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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新生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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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头上被罩着黑色乳胶套的男人被牵了上来。应该说,是被拖拽了上来。鲍威尔二世手里握着一条铁链,铁链通了电,另一头像一个狗项圈一样套在男人的脖子上,男人走的稍微慢一点,那滋滋啦啦的电流就烫得他颈部皮肤一股焦烟。
那男人应该是很痛的,却只颤抖一下,紧接着加快挪动的脚步。他走得很不容易,双脚被沉重的镣铐拴着,隐约露出一点脚踝,白的发青的皮肤上全是血痕,血痕盖不住一层叠一层的陈年伤疤,像是露出了白骨,白骨也朽了似的。
铁链被鲍威尔二世恭恭敬敬地交到夏林贞手中。
“你大可以继续你的计划。”夏林贞并腿坐在一把纯金的椅子上,大概是拥有一双好腿的日子远不如残废的时候多,夏林贞很珍惜他的双腿,一点懈怠的姿势都不敢用。其实小时候的夏林贞就爱这样坐着,站如松、坐如钟,他对自己要求很严格,出一点错就会懊恼不已。
“只看你舍不舍得了。”夏林贞动了动手里的铁链,按下开关,一直不松手,那个破败的男人颈间焦烟越来越浓,身体开始痉挛,在黑色乳胶套下的鼻腔开始剧烈动弹,可是他呼吸得越急促,那严丝合缝的乳胶越贴得紧,他根本无法呼吸,直到他双腿支撑不住痛苦的身体,一个踉跄就要倒地。
他始终不曾出一点声音,还没摔倒,就被收紧的铁链提着咽喉拉扯起来,空气里有极其微弱的琥珀木香,夏澜生不用这气味,一眼便认出了那人是谁。
夏澜生觉得自己的手臂开始疼痛,他知道那就是阮秋鸣,可是他不信。那人哪里还有一点阮秋鸣的样子?一身脏污的破衣,瘦的只剩一把骨头,像乱葬岗抛出来的尸体。夏澜生本能想要否认,可他说不出话。他一直知道,夏林贞手中的王牌就是阮秋鸣,可是洛克他们已经部署完毕,就意味着他要立刻在战争的胜负和阮秋鸣的生死之间二选一。
人们还记得阮秋鸣的贡献,知道他假装投敌成为外域刺杀军团的机甲将军,毁了N卫一,屠了外域刺杀军团的机甲战士,救了第一二五集团军的十几万性命。可那个是阮秋鸣的蝉蜕人,已经死了,再说死前的蝉蜕人经历过什么,就算是他和元首陛下夏澜生为麻痹外域联盟而演戏,可这戏也未免太真。荣耀之鹰没了,阮秋鸣的蝉蜕人到死,私通之罪、落入风尘、背叛国家的污名还是会被人们偶尔提起,阮秋鸣能放下这一切的侮辱再次效忠共和国,效忠夏澜生,已然是一个荣耀之鹰的最后告别。
蝉蜕人死,新生体重生,重生的新生体是夏林贞的机器,还会是那个荣耀之鹰少将吗?不可能。
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有人考虑过阮秋鸣的死活,阮秋鸣的性命在共和国存亡面前不值一提。尤其是阮枭的所作所为,正应了那句父债子偿,现在说起阮秋鸣这个名字,人们对他的厌恶化作沉默,似乎是要比从前更甚几分。
