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曾在哪里相爱》柳千枝

7、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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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年后的杉树森美术馆已经是半开放的经营模式，张星遥的画展也并非私人画展，购票即可入内。李寻在网上购了票，到杉树森时，张星遥已经在等他了。

　　张星遥邀请他一起来看自己的画展，十分低调地给自己也买了张游客票，就像真的只是个兴趣使然来看看的普通人。
　　李寻以为自己会紧张，但他见到张星遥之后，心里却很平静。

　　张星遥穿了件薄款的卫衣，头发随意地抓了两下，他来得比李寻早几分钟，站在大门外等李寻，朝阳之下，他看起来竟还有几分青春气。像是李寻与他初识时的样子。

　　杉树森美术馆整体颇为前卫，连展馆外形都很艺术化，《再·拾光》展出的展馆从美术馆大门看去像是一块充满科技感的巨大长方块斜斜埋了一半在云团一样的树丛里，钢筋作骨架，颜色不深但仔细一看反光又丰富多彩的玻璃作外壳，蓝天白云倒映一点在其上，碧树层层叠叠堆在旁边，既有些脱离现实的天马行空，又巧妙地与自然交相呼应。

　　一开始步入其中，光从四面的墙壁上透过玻璃折射落下来，交织得美轮美奂，仿佛是一场幻梦。
　　印着画家张星遥个人介绍的宣传板立在光里，斑驳梦幻，李寻反复读了好几遍宣传板上的文字。大概是张星遥不愿过分张扬，那一人高的板子上并没有写太多花里胡哨的东西，只是普通且简洁地叙述了他的经历，介绍了他的几个代表作品。

　　张星遥带着笑轻轻说:“这有什么好看的？”

　　李寻就是觉得好看。一直以来存在于他想象里的“画家张星遥”的形象，就在那么一行行简单的文字里，开始慢慢清晰起来。

　　往里走，错综复杂的折射光渐渐弱下去，整个大楼在这里被切割为上下两层，底下这一层整体布局是一个大展厅周围环布几个小展厅，李寻跟着张星遥一路看过去，大小展厅之间穿插贯连设计得仿佛一个简易的迷宫，画不规则地分散陈列在弯曲折叠的每一面墙上。

　　这里有大小不一的几十幅画，以展厅的体量来说，并不足以让人产生目不暇接的感受，但又恰到好处，既不会让人觉得空旷，又使得每一幅画都能让人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去欣赏品味。

　　李寻看到这里有人物画，也有风景画，材质不一，画风也并不固定，循着展厅的路线一路走过来，边走边看，好像与作画者一道捕捉了那些突然迸发的灵感，并将它们融进了画面里。它们看起来摆放得毫无章法，李寻一个门外汉也常常只能发出“真好看”这样的称赞，却就是觉得像在星海漫游。

　　越往里走光线越暗，螺旋的阶梯向上延伸，沿着阶梯而上，越靠近第二层，光又慢慢亮起来，置身其间的人一定会被光所吸引。第二层是明亮的，或高或低地挂着许多风景画，由这些画营造出了一个奇异的空间。这些画里不知道哪些是张星遥去过的地方，哪些又只存在于他的想象。其中有城市街角，有异国风情，有大漠风沙，有高远云天，也有壮阔海域……

　　那是张星遥在李寻看不见的地方，所思所见所想的世界。

　　张星遥没有过多的言语，认真的看自己画的画，看起来好像除了有些感慨外没什么太大的情绪变化。

　　李寻试图揣摩每一幅画中的情感，但他实在太浅薄，并不能很好地感受到。他一边看一边想象，如果那些画面在现实里存在，那么张星遥在那个风景里又是怎样的？余光里的张星遥神色淡淡，扮演着称职的一个旁观者。

　　自天花板垂下来的并非只有画，也有那么几面屏幕，在一众画里显得有些不一样，又因为巧妙的屏幕设计而与周围有些微妙的和谐感。屏幕上静静地循环播放着视频，有一块是一些知名媒体人、艺术家对张星遥和他的作品的评价和看法，有一块放的是张星遥去采风过的地方的合集，还有一块是张星遥的简短个人采访。

