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曾在哪里相爱》柳千枝

4、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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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8
　　他们曾经无话不谈，侃天说地，从最近看的书聊到无穷宇宙，也说过去和未来，谈起彼此的理想，说过微不足道的梦境，聊起过日常里最琐碎的小事。

　　张星遥说，我想去世界各地走一走。
　　李寻便说，好啊，我陪你。

　　可后来，真的要走的时候，有个人失约了。

　　再后来，他们的人生各自归位，原本是不会再有一丝纠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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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9
　　他们现在没什么话好说，在火堆前坐了许久，交谈也不过寥寥数语。

　　李寻没话找话地问:“你的号码，没换吗？”
　　这当然是一句废话。
　　张星遥用沉默回应他。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张星遥说:“你不回去陪你的妻子吗？”
　　“那不……”李寻下意识地否认，却止住了话头，反问:“那你呢，已经成家了吗？”
　　张星遥又是沉默。

　　空气里像有一张无形的网，李寻觉得自己被那张网缠上，翻来覆去，裹得快被窒息。他以为自己会在无边的沉默中压抑得死去时，张星遥抬头看着山谷上空璀璨的星河，开了口，声音空灵渺远:“没有。你明知道我不会娶妻生子。”

　　“那……”

　　“我也没找别人。”张星遥吸了一口气，或许是凌晨时分山谷里气温太低，他的鼻音有点重，“那个号码一直没换，是因为我一直在等一个人打过来。李寻，我等了六年。”

　　李寻忽然觉得心弦动了一下。
　　张星遥说他等了六年，在等自己。

　　他深深地看向张星遥，在把自己穿来的外套给人披上时，就着明灭的火光，看到了张星遥泫然欲泣的神色。与当年他近乎哀求地对自己说:“一起去旅游吧，全世界，你和我。”那时的神色如出一辙，脆弱的，悲伤的，让人想要一辈子保护的。

　　回过神来时，李寻已经俯身吻了上去。像当年一样，像他们从未分离一样。
　　浅尝辄止。

　　张星遥惊慌地推开了他，他的手蹭到落在火堆边上的碳火，被烫得清醒过来。

　　张星遥小声惊呼，马上把李寻拉到湖边，握着李寻被烫到的手按进了湖水里。湖水是冰凉的，但张星遥的手心却很暖和。李寻看着张星遥小心地把他的手拿起来，用另一只手掬水起来小心地冲着被烫到的地方，又把头凑上去呼呼地吹几下。

　　很可爱。
　　李寻想，张星遥真的很可爱，以前是，现在也是。

　　“不是妻子。”李寻说，“我是不是忘了好好给你介绍，不是我的妻儿，是我的表姐和她的孩子。”

　　“表姐？你以前说住你家隔壁的那位表姐？”张星遥握着李寻的手停住了，他看向李寻，澄明的月光下，李寻神色认真地点点头。

　　“可是表姐不是嫁……”
　　“她丈夫嗜赌，他们离婚了。”李寻反手扣住了张星遥的手，“我没有妻子，星遥。”

　　他叫他星遥。时隔六年，或许还要加上聚少离多、争端开始逐步显露的那两年光阴，他们终于又看清楚了彼此眼中汹涌的思念与爱意。
　　阔别已久，近在咫尺。

　　李寻察觉到理智在飞速退去，但他并没有试图阻止。无论是十年前，六年前，还是现在，张星遥都能让他丢开理智。

　　他试探着靠近，在铺满月光的夜空下，在漫天闪烁的星光里，呼吸交缠在一起，流水声缓和又悦耳，草丛里虫子们叫得正欢。

　　“师父！”
　　不该出现的小鬼醒了，冲着湖边跑过来，扰乱了他们之间暧昧的氛围。
　　“师父，李……你怎么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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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
　　张星遥的徒弟王安阳对李寻充满了敌意，虽然足够克制，但李寻还是能感觉到。
　　当然，李寻对王安阳也有敌意。

　　一开始，李寻是觉得王安阳这小孩背着画板的样子总让自己想到初遇时的张星遥，对王安阳还有点爱屋及乌的好感，但是稍微相处一下他就察觉到不对了。王安阳这小子看张星遥的眼神没那么单纯，虽然他这个年纪，或许更多的是憧憬和向往，但李寻还是很不是滋味。