自然,也没有人考虑过夏澜生是否还放不下阮秋鸣。必须是放下的,或是无所谓,甚至是仇恨的。夏澜生早就放弃阮秋鸣了不是吗?民众眼中,夏澜生都娶了珊迪,承认了阮秋鸣私通并囚禁了他,最后流放了阮秋鸣,是没有一点感情的。在第一二五集团军眼中,阮秋鸣做的是一个军人的最正确决定,也许两个人间有爱,有舍不得,但一切随着蝉蜕人的死亡都该告一段落了,夏澜生还有什么割舍不下?夏澜生走到今天每一步有多么艰难,被人利用,被人鱼肉,纵然成为黑暗哨兵也还逃脱不了被操纵的命运,那罪魁祸首就是夏林贞,而夏林贞最大的帮凶,是阮枭——阮秋鸣的父亲。
爱屋及乌,也恨屋及乌。
修妮坚曾对夏澜生说过,阮秋鸣的新生体在夏林贞手中,请夏澜生在关键时刻做出正确决定。没有不牺牲就取得的胜利,没有不流血就能换来的安宁和平。修妮家族牺牲了多少?道奇家族牺牲了多少?共和国每一个为国捐躯的战士,背后都是支离破碎的家庭,大义当前,请勿徇私。
夏澜生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像是默认了。他明白的,这个世界上也不存在任何一场战争,是一个人就能定胜负的,黑暗哨兵不是救世主,只是一个时代的引领者,可他这个黑暗哨兵……连引领者都算不得,还有那么几个人愿意相信一个疯了的自己,夏澜生觉得都该庆幸了。
“认得出来吗,他是你什么人?”夏林贞垂眸打量安分下来的夏澜生,很好,又学乖了。果然任何人都是狗儿,给对想吃的肉骨头就能做他的主。夏林贞在心中想象,夏澜生会给出什么样的答案呢?
说“阮秋鸣是我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喜欢过的人”?那可不行,他可是会嫉妒呢,用了这么久时间来训导夏澜生,夏澜生怎么可以喜欢别人呢?
说“阮秋鸣是我利用过且对不起的人?”也不好,夏澜生最对不起的是他夏林贞,那是从上一辈就欠下的债,夏澜生还没还他呢。
“一个……不能碰的人。”
夏澜生平静地道。不能再碰阮秋鸣,手臂痛,心脏也会痛。做过的错事就是错事,弥补不了,挽回无用。那个真心爱护他,到死都愿意保护他的阮秋鸣,不在了。这个阮秋鸣忘了他吧?也好,如果他再去招惹阮秋鸣就合了夏林贞的意,夏林贞……怎么还会允许他再去碰阮秋鸣呢?想都不会让他想的。
所有人都不让他再碰阮秋鸣,阮秋鸣是牺牲品,他何尝不是呢?每个人都是。只不过有人失去了手脚还能活,有的人失去了心脏……活不长了。
“哦?”夏林贞颇为意外,也很是满意这个答案。夏澜生不能碰阮秋鸣,是当然啦,夏澜生在二次觉醒的过程中就拥有了他的向导素,虽然比阮秋鸣“拥有”夏澜生的时间迟到了那么些,可是再往前呢?夏澜生的每一次失控可都是因为他呢,他才是改变夏澜生命运的主人。夏澜生目前体内所拥有的唯一向导素,就是他夏林贞的,会帮他排除其他低级向导呢。另一方面,阮秋鸣是个S级向导不错,可这个新生体却不是,阮枭的自作聪明可真是好极了,不过被几句话一点拨,就给冷冻舱里的阮秋鸣注射了Zeta抗体,这个新生体可是克隆的腺体退化的阮秋鸣呢,现在的阮秋鸣嘛……
是一个精神体强大,异能强大的……新品种。
是个杂交品种!
阮秋鸣现在算什么呢?夏林贞很满意自己的作品,扯过铁链,沉浸在兴奋中,没有察觉夏澜生的双手攥紧。夏林贞连拖带拽地把阮秋鸣拉到自己眼前,一把锋利的匕首挑开黑色乳胶头套,像是老旧刹车片发出的金属摩擦声,那头套里的男人狠力抽了几口气,狼狈地喘着。
突然,匕首划破的缝隙里,弹出一双尖尖的东西……毛茸茸的。
是猎犬的耳朵!
