭,连过年也不许她出来,怎得如今竟又宠幸了她?
他不是那等顾念旧情的人,约莫是在镇国公和镇国公世子身上出了什么变故。
林贵人性子嚣张跋扈,从不把御前的这些宫女们放在眼里,一朝失势,多少人都在暗处拍手称快,如今复了宠,又有几处宫殿的人彻夜不眠?
霜雪撇了撇嘴,便讥讽道:“方一复宠,就眼巴巴地来御书房,幸而陛下未曾让她留宿。”
楚儿听罢便歇了继续往下探听的心思,回屋去洗漱净面,将明日要穿的宫衫仔细熏了香后,便阖眼睡去。
翌日一早。
楚儿照例在围房内烧炉斟茶,忽听得帘帐外头响起一阵吵嚷之声,且这声音听来还有几分熟悉。
她放下手中的茶壶,掀开围房的帘帐一探究竟。
只见乾清殿四面的通达的回廊上立着个清丽婀娜的身形,那披在身上的火红色狐裘,愈发衬得她肌肤胜雪,莹白灵秀。
林贵人似乎是忘了如今自己不再是宠冠六宫的贵妃,这般艳色的狐裘已是逾了制。
她下首的泰石阶上跪着个眼熟的面孔,楚儿略一回忆,便知她是凤藻宫里的锦绣,这段时日没少在御前走动。
林贵人咄咄逼人地质问了锦绣一番,锦绣也梗着脖子回呛了几句。
楚儿本不想多管这样的闲事,可念及陆鸿祯还在上早朝,张瑞安等一众管事的太监也在光华殿外候着,乾清殿里连个能主事的人都没有。
若是锦绣出了什么事,林贵人难辞其咎。
果不其然,锦绣仗着身后有皇后娘娘撑腰,半点也不惧怕林贵人的威势,句句都和林贵人逆着来不说,言语间还攀扯上了镇国公和镇国公世子。
她话里的意思是林贵人此番能复宠,是因为镇国公供出了先帝遗腹子的下落。
立在围房里的楚儿摇了摇头,心里只叹皇后娘娘下的这一步棋算是废了,这锦绣未免也太愚蠢了些。
有胆子说出这样的话,她这条命也保不住了。
楚儿正在嗟叹之时,林贵人已让身边的嬷嬷们堵住了乾清宫的两道门,自个儿则左右开弓扇了锦绣数十下巴掌。
林贵人赤红着眼,手上也用了十成十的劲道,鬓发上的步摇相撞后发出些金石珵铛之声。
“你这贱婢,也敢编排本宫?”她掐住了锦绣细嫩的脖颈,美眸里已流转了几分杀意。
锦绣被扇得眼冒金星,脸颊两侧火辣辣得疼。瞧着失态得似疯魔了一般的林贵人,她想呼救,可脖颈被掐住后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这一刻,她才开始后怕。
“贵人仔细手疼。”
一道清浅又绵柔的嗓音自斜后方响起,林贵人瞧见来人后果真松开了掐住锦绣脖颈的手。
只是美眸间凝着的怒意却未曾减淡几分。
她怒目而视来人,姣美容颜上浮现了几分厌恶之意,“你是那日伺候在陛下身边的宫女?”
楚儿直视着林贵人饱含怒意的眸子,不卑不亢地回道:“奴婢楚儿见过贵人。”
她躬身行礼时施施然的清冷模样里,总让人觉得她并无多少尊敬之意。
林贵人心间盘亘的怒火更盛,正欲将这两个贱婢一起发落了之时,却听得楚儿说道:“贵人手下留情,陛下吩咐过,乾清宫里不许人再闹事。”
她抿嘴一笑,说话时的姿态未显谦卑之色,言语间似是在暗指那日林贵人大闯御书房一事,那双素淡的眼眸里也一闪而过两分讥笑之意。
林贵人早已被怒火激得失了分寸,楚儿挑衅似的话语更是让她怒不可揭,当即便要冲下泰石阶,亲自教训楚儿一番。
只可惜她动作太过急切,楚儿又往后偷偷避了半步,身后的宫女们阻拦不及,林贵人无比狼狈地摔下了台阶。
幸而这台阶只有五步,林贵人又用手护住了自己的脸蛋,故只是擦伤了手掌。
楚儿慌忙走上前去搀扶林贵人,见那几个宫女赶不及来搭把手,便趁着这个空档,俯在她耳边压低声音道:“好妹妹,怎么你还是这么蠢?别人一激你就上钩。”
话音甫落,林贵人心间盈着的怒意化作了深切的惊惧,她瞪大美眸,不可置信地望向楚儿。
“你……”她不顾手掌上的擦伤,刚想质问楚儿之时,却觉皓腕处袭来一阵大力,下一瞬,楚儿已向后倒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林贵人错愕之时,张瑞安已带着小林子疾步跑来,两人一齐将楚儿搀扶起来后,便瞧见了她左脸上的擦伤。
乾清宫庭院里的石砖上有许多尖利的小石子,楚儿不巧便摔在了这些小石子之上,右侧脸颊被小石子划出了好几道血痕。
张瑞安瞧见她脸上的惨状后,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眼里的悲悯再也遮掩不住。
楚儿本就生的貌若无盐,如今脸上还添了几道伤疤,岂不是雪上加霜?
