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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用膳 ...

  •   楚儿伤了脸后,一连好几日都不曾去御前伺候,整日里只待在屋内养伤安歇,或是在庭院里侍弄吊兰,大有几分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安宁。
      她这般坐得住,却把张瑞安急坏了。

      陆鸿祯的头疾一点也没见好,便格外喜静,不许除张瑞安以外的人伺候,独独楚儿来御前伺候的时候,张瑞安还能松口气。
      如今楚儿伤了脸,张瑞安一人做了数不清的活计,一日下来连喝口水的工夫都没有。

      几日之后,张瑞安便先撑不住了,他求爷爷告奶奶地非要见楚儿一面,见她脸颊处的伤痕瞧着也不骇人,便道:“算我求你了,快去上值吧。”

      楚儿也怕自己休息的太久,陆鸿祯会将她抛之脑后,便顺水推舟地卖了张瑞安一个人情。

      当日夜里,她便代替了张瑞安去御前伺候。

      正在伏案批阅奏折的陆鸿祯瞥见了一抹倩绿色的身影,漆色的眸底掠过几分讶异,他定定地瞧了楚儿几眼。
      见她脸侧的伤疤好的差不多了,才说道:“怎么不再养两天?”

      楚儿低眉敛目地奉上茶盏,拘谨着身子替陆鸿祯斟了杯热茶,而后才说道:“陛下赏下来的金疮药药效极好,奴婢脸上的伤痕已好了大半。”

      她嗓音清冽,似山间潺潺落下的溪泉,无端地便让人收起了心间的烦杂。

      陆鸿祯也批了一天的奏折,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当即便搁下了朱笔,与楚儿论起那日林贵人的胡话来。

      “你可曾听说过莹妃?”陆鸿祯一眨不眨地紧盯着楚儿,似是要从她这张乏善可陈的面容上揪出几分撒谎的端倪来。

      楚儿心间一跳。
      那日她使了法子让林贵妃在陆鸿祯面前失态,她说出了那样离奇的胡乱之语。
      陆鸿祯竟也能疑心上自己?

      “回陛下的话,奴婢进宫晚,不曾听闻过莹妃娘娘的旧事。”楚儿回话时神色朗朗,不曾有半分心虚扭捏之态。

      陆鸿祯收回了自己探究的目光,自嘲一笑道:“你自然不知晓她。”

      楚儿悄悄舒了口气,正欲询问陆鸿祯是否要揉捏眼角的穴位时,却听得他幽幽说出口的一句:“她是朕的妻子,只可惜身子孱弱,早早地便没了。”

      楚儿未出口的话哽在喉咙口,垂在两侧的身微微地发颤,一股腥甜自心口涌了上来,逼得她连吞咽呼吸都局促的很儿。

      陆鸿祯仍沉浸在情深不寿的怅然之中,璨若曜石的眸子里凝着彻骨的伤心。
      任谁瞧了他这副模样,总要感念莹妃福薄,得了君王之爱,却天不假年。

      可楚儿却知道他这副俊朗的面皮、情深的作态下,掩着多么令人作呕的丑陋。
      若不是眼前这个自私薄情的人,她又怎么会香消玉殒?

      楚儿重重地阖上眼皮,趁着陆鸿祯不在注视着她,便稳住了心神,不让自己满腔的恨意泄露出来分毫。
      “陛下的妻子不该是皇后娘娘吗?”她疑惑不解地问道。

      陆鸿祯听后自是讥讽一笑,并不屑于去跟一个低贱的宫女讲述朝政上的权衡之计、后宫里的隐忍之术,只囫囵解释道:“她是中宫,并不是朕的妻子。”

      说完这话后,陆鸿祯就好似陷在了无边的回忆之中,眉宇间盘亘着些许忧愁。

      楚儿静默着立在他身后,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一炷香的工夫后,陆鸿祯才从回忆里抽身,他重又拾起了朱笔,继续批阅奏折。

      直至午膳时分,他都未曾再与楚儿说过半句话,只是却在楚儿要端着茶壶离开御书房时,吩咐了一句:“今日你陪朕用膳。”

      帝王的吩咐,楚儿自然违拗不得。

      一刻钟后,御书房呈上来十八道热菜和六道冷菜,陆鸿祯只舀了几口鸽子汤后,便与楚儿说道:“那日太后唤你去慈宁宫,与你说了什么?”

      楚儿知晓她去慈宁宫一事瞒不住陆鸿祯,当即便搁下筷箸,回道:“太后娘娘问我愿不愿意好好伺候陛下。”

      陆鸿祯早问清楚了那一夜太后与楚儿密探的内容,他敬爱自己的母亲,却实在是不想放纵了徐家,更没有另择中宫的意思。
      所以即便是徐珠儿进了宫,他至多给她一个贵人的位分,好好养着她就是了。

      陆鸿祯有心想试一试楚儿有无攀龙附凤之心,或是想知晓她在御前展现出来的淡泊名利的模样是否作伪。
      可谁知楚儿竟这般坦坦荡荡地回答了。

      陆鸿祯实在是惊讶,便蹙起剑眉,沉声询问楚儿道:“你可知太后嘴里的伺候朕,是什么意思?”