夏林贞扯开那黑色乳胶,尖耳朵往下,紧接着,是长长的吻部,这一次是黑乎乎的金属。
仅仅小半个侧面,就让夏澜生的身子晃了一下,他很快站稳,看着双手撑着膝盖跪在夏林贞面前的“怪物”,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澜生,给你看看我的新杰作,啊……”夏林贞拖长了声音,一面伸手奖励似的摸了摸那柔软的灰发,一面看向夏澜生,狭长的眸子笑得煞是出彩:“这就是我给你准备的大礼,一直没舍得早点给你瞧,今天正好,看看,哥哥的手艺如何?”
夏林贞说“哥哥”两个字的时候,那对尖耳朵抖了抖,怪物抬起头,好似眼里只有夏林贞的样子。夏澜生觉得心脏被人掐紧了。
“忘了告诉你,这是一个全新的人种……嘶……品种,杂交种。”夏林贞拽了拽铁链,让怪物掉过头去,那怪物还不愿意似的别着劲儿才转过头。
夏林贞说,这个新杂交种叫“昔拉”。
昔拉是圣经里九大堕天使之一,就连路西法都要胆怯,一般人们所说的梦魇、恶魔的化身,就是昔拉,是掌控绝望的杀戮天使。
不同于传说中拥有蝴蝶外形的昔拉,眼前的“昔拉”是个丑陋的怪物,那怪物显然也不清楚自己的模样,直到他转头看见夏澜生,从那双深沉的眼中看到自己的模样。
夏林贞还在侃侃而谈,说什么昔拉拥有最强大的能力,不输给一个S哨兵,同时也失去一个向导最麻烦的事情——阮秋鸣几乎没有向导的腺体,不会发生结合热,当然了,目前还不算完美,毕竟夏澜生打断了他的计划,很快,昔拉在延续这个物种之后,连那个小的可怜的生殖腔也会被摘除。谁让他是阮秋鸣,有莱恩家族的血,谁让他在自己之前就得到夏澜生的标记,平白让他的计划多了那么多波折?!最重要的是,这个世界上有神话体的S向导,此后,只能有唯一一个!他夏林贞无法做一个黑暗哨兵,就不许这个世界上还有第二个比自己强的人存在!
昔拉的存在,就是纯粹的战争机器,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谁知让夏林贞满意的昔拉竟突然惊惧起来,他埋下头,使劲侧过身子,两只手抱住脑袋徒劳地遮挡那对耳朵,想要藏起那尖长的“口鼻”。
阮秋鸣……阮秋鸣不是什么昔拉,那灰色头发还是那样细软,清澈的眼眸除了不安并没有不同,眼尾的红痣还是过去那一颗。夏澜生以为自己可以风平浪静地接受阮秋鸣以任何一种方式出现在自己眼前,他蓦然发现自己错的好离谱,他的阮秋鸣被夏林贞弄成这个样子,不漂亮了,弄坏了!夏林贞把他的宝贝弄坏了!!!
阮秋鸣从来就不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机器,是他的灯塔,是他渴望却没脸再亲近的光明。
“昔拉!”夏林贞再次接通电流,阮秋鸣被电得痛苦蜷缩。见夏澜生就要冲上来夺人,夏林贞先一步拉下白银铬甲,能抗击粒子炮的坚固甲盾把夏澜生阻挡在外,大厅里荷枪实弹的外域联盟军,纷纷用枪口对准阮秋鸣的脑袋和心脏。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疼了。”夏林贞道,“澜生啊,小把戏骗我一次我认了,你若再骗我,我就杀了昔拉,你舍不得的对不对?他啊……本是你命中注定的向导,是唯一一个能拯救你内心黑暗的人,你本可以和他有一个家,你们都是渴望安定下来的人,可是守着那一亩三分地有什么意思呢?你的能力那么强大,可以做的应该更多。”
“放开他!”夏澜生再也伪装不了。他忘记过自己唯爱阮秋鸣,即便那个时候,也从不敢要阮秋鸣的命。现在阮秋鸣的命在夏林贞手上,到底是谁疯了?这个世界又有谁正常?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的,却要别人的宝贝来换。如果连自己的命运都在失控,这样的大义能换来怎么样的命题?凭什么?凭什么!
