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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日常爱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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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米凯利斯的管理风格,如同第三旋臂的气候一样,严酷且不容置疑。他深信,在这种高压环境下,秩序的维持必须依靠绝对的掌控和偶尔展示的、不容反抗的力量。除了处理日常数据和监视那个特别的ML-07之外,他依然保持着在核心舰队时就养成的严格锻炼习惯。基地那间简陋但器材沉重的健身房,成了他除了指挥中心之外的第二个“办公室”。
这里也成了他“教育”基地内那些不安分刺头的最佳场所。
几个自恃体格强壮、曾在其他流放地拉帮结派搞小动作的家伙,在德米凯利斯上任初期试图挑战权威,结果被他以“体能训练辅导”的名义,挨个“邀请”到健身房。过程通常很简短,结局总是高度一致——德米凯利斯甚至不需要脱下他那身笔挺的制服(最多解开领口),仅凭精准到毫米的格斗技巧和对人体痛觉神经的深刻理解,就能让这些莽汉在几十秒内彻底失去反抗意志,并且身上不会留下任何明显的、可供申诉的伤痕,只有深入骨髓的酸痛和敬畏(或者说恐惧)。
久而久之,“监督官的健身邀请”成了基地里最令人闻风丧胆的惩罚之一。刺头们变得“温顺”了许多,至少表面上是如此。基地的秩序,在一种近乎恐怖的平静下,维持着脆弱的平衡。
与此同时,德米凯利斯对米卢的监视从未松懈。通过升级的监控和偶尔“路过”的监督官反馈,他发现这个ML-07在完成繁重的矿区任务之余,生活突然“丰富”了起来。
他用那套兑换来的高精度雕刻工具,开始搞起了“副业”。
起初只是些小玩意儿:利用废弃的金属边角料,打磨出锋利耐用的剃须刀片;捡拾矿洞里色彩奇特的硅基碎片,打磨成带有天然纹路的小挂饰;甚至用破损的工具手柄和包装箱木板,制作出结构牢固的小板凳、折叠桌。
流放者们虽然物质匮乏,但功勋点更是稀缺。米卢的手工制品质量上乘,价格却比官方兑换渠道便宜得多(他通常只收取少量功勋点,或者以物易物,比如换一块不那么难吃的合成肉饼,或者几根真正的、未经回收的烟草)。很快,他的“小店”就在流放者中间口耳相传,生意颇为红火。他甚至能根据“客户”需求进行定制,比如给某个怀念家乡烈酒的壮汉做了一个微缩的酒桶模型,虽然不能真喝,但摆在床头也是个念想。
德米凯利斯看着监控画面里,米卢在休息时间坐在他那狭小的床铺边,专注地打磨着一把小梳子,手指稳定而灵活,眼神里是纯粹的技术性专注,与在矿洞里那种沉寂截然不同。这似乎印证了他之前的猜测,米卢在试图用这种方式,维系与文明世界的某种微弱连接,或者说,是在这绝望之地,为自己开辟一个微小的、可控的精神空间。
然而,这种“匠人”形象,很快就被另一个发现打破了。
米卢在制作那些实用的小物件之余,也开始雕刻一些……“艺术品”。
他用收集来的、质地较软的石头或者固化后的工业废料,尝试雕刻人像。但结果,只能用“惨绝人寰”来形容。
那根本不能称之为雕塑,更像是一场对石材的“暴力迫害”。五官扭曲移位,肢体比例怪异得仿佛来自不同物种的拼凑,整体形态抽象到足以让最前卫的艺术家陷入沉默。如果硬要说像个人,那大概是在哈哈镜里被连续拉伸捶打了几十次后,又得了严重骨质疏松的人。
有一次,他雕了一个大概是想表现女性柔美线条的雕像,结果成品看起来像个长了肿瘤的、正在融化的土豆,脖子上还顶着一个疑似头部的不规则球体。他的室友,那个脸上带疤的壮汉,某天晚上起夜不小心摸到,吓得差点以为碰到了什么外星异形,一拳挥了过去,差点把雕像(以及可能后面的米卢)一起送走。
“头儿,”壮汉后来心有余悸地建议,“咱要不……还是专心做剃须刀吧?你这雕的东西,晚上看着忒瘆人了。”
米卢看着自己那“饱经风霜”的作品,沉默了片刻,难得地回应了一句:“艺术,源于生活,但高于生活。”
壮汉:“……” 他感觉这“生活”可能被抬得有点太高了。
这些“抽象派杰作”自然也传到了德米凯利斯那里。他看着监控画面里那奇形怪状的石头,再对比米卢制作的那些精巧实用的日常用品,一向冰冷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这反差未免太大了点。一个双手如此灵巧的人,在雕塑上的审美(或者说技术)怎么会扭曲到这种地步?这到底是真没有天赋,还是另一种形式的……伪装?