身着龙袍的陆鸿祯也盯着楚儿看了好几眼,他冷冽的眸眼一扫,便也发现了跪在台阶上的锦绣。
林贵人浑身止不住的发颤,美眸里布满了惊惧之色,正一眨不眨的注视着楚儿。
陆鸿祯阖上眼,压下心里的怒意后,便问那些被林贵妃的嬷嬷们挡住的太监,乾清宫内发生了什么事?
那些太监们便把林贵人与锦绣的争执事无巨细地说了出来,连锦绣那句攀扯到镇国公的话也没落下。
陆鸿祯霎时便沉下了脸,一记眼风递给张瑞安之后,张瑞安便眼疾手快地上前捂住了锦绣的嘴,和几个小太监一齐将她拖出了乾清宫。
林贵人仍是死死地盯着楚儿,连给陆鸿祯行礼一事都抛之脑后。
陆鸿祯安抚了两句楚儿,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赏下了些金疮药,随后一把攥住了林贵人的皓腕,便要带着她往御书房里走去。
对于陆鸿祯避重就轻的态度,楚儿早有预料。谁叫锦绣嚷嚷出了帝王“忍辱负重”的权衡之计,为了止住流言,也为了自己的名声。
陆鸿祯绝不会当着人前责罚林贵人,以致落人口舌。
起码此时此刻不会。
除非,林贵人再犯一次他的忌讳。
林贵人一被攥住了皓腕,便忍不住打了个激灵,撞上陆鸿祯明显不悦的眸色后,失魂落魄地说道:“她被莹姐姐上身了。”
话音一落,陆鸿祯的积压了许久的怒火立时便翻涌了上来,浑身上下的血液仿若那一刻凝住了一般。
林贵人仍是自顾自地说道:“陛下,她方才在臣妾耳边说话时的语气和莹姐姐一模一样。”
被指认的楚儿惊讶且无辜地望向陆鸿祯,朴素的眉眼里甚至挤出了两滴泪水,她说:“启禀陛下,奴婢根本就不认得莹妃娘娘。”
林贵人见她不承认,当即便要挣脱开陆鸿祯的手,冲上去撕缠楚儿。
怒意达到顶点的陆鸿祯阖上了眼,不欲再听林贵人的疯言疯语,让御前侍卫将她拖回珍柔殿,并吩咐没有他的手令再不许她出来见人。
楚儿垂下眼眸,身旁的小林子递给了她一条软帕,她轻声道谢后便用那软帕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回东五所的路上,她不顾脸颊处的擦伤,避去无人的僻静处笑出了声。
笑久了,两行清泪便也随之滚落下来。
*
凤藻宫内。
锦绣一大早便去了御书房,依着规矩该在午膳时分赶回凤藻宫才是。
可孙皇后左等右等却仍是瞧不见锦绣的身影。
她有一搭没一搭的翻阅着敬事房呈来的侍寝记档,这个月内,只有锦绣得了一次侍寝的机会。
便是那日自己去御书房替林贵人善后时,留宿在御书房,才顺理成章地将她送上了陛下的龙床。
只盼着这丫头能不负自己的期望,若是能一举怀上龙胎,将来养在自己的膝下,中宫之位便再无人能觊觎。
孙皇后神思倦怠,一时想到昨日孙姑姑提起的锦绣的嗓音有几分相像逝去的莹妃一事。
她猛地睁开了眼睛,额角上渗出了一层薄汗,纤长的指甲掐进肉里也不觉得痛。
难道陛下愿意宠幸锦绣,是因为这个缘由?