      楚儿撞上陆鸿祯灼灼的目光,忽而羞怯地垂下了头,素白的脸色染上了几分陆鸿祯从未见过的扭捏。
      她说:“奴婢知晓。”

      陆鸿祯愈发觉得她心思难测,分明上一回她还告诉自己她想尽早出宫陪伴父兄,怎得如今又愿意留在宫中了,甚至还愿意做官女子?
      “为何?”

      楚儿敛去羞赧之态,正色答道:“陛下对奴婢有再造之恩,奴婢愿好好报答陛下,替陛下排忧解难。”

      这回答却不是陆鸿祯想听的话。
      他眉宇间的沟壑更甚,黑眸审视着楚儿,低吟着反问:“此话怎讲?”

      楚儿便将进宫前家里的惨状说了一通,如今父兄靠着自己卖身为宫女的银子度过了最为艰难的时期,她自然该对陆鸿祯感恩戴德才是。

      陆鸿祯听罢默了良久。
      眼前的宫女虽身份低微,可她有一双莹白细腻的巧手,且够坦诚,够良善,心思浅显的不必自己劳神忧思。
      最为关键的是,她身后没有繁杂且野心勃勃的母家,无论如何受宠,也影响不到朝政之事。

      将她纳为官女子,于陆鸿祯来说可谓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若是为了自己的舒心日子,此刻陆鸿祯就该提起封她为官女子的旨意才是。

      握着筷箸闷声吃菜的楚儿也在等着陆鸿祯的旨意。
      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她所说的每句话、乃至于表现出来的每个神态都经过了千万次的思量,务必要让陆鸿祯觉得她心思清浅、坦诚直率。

      按道理,陆鸿祯不至于小气到连个官女子的位分都不赐给自己。
      侍寝一事可往后拖。
      可她如今迫切地需要一个身份,能让林柔儿(林贵人)死无葬身之地的身份。

      直至午膳结束。
      陆鸿祯都未曾再与楚儿搭话,他照例由张瑞安服侍着进乾清宫午休,楚儿也能回东五所休息一会儿。

      离去时,她便朝着陆鸿祯的背影躬身行了个礼。

      往东五所走去的路上,却险些绞碎了手里的帕子。
      不应该,不应该是这样。
      难道是她说错了哪句话?亦或是弄错了陆鸿祯凝视着自己时眉眼中一闪而过的兴趣?

      她心乱如麻。
      走路时也太过极快,经过南台院的大厨房时不慎撞到了来人。
      楚儿立时道了歉,那头的人却不依不饶道:“怎么学的规矩,若是冲撞了主子,你有几条命可活的?”

      楚儿抬眸一瞧,便见说话的那人是凤藻宫的良缘。
      自锦绣死后,良缘便生出了些兔死狐悲的伤怮,整日皆有些郁郁寡欢,一腔的怒意无处发泄。
      楚儿便算是撞在了枪口。

      她面色冷厉地责骂楚儿走路丢了魂,声音尖利又高昂,将过路宫人们的视线尽皆引了过来。

      不少人认出了楚儿是御前伺候的人,便小声地与良缘说道:“这是御前的楚儿姐姐。”
      话里的意思是让良缘该收敛些,御前的人又岂是这般好欺负的?

      良缘心内愈发不忿,她与锦绣样貌不俗,又在这宫内耳目濡染的久了,早把自己当成了半个主人,周围宫人们幸灾乐祸的目光激得怒意上涌。
      她当即便要抬起手好生教训一番楚儿,也好让那起子小人瞧瞧,这事究竟是谁理亏。

      恰在这时,慈宁宫的怀安姑姑带着几个阔要宽肩的姑姑走了过来。
      她认出了楚儿后,不由分说地便让人捂住了良缘的嘴。
      良缘便要挣扎,怀安姑姑上手竟是两个巴掌,良缘便不敢再动弹了。

      “在宫里吵吵嚷嚷得成何体统?莫不是想去慎刑司再学学规矩?”怀安怒视着良缘骂道。

      宫里谁人不知太后娘娘极不喜凤藻宫内的人和物,当即也不敢凑这个热闹。

      怀安发落了良缘后,见楚儿一脸的颓丧,便引着她往慈宁宫走去。

      徐太后正在小佛堂内焚香礼佛,楚儿足足坐了一个时辰后,才见上了太后的面。

      徐太后先是瞧了瞧楚儿脸上的伤疤,又赏下了些滋润肌肤的膏药,才说道:“怎得还没当上官女子?”

      楚儿跪倒在地,万分沮丧地说道:“回太后娘娘的话,是奴婢无用。”

      徐太后虽觉得楚儿太过愚笨,可一时之间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也只能让怀安将她搀扶了起来,劝道:“其实是哀家误了你,那日张瑞安大张旗鼓地带着你来了慈宁宫,皇帝必是知晓了此事,故不大愿意亲近你。”

      楚儿猛然抬头,压在心上的疑惑也终于找到了答案。
      是了,以陆鸿祯的性子,必是不喜太后过分插手,故不愿痛快地给自己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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