基地里并非只有米卢一个“幽默”来源。资源匮乏催生了各种令人啼笑皆非的轶事。
比如,那位名叫詹金斯的巡查员,最近突然变得异常热情好客,尤其喜欢在休息时间拉着关系还不错的同事“小酌几杯”。他每次都煞有介事地拿出一瓶兑了水、味道寡淡的合成酒,眼神却总是热切地瞟向同事放在储物柜里的那个小罐子——那是同事远在殖民星的奶奶寄来的、唯一一瓶货真价实的、手工腌制的咸牛肉酱。在流放地,这玩意儿堪比黄金。
几次之后,同事终于恍然大悟,哭笑不得:“詹金斯,你小子是想灌醉我,然后偷我的牛肉酱吧?!”
詹金斯被发现意图,也不尴尬,反而理直气壮:“分享!这是分享快乐!酒和肉酱的完美融合!”
再比如,居住区有个名叫“老烟斗”的流放者,穷得叮当响,功勋点常年徘徊在饿死的边缘,却偏偏极其好面子,喜欢吹嘘自己“当年”如何风光。有一次跟人打赌,赌第二天会不会有沙尘暴,他押上了自己仅有的、吃饭用的那个合成金属碗——结果他输了。接下来的几天,人们就看到“老烟斗”可怜巴巴地用一个捡来的、边缘还缺了个口子的破罐头盒子吃饭,还要强装镇定:“哼,你们懂什么,这叫复古风,星际海盗都这么吃!”
这些小小的闹剧,像灰色墙壁上偶然裂开的缝隙,透出一点荒诞的光,勉强调节着基地里压抑到极点的氛围。
德米凯利斯对这些琐事通常不予置评,但他庞大的信息网络自然会将这些信息汇总到他那里。他像阅读数据报告一样浏览这些流言蜚语和小故事,偶尔,在无人看见的时候,那双向来冰封的灰色眼眸里,会闪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有趣”的情绪。
他的目光,最终还是会落回关于ML-07的报告上。
【行为记录】:目标利用手工制品在流放者中进行小规模物物交换,建立微弱人际关系网络,未发现串联或煽动迹象。雕刻作品……艺术价值存疑,动机不明。技术能力与艺术表现力呈现极端反差。
德米凯利斯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控制台。
米卢的行为逻辑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矛盾。他似乎在用实用性的手工活来融入环境,获取微薄资源,同时用那丑陋的雕塑来……表达什么?还是单纯地释放压力?或者,那看似糟糕的雕塑,本身也包含着某种他尚未破译的信息?
他下令,在不引起目标警觉的前提下,尝试获取一件米卢雕刻的“作品”。
他倒要亲眼看看,这“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艺术,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也许,答案就隐藏在那扭曲的线条和怪异的比例之中。德米凯利斯觉得,这片荒凉的流放地,因为ML-07的存在,似乎不再那么乏味了。他甚至开始有点期待,下一次看到监控里,米卢又会创造出何等“惊世骇俗”的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