　　当他知道张星遥从来不带徒弟，只破例收了这么一个，他就更不是滋味了。

　　所以张星遥准备钻进帐篷里和王安阳一起睡的时候，李寻下意识拉住了他。

　　李寻，在王安阳非常唐突地打断了他和张星遥旧情复燃之后，更加唐突地提出来，他要跟他们一起睡。

　　哪怕王安阳辛辛苦苦跟着画具一块背来的帐篷并不是非常小，但是空间其实也很有限，能容下张星遥和王安阳两个人已经有些勉强，现在又加上一个大块头李寻，根本没法睡。偏偏李寻脸皮还非常厚，非要插在师徒两个中间。

　　三个人侧躺着，躺得非常勉强，王安阳只能看见李寻一个结实的背影——张星遥连一根头发丝儿都没露出来，完全被李寻的身躯挡在了他的视线之外。

　　王安阳:“大叔，这里没你的地方，你要不要脸？”
　　李寻:“小鬼，这里没有电灯泡的地方，你长没长眼？”

　　张星遥背对着李寻，李寻一说话就有一阵气流从他耳边擦过，有点痒，他受不了地拿手去捂耳朵:“李寻，你别乱说话。”

　　李寻伸手去抓他的手，借着帐篷外映进来的一点火光看到张星遥的耳朵尖红红的，心情颇佳的轻轻贴在他耳边说:“好，我不乱说。”

　　王安阳瘪着嘴超大声喊:“我全都听到啦！”

　　张星遥忍无可忍地坐起来:“我不睡了，你俩睡吧，我去守夜。”
　　“那我也去。”李寻立马跟上。

　　王安阳这小鬼也一骨碌爬起来要跟着，被张星遥亲自按了回去:“睡觉，不睡的话我明天就打电话给你爸，让他把你领走。”

　　沿着湖边有几块大石头，张星遥爬上去坐着看星星，李寻也跟着上去了。
　　抬头看，是浩瀚广袤的星河，大大小小的星子一闪一闪的。李寻把顺手拿出来的衣服给张星遥穿上:“晚上蚊子挺多的。”
　　张星遥转过头看他，“那你呢？”
　　“我没事，皮糙肉厚的。”

　　又没有话了。先前正好的气氛被打断，冲动退下，理智回笼，两个人独处还是有点尴尬。

　　两相沉默中，仍是张星遥先开口说话:“你以前说过兰花湖，你还记得吗？”

　　李寻其实不太记得了，听张星遥这么说，一时也没想起自己说过些什么。

　　“你说在兰花湖看星星，很好看，你小时候，爷爷会在夏天晚上带你出来抓螃蟹，从小溪的下游一直摸到兰花湖来，再带着满满一袋子山蟹回去。”张星遥仰头看着闪烁的星子，好像沉浸全然在了过往之中，“你说你觉得兰花湖的星星最好看。”

　　“兰花湖的星星确实很好看。”李寻接道。
　　张星遥看着李寻，情绪却落了下去，他问了一句:“有烟吗？”

　　李寻从没看过张星遥抽烟。事实上以前在他工作压力逐渐大起来，对尼古丁的依赖到达最高点时，张星遥还因为烟的问题和他吵过架。张星遥明明不喜欢烟味的。
　　可是他现在捏着烟的姿态过于熟练，将烟雾吞进口腔里，又仰着脖子慢慢吐出来，动作优雅，目光却不肯落在李寻身上了。

　　李寻忽然觉得这样的张星遥，比天上的那些星星还要遥远。

　　六年。张星遥这六年，经历过什么，遇到过什么样的人和事，现在在做什么……李寻一无所知。

　　张星遥皱着眉:“真难闻，亏你还抽了这么多年。”

　　李寻便把他手里的烟夺了，按灭。

　　张星遥顺着李寻的动作栖身上来，将李寻压在石头上，也没管崎岖的石头是不是会让人不舒服。他的唇齿撞过来，像执拗的小兽，不依不饶地追着李寻的呼吸纠缠在一起。这个吻是疯狂的，牙齿磕到一起，舌头卷过口腔，急不可耐的，也抛却所有的。

　　李寻被张星遥突然的举动惊到了，先是发愣，而后本能地开始回应，并温柔又不容拒绝地夺回了掌控权。

　　“你为什么这么平静？你说你要带我回来，带我到兰花湖看星星，你忘了，你什么都忘了。”等他们都气喘吁吁，张星遥的声音才闷闷地透过喘/息传来，“李寻，你当年，为什么失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