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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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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夜的兰花湖,风很柔软,雾没有升起。

      李寻的背被身下并不平坦的石头硌得难受,张星遥趴在他身上,像是一个人跟什么东西争斗了很久,斗得累了,泄了劲儿缩在李寻怀里,细细地抖。

      张星遥的悲伤滚烫地浸进了李寻胸口。

      可他回答不了张星遥的问题。
      因为失约的人,不是他。

      李寻只能紧紧抱着他失而复得的星星,一颗心皱起来。

      他不记得很多琐碎的小事,现在记得的一些也是最近才慢慢想起来的。分别之后,他闷不做声地扎进自己的生活,种树卖果子,修房子铺路,送走父亲又送走母亲,然后慢慢在乡下的日常里麻木。除了偶尔几个梦还留着他少时一点点浪漫,现在,他已全然是个每一天都过得庸常的中年人。
      是他曾经最不愿成为的样子,灰头土脸,满身尘泥,在果树下躬身,在田野里被炙烤。

      但此刻恍然如梦,他听到自己脉搏里燃起的渴望。

      机缘巧合的重逢,误打误撞圆了那时候的梦的兰花湖之行,他们,现在在星空下彼此相拥。不需要再计较过往如何了。李寻想,问不出口的那些为什么,也没那么重要。不是所有事都得要追根究底问清楚来龙去脉。而差距鸿沟,有那么一瞬间,他全然抛开了。

      如果眼前这个人愿意,他想,他可以把这一切扔了,拼命去做一个,能稍微与之靠近一点的人。

      李寻吐出一口气,感受着从怀里抱着的身躯那薄薄的胸膛传出的心跳声,背后的石头是凉的,怀里的人是暖的,这已经是他几年来不敢奢求的场面。

      “星遥,我们重新开始吧?”李寻不想再错过了,多一秒都等不下去。

      张星遥没有回答,沉默良久,轻轻摇头拒绝。

      他说:“你问的,是我,还是六年前的张星遥?”

      或许,兰花湖边有蝉正在这个夏夜里死去。
      蝉鸣蛙唱都渐渐微弱,李寻感到一阵心悸,而后他听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开始平复,冲上脑门的血一点一点凉掉。

      那你呢,你用那双忧伤又平静的眼睛看的,是我,还是六年前的李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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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年,李寻知道自己心里一直有个没有放下的人。

      分开之后,李寻也曾在各种琐事扰乱下备受打击,他换了号码,但他不知道张星遥是否也换过。后来他思来想去,决定寄一本书给张星遥。

      他把一点暗戳戳的小心思放在一本书上,不抱希望却又充满希望地等,等张星遥收到,等张星遥反应。
      快递被退了回来。

      他担心书在运送过程中被损坏,一层又一层地将那本书包裹起来,又找了尺寸正好的硬纸盒子,小心在边边角角的缝隙里塞满了填充的泡沫。书退回来的时候,包装根本没拆封。

      那也是一个夏天,那本书原封不动地退回,相识的片区派送员把它送还过来,而当时李寻在灵堂里。

      变成了一页照片被挂到墙上的,是他的父亲。黑白的、年轻时的父亲空洞地笑着,挽联高挂,被亲戚请来哭丧的队伍披麻戴孝,一个哭得比一个动情,李寻在满堂的哭声里,在亲戚们喧嚷的酒席上,在遗像的注视下,抱着精挑细选完好无损的盒子,脸上的表情适时地在悲伤与礼貌微笑中切换,身体却一寸一寸地被黏腻的夏天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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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亡是个太宏大的命题,李寻很久没想起这个东西了。
      但每年总有那么几天,清明节,中元节,父亲的祭日,母亲的祭日,还有要上坟祭祖的春节,李寻无法逃开。
      张星遥带着徒弟离开的那一天,是李寻父亲的祭日。张星遥不知道,李寻也没说。

      原本张星遥定了三天的房间,后来又多续了几天,他们一共在这里待了七天。期间张星遥带着徒弟到处跑,去山野无人处,也去乡村集市,探访塌了一半隐在林中的旧房子,触摸风化的岩石,也在山上俯瞰星罗棋布的农田和房屋。

      但除了兰花湖的那次失态,他再没有越矩。

      他们也会正常聊天,聊六年里发生过一些什么事,聊现在他们在做什么。于是李寻知道,张星遥如今已经是一位颇负盛名的画家,自己有一个工作室,他为了收集素材一个人走了很多的地方,比起李寻一直待在这么一个小小的果园里来得潇洒肆意得多。除此之外他也终于获得了他父亲的认可,除了做一个称职的画家,他还被他父亲特别聘用为艺术总监。

      小少爷,大画家,艺术总监……无论是哪一重身份,都实在与李寻一个种树的扯不到一起。于是李寻那点星空下冲动上头的想法被一字一句消磨干净。

      他不敢再想要向这颗星星靠近了。

      张星遥走的时候,满身风霜的旧皮卡把涂装花哨的吉普送到了城区,车没有油了才没继续跟。

      两辆车都停进加油站,张星遥问李寻:“你没有什么话要说吗?”
      李寻想了想,说的是:“你以后还会来吗?”
      张星遥转过身,拉开吉普的车门,招呼被打发去买水的王安阳快点上车,回了李寻一句:“也许。”

      李寻独自返程,天下起了小雨。他抱着买来的花束到山上父母的墓前祭拜。没打伞,他站在雨中像刚从白糖罐子里钻出来。家里这边的习俗其实只有在清明中元和春节前有祭拜的风俗,祭日也不兴送花那套,但是这几年李寻一直坚持如此。

      李寻中二时期自视甚高,觉得自己手可屠龙,会有好大一番作为,于是他填报志愿的时候选了沿海的一线大城市,离家千里。后来在大学里与张星遥好上之后,李寻对家里出了柜,惹得父亲直接摔了手机,甚至一度闹到决裂。

      他那时憋着一股劲想,他一定要让他们知道,他爱上的人那么好。但他没能考虑到一辈子待在农村养养树卖卖果子的父母将受到怎样的打击。

      鸡飞狗跳互不好过的拉扯持续了六七年,直到父亲临终前,他们才在病床前和解。

      父亲当时已经两鬓斑白,终日的卧病在床夺走了他魁梧的体魄,一身肌肉肉眼可见地缩下去,原本如小山一样的男人佝偻着身躯坐在床上,吃着李寻给他削好了切成小块的苹果,缓慢孱弱地说:“小寻,如果有什么能让你开心的事,就去做吧。”

      李寻一开始并没有反应过来。
      一旁的母亲叹了一口气接过了话:“你们这一代的孩子啊,很多观念跟我们不同了。我们逼你分手,本来是希望你幸福的,可是大概是我们错了。”

      李寻仿佛看到了冰封的荒原解冻。

      于是他从蜗牛壳子里伸出了试探的触角,触到的却是父亲的突然离世和张星遥的无声拒绝。

      那是他第一次直视自己的无能为力,第一次心甘情愿地决定留下来经管果园。

      现在不一样了,不是吗?他不再是当初周旋在所有人当中,被世俗目光绑架的毛头小子,也比当初更加坚定。
      可是那个人,用了六年的时间,离他越来越远。

      目送张星遥离开,他再一次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无能为力。

      我能用什么,留住你吗?我有什么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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