　　李寻把每一个都看完了一遍，张星遥本人没有入镜，对于李寻的举动也没有太大的异议，李寻要看他便跟着看，李寻要停他也一同停下。

　　美术馆里的人相比之前李寻来看展的那一次，多了很多，后面来的人也挤过来看，人越围越多，李寻只好和张星遥一起离开。

　　走了一圈之后整个展厅的光亮随着一点折射的天光由暗转亮，至更亮，又由亮变暗，有一段下行的长隧道状展厅。隧道是越变越窄的，从隧道开始，画面就有些抽象了，更注重于表达画家自己的思想和情感，画面构成和用色都很大胆，却又十分和谐，像一个又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

　　“就是一些梦。”张星遥简短地说。
　　他还挑了几幅为李寻稍微讲解了一下，用色偏灰偏冷的，就是噩梦，色彩对比强烈鲜明的，便是一些很跳脱的梦，还有线条舒缓色块稳重的，是好梦。

　　整个“梦境”的颜色越来越深，行至最终处，又回到了一楼。隧道的出口在第一层最深处，这里有一个小展厅，停留在此的人并不多。李寻步入其中，一眼见到一张长有一两米，高一米左右的画——这个展厅只有这一幅图，放在最显眼的位置，周遭的光线不足，整个展厅的照明都集中在这张画上。

　　哪怕你只是在这个展厅门口晃一眼，也能一眼注意到这幅图。

　　图上是一片深蓝，有更深一些的蓝色和更浅一些的蓝色，层次错落，光打上去，那每一笔不同的蓝色更加明显。洒落其中的是几颗斑驳的碎光。瞧得仔细些，李寻便愣住了。

　　这正是张星遥先前朋友圈里那幅没画完的图的后续完善，李寻看不出来就是那张还是重新画过的，但他终于能看出这幅图画的什么:兰花湖。

　　夏夜星空下的兰花湖。

　　“这是我……最憧憬的梦。”张星遥的声音撞进耳朵。
　　深色的山，深色的夜空，深色的水，斑斓的星空，浅色的反光，暗藏着粼粼波光的水边，有大石头，篝火一点，还有交缠的影子。

　　画中没有人。但是李寻看着那并不确定是两撇还是一撇的深色影子，心跳得有点大声。

　　“你朋友圈那条……”
　　“那是想象里的兰花湖。”张星遥说，“去之前，我怎么画都不满意，你描述的兰花湖太美好了，我画不出来。”

　　“我画了很多年。”张星遥的目光定格在画面上，目光里有些复杂的深意。李寻也看着这幅画，眼前展出的这夜幕湖泊的画面本该安宁静谧的，但是那些没有太多修饰的笔触里交融着什么东西，透过画面传达出来，无端让人觉得有些压抑焦躁。

　　就像那一夜鸣蝉聒噪的兰花湖畔。

　　李寻的目光落在这幅画旁边的提字——此刻星光降临（非卖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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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寻不太确定地又将这个画展再看了一遍，张星遥没跟着，找了个地方坐着等他。重新再看一次的李寻不知是不是自己自作多情的错觉，这场名为《再·拾光》的画展中，那些放得显眼的画，似乎从踏入这个展馆开始，便沿着那条观展路线，兢兢业业地展示着不为人知的过往。

　　相识的校园林荫，牵手的夜间小巷，买冰淇淋的街角，躲雨的屋檐，听歌的长椅，相拥而眠时漏进月光的窗台……
　　那是两个人少年时曾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异国他乡的长街枫林，甲板上起伏的波涛，开着琳琅满目的花的花园，下雪的小镇，洒满夕阳余晖的黄沙丘，天高地阔的茫茫原野……
　　这是李寻缺席后张星遥一个人的朝朝暮暮。

　　而两者之间，挂着一副不那么起眼的画，画的是人来人往的车站。来样的人都行色匆匆，赶路赶成了一道残影，散落一地的文件被人们踩在脚下，有一双手从画面外伸过去捡，它们看起来很慌乱。似乎有几页纸被人们经过带起的风吹远了，可是残影一样的人群没有谁停下。那双手的面前，除了凌乱的文件，空空如也。

　　画面的留白仿佛在直白地告诉注视着它的人:这里本该还有一个人。

　　李寻站在这幅画面前看了许久，看着看着，脑子嗡地一声。

　　旧事骤然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