夏澜生的背后,夏林贞的双头银狐悄然出现,高高竖起的尾巴不断释放辐射,从夏澜生的后心处连通他的心脏。
夏澜生只能受着,眼睁睁看着夏林贞如何教导……昔拉。
“昔拉,听话,抬起头来,过去,好好看看那个满眼都是你、终于不舍得演戏的男人,告诉我,他是你什么人?”
阮秋鸣起身,牵动铁链叮当作响,他一步步走到夏澜生面前。不见震惊,没了羞耻难堪,隔着白银铬甲,机械吻部抽动着,像是凭借嗅觉辨别眼前的人,如同……这个他很久没见过的人只是一个气味分子,其余的,他都不记得了。那双清澈的浅色瞳仁里也没了不安惶恐,全是疑惑不解。
“昔拉,你以前的名字,叫阮秋鸣。”夏林贞循循善诱,“你仔细想想,这个男人催眠过阮秋鸣,然后对他做了什么?还有囚禁、羞辱、冤枉栽赃,把阮秋鸣一颗热腾腾的心当做垃圾,好生践踏。”
“不……不是……”夏澜生喃喃道。
“就是。”夏林贞道,“澜生,我们是一样的人,恨的是自己的无能为力,但是谁愿意承认自己弱小呢,所以没人会厌恶自己,他们会选一个特定对象来憎恶。比如我恨你,你恨阮秋鸣。又觉得这样的恨意显得自己幼稚可耻,所以,我也爱你,你也爱过阮秋鸣。”
“澜生,你扪心自问,在囚禁阮秋鸣期间,你是不是找过好几个向导想要寻欢作乐?呵,你有我的向导素好多年啦,临时标记过阮秋鸣又怎么样,他能影响的那个你……被另一个你取代了,你会排斥所有S级以下的向导,因为我不允许高契合度成为你我之间的隐患,后来的阮秋鸣,无论是级别还是契合度,都不再是威胁了。澜生,这可是你和阮枭一起联手做的,阮秋鸣是被你们两个他最信任的人,害惨了啊。”
“所以你不是不想碰那些向导,你很想。想想看,你过去过的是什么日子,有一天自由吗?有一天为自己做过主吗?你想要的哪一个得到过?继位了,成了黑暗哨兵,终于扬眉吐气了,终于无人管束了……呵,”夏林贞的语气加重,满是狠毒刻薄:“没爹没妈的野孩子,可不是得变本加厉吗?是不是啊,夏澜生,你说你是不是这样想的啊!”
夏澜生想说不是,可他不能否认夏林贞说的是事实。他找那么多向导的初衷是因为那枚牙菌芯片,是被契合度降低折磨得痛苦,珊迪有一点点像阮秋鸣,他就靠着这一点想象稀里糊涂地找清醒。他想要阮秋鸣平平安安的,可是后来……他被黑暗征服了,他忘记自己爱阮秋鸣的那一刻,就是他一只脚踏入深渊的开始。
“昔拉,现在可想起什么了?告诉我,这个男人,是你的谁?”夏林贞拉动铁链,让阮秋鸣离开夏澜生。
新生体有蝉蜕人的记忆,因芯片的作用,只会留下夏林贞想要给他的那部分记忆,阮秋鸣的新生体自然是回顾了蝉蜕人的遭遇,不记得自己曾数次为夏澜生找理由开解的心情,更不会记得自己的信仰与忠诚。
“他是……仇人。”
“昔拉”开了口,机械沙哑的声音像残酷的冷兵器。人类发展至今,到头来还是冷兵器最有杀伤力,白银铬甲能阻挡粒子炮,却阻挡不了缓慢而来的锃锃寒光,更是阻挡不了一句话的力量,那是真正的杀人于无形。
换句话说,夏澜生觉得这是“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