“皇后娘娘。”良缘一声凄厉的叫喊响彻了凤藻宫,耳房内的孙姑姑忙放下了手中的活计,立时便要去训斥良缘不懂规矩。
可她方才走出耳房,便见良缘满脸是泪地软倒在廊下,庭院里立着张瑞安为首的御前太监,和缀在最后满身是血的女子。
孙姑姑瞪大了眼睛,依稀从那女子身上的衣衫辨别出了她的身份。
是锦绣。
可如今的锦绣已被磋磨地不成人形,由两个太监架着拖到了凤藻宫的庭院中。
孙皇后听到这等动静后,也从正殿内走了出来,孙姑姑忙走上前去搀扶住了她,用自己的身躯做支撑来给予她几分力量。
“张公公。”孙皇后勉强挤出两分笑意,以皇后的威视含笑与张瑞安说道。
张瑞安态度十分恭敬,大致说了一通这锦绣怎么犯了陛下的忌讳,陛下这才小惩大诫她一番,这事却与皇后娘娘无关。
孙姑姑听罢心内胆寒不已,可念及明诚帝冷薄无情的脾性,当下只庆幸锦绣还能捡回一条命来。
“劳烦张公公还要特地往凤藻宫跑一趟,锦绣险些酿成大罪,本宫自会好好教训她。”孙皇后说罢,孙姑姑便走上前去递给了张瑞安一袋沉甸甸的银子。
张瑞安未曾推辞,笑着谢过皇后娘娘的体恤后便离开了凤藻宫。
张瑞安走后,孙皇后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的笑意,让人将锦绣抬进殿里后,便让略懂些医理的荣嬷嬷替她看诊。
荣嬷嬷解开锦绣的裙衫,于隐秘之处仔细打量了一番,而后则连连摇头道:“锦绣姑娘应是受了三十棍,已是不中用了。”
良缘听罢当即便忍不住哭了起来,孙姑姑也慨叹连连,心里虽是怨怪锦绣口不择言,可到底是心疼她花一样的年纪殒命宫中。
孙皇后让荣嬷嬷好生照顾锦绣,若能救得回来便是最好的,若救不回来便让人给她宫外的家人多送些银子。
入夜时分,孙姑姑服侍着孙皇后上榻安歇,见孙皇后郁郁不开怀,便开解她道:“娘娘可是在烦心锦绣一事?她也是太过猖狂,什么话也敢嚷出来。”
孙皇后却不是在意这些事,折损了个锦绣不算什么,可若是让陛下疑心上了自己,岂不是得不偿失?
“本宫是怕陛下误会了本宫,到时又让那贱人钻了空子。”
孙姑姑听罢忙道:“娘娘无须担心,不但是锦绣被发落了,林贵人又被陛下关进了珍柔殿,听御前的小太监们议论,陛下这回是当真发了怒。”
孙皇后惊讶地问了一声:“可知她是怎么惹恼了陛下?”
孙姑姑摇了摇头,只道:“御前伺候的人口风紧的很儿,奴婢也探听不出来。”
这便罢了,孙皇后也不深究。
她倚靠在床沿上,如瀑般的青丝顺滑而下,孙姑姑拿出篦子轻柔地替她通头发,见孙皇后仍是郁色沉沉,便捡了些有意思的事说与她听。
孙皇后这才露出了几分笑意,只是念及莹妃,这点喜悦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眉宇间勾勒着怅然之意,杏眸内黯然无光,沉声问孙姑姑道:“姑姑是潜邸里的旧人了,你瞧着陛下待本宫的情分比从前待莹妃可更好些?”
孙姑姑一愣,放下手中的篦子后,倏地跪倒在地,恳切道:“莹妃已死了三年,连陛下也不怎么提了,娘娘缘何要与个死人过不去?”
孙皇后被这话一劝,心里的那点酸涩也好似寻到了宣泄的口子,她忍不住声泪俱下地泣道:“并非是本宫要与一个死人过不去,只是昔年陛下独宠她一人,并不把后宫其余嫔妃那放在眼里,那样孤独寂寞的日子,本宫每每忆起,都觉得浑身发寒。”
孙姑姑也忍不住红了眼眶,万般怜惜地握住了孙皇后的柔荑,温声安慰她道:“娘娘放心,她落的那样的下场也是咎由自取,后宫之内绝不会再出现第二个莹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