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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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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星遥添加了李寻的微信。
李寻受宠若惊地点了通过,但他们除了一开始互相发了几句不痛不痒没话找话的问候,便没什么可聊了。
神差鬼使地,李寻点开了张星遥的朋友圈。
张星遥最近发的一条动态,配图是画架上一副未完成的画,画中有一片层次交错的深蓝和嵌入其中的一些细碎的光点一样的浅色。
时间是半个月前。
他在回复里说:果然还是要去采风了。
李寻和张星遥如今圈子里的绝大多数人都不认识,他不知道都有哪些人评论了些什么,只能看到张星遥几条回复。
李寻继续往下翻。
张星遥会分享自己在看的书在听的歌,偶尔发一些构图舒适光影和谐的照片,以及一些琐碎的日常小事——比如遇见一只很亲自己的小狗,比如路过寺庙求了一支签,比如受邀去做活动嘉宾累得不行……从他的字里行间,很难让人产生“这个人已经三十多了”的感觉。
夜空里肉眼可见的星星大部分都是恒星,人们与之相隔亿万光年,当人们在尘埃里老去,恒星依然在闪光。李寻觉得对自己来说,张星遥就像是遥远星系的一颗恒星。
他在一条条动态里看着过去六年里的张星遥,近乎贪婪地追溯这六年里这颗星星运转的轨迹,翻到手指酸痛,眼睛也开始痛,还没有翻完。
六年原来有这么漫长,比他感受到的难熬的长度还要长。
然后他收到了一条信息,是那位作家朋友给他发的。
朋友问:你跟星星,你们又建交啦?
朋友:在朋友圈看到你的点赞。
李寻皱了皱眉,飞快打字回:你没事就翻他朋友圈?
朋友:救命,你别醋我。我知道他要去兰花湖就在想,你们俩没准就碰上了呢。我最近写的主角刚好久别重逢,这不就来找你俩取材了。
李寻这才把吊着的眉梢放平些许。
可他的手却在停在了手机输入键盘上,卡壳了,不知道打点什么字。久别重逢,这个话题实在过于沉重……窗外的夜空中星斗闪烁,他仰头去看,良久,低下头斟酌着写:近在咫尺,远在天边。
朋友好像也沉默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又给李寻发来了消息:那你还喜欢他吗?现在的他。
怎么能不喜欢?
都说一个人拥有了太多就会面目全非,可张星遥,他已经那么成功了,和六年前相比,也只是变的更好了。更耀眼,更自如,更专注,更成熟。虽然总是欲言又止,虽然总是投来目光又很快若无其事地收回,可是并不会让李寻觉得陌生厌恶。
记忆是具有欺骗性的。很早以前李寻就知道。
分别的光阴里,他能反复想起张星遥的好,哪怕是自己还在城市工作想要扎根他乡的那两年,他们开始拌嘴吵架,开始出现一些分歧,各自都被压力煎熬疲惫不已的那段时光,现在还留存在他记忆里的,也大多都是张星遥靠着自己睡着的那些模样。
再相见时劈头盖脸呼啸而来的回忆,或许都因为有些褪色而显得朦胧美好。
可就算如今的张星遥沉默,戒备,试探,李寻也一点都不讨厌。
手机提示音又响起来,朋友的消息刷新:其实是星星来问我,如果两个人分开很多年,还有没有可能在一起。
李寻:……我也想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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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你们俩三十几岁的人了幼不幼稚?”
朋友发来的语音,李寻点开:“有什么心结就去解开,不想错过就抓住机会去把人追过来,拐弯抹角别别扭扭的,真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如果就此错过的话,你们都会遗憾一辈子吧。”
朋友的话播放到最后一句。
李寻心里“咚”地一声。
他不想。
无论有多少犹豫多少胆怯多少埋在这六年光阴里的悲伤,他还是,没那么甘心就此错过的。
而后朋友发来了一则推文。
“星星的个人画展,十月,你如果非要理由的话,就以这个理由去见他吧。”
李寻把那篇推文翻来覆去看了很久。
他退出页面,摩挲着手机壳,给张星遥发了个打招呼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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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秋风里的凉意渐深。
时隔六年,李寻终于又来到了这片繁华都市。
列车入站,他跟着人潮一起往外走,出站时却停住了脚步。这个车站,与六年前相比倒是没怎么变。
他收回目光,摸了摸自己背着的黑色公文包。
张星遥的个人画展名为《再·拾光》,举办在杉树森美术馆。六年前李寻离开这座城市时,这座美术馆并不对外开放,是私人艺廊,李寻有幸被张星遥带来看过一次展览。当时看展的都是一些企业家、收藏家,李寻安静地陪着张星遥看完,一手心全是汗,张星遥倒很兴奋,微微仰着头,眼睛亮亮的,说:“我以后也要在这里办画展!”
张星遥还看着李寻补充说:“还要特别邀请一个人来看。”
李寻还能想起张星遥当时看着自己的那个笑容,明亮耀眼极了。
多年过去,张星遥实现了梦想,在杉树森举办了个人画展,李寻应邀而来。
他和张星遥加上微信之后,到现在,在微信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过几次天,虽然好几次都是李寻挑起的尬聊,幸好张星遥每次也接他这个茬。他们聊着聊着聊到画展的事,李寻还没提朋友已经告诉他了,张星遥就发来邀请:要来看看吗?
做出这个决定既是蓄谋已久,又是一时冲动。朋友告诉李寻画展的消息之后他一直很犹豫,直到张星遥本人发出邀请,李寻什么顾虑也没了,冷静下来的时候,车票都已经买好了。
从家乡到这座城市,坐高铁奔波九个多小时,李寻在离美术馆只有两站公交的酒店订了房间,为了能有更充足的时间观展,他准备先修整一晚。
他的包里塞了套换洗的衣服,还有一本书。
李寻心里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取出书,翻了两页。
各式各样的植物,开花的不开花的,绿的红的,在书页中舒展,透过精细的印刷,好像能看见它们是如何在自然界里呼吸生长的。
李寻从前并不喜欢读这些书,他也不喜欢埋首黄土地里汗流浃背。后来他才慢慢开始养成读农作类书籍的习惯,到如今,每每焦虑苦闷时,或在林间地头走一走,或在文字图片里想象着自己与植物一同呼吸,焦虑便能缓解不少。
他读了很多关于植物土壤之类的书,最喜欢的还是这一本,配文浅显易懂,图文并茂,摄影师跋涉千里,在田垄、在森林、在鲜有人迹的角落,拍下各式各样的植物,将它们分门别类整理好,旁边的小字注明它们的特征习性。
他翻到了自己在书里夹的那页信纸,正是不久前他写的那封,烧了一个角,却并不影响阅读。
这本书里藏着两个秘密,一个是真的,一个是假的。
这本书里也藏着他互相拉扯的两半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