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朝阳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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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既然早已知情，为何还要随我来J星，假意受我训导，到底是为了什么？”
夏林贞的双腿动弹不得，被拆下的机甲刀足贯穿了他的腿，楔在纯金椅子上，夏澜生正慢吞吞地给那刀足打结，像个巧手的裁缝。
“溜你。”夏澜生答，忽然一皱眉，像是有些着急了：“这个结不是这么打的，他给我缝衣服的时候不是这样打结的……”
钻心的疼痛刺得夏林贞眼前一阵阵发黑，听夏澜生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后，一口血沫险要堵住他呼吸。可是他现在为人鱼肉，奈何不得这个疯子发病，戒指也落入了夏澜生手中，真是……真是！
“我不过想看看你带了多少人。”夏澜生抬眼，极为秾丽的眉眼饱含深情笑意，“破釜沉舟，背城借一，有胆魄。”
好似理出了头绪，他眉头舒展，拆开刀足“绳结”重新来过，双手沾满粘稠血液，却是优雅从容极了：“刚才忘了，我都是在人身上缝合，间断缝合不是用来缝补纺织纤维的。”
夏林贞双手紧扣座椅扶手，双眼恨意滔滔，忍痛忍得咬牙切齿——把他“缝”在椅子上，呵，就算能借助鲍威尔二世的尸体瞬移，他也是动不得了！黄金的电离势高，极为稳定，不可在自然情况下分解为粒子状态。他能用尖端科技把自己的哨兵制作成一个专属“黑洞”，可这黑洞……黑洞还能再造，却是因这把破椅子的属性再带走不得他！
这头夏林贞正冥思苦想脱身之策，只听那头又道：“一个储君，禁闭室里四年，连件衣裳竟都要那人从主星带来，还不合身……”
“他用的是平针缝，只会这个，手笨。”夏澜生道，“倒是比我厉害许多。”思绪像是回到更久远的时候，那时是一个眼睛暂时失明的半大孩子带着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孩，在P星第五卫星流浪。小小孩给那话多的小“瞎子”剪头发，只为了把那人眼尾的红痣露出来，因而把人家的头发剪得一言难尽，傻得冒泡，可那人却不知，就知道笑，还反问他傻笑什么。
笑什么？笑有的人傻，笑……居然会信他这样一个人的动手能力。
他什么都不会，连起码的生存自理能力都没有。那照顾他的“瞎子”却是真的心灵手巧，总会出其不意地变出荒芜星球上的希望来，变出多姿多彩的颜色来。
讨厌死了。
“也想看你用什么方式操控机甲人。”夏澜生话锋一转，手上动作娴熟。
阮秋鸣的蝉蜕人成为机甲将军，那么新生体呢？更健康更强大的新生体，夏林贞是一定会将其变作机甲的，那个机甲不记得他了，会只听夏林贞的话。可是蝉蜕人的芯片早被取出，新生体……复制了多少属于阮秋鸣，属于他们之间的记忆？大概都是恨了吧，或许不是因为夏林贞有目的的改造，只是因为阮秋鸣讨厌他了，所以巴不得赶紧摆脱他吧。
阮秋鸣……把他的心脏吃掉了，夏澜生觉得就是这样，他的喜怒哀乐都在阮秋鸣的手里了，真是世界上最最讨厌的人。
“你的向导素没用了。”夏澜生用夏林贞的衣摆擦了擦镜框，把没有镜片的眼镜给夏林贞戴了回去。夏林贞的向导素在他体内，就是为了排斥其他高级向导的接近，不巧，那个“其他”仅有一个阮秋鸣，百分百的契合度，以及超过百分百的喜爱。
可是他已经失去阮秋鸣了，那夏林贞的向导素还要他排斥谁呢？
“扶桑给你洗尘。”夏澜生把戒指也给夏林贞戴好。直到这时，夏林贞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的戒指为什么会失灵，只因……只因夏澜生这个疯子把温馨给他的精神体注入了戒指！扶桑树的特殊技能，是净化！正是因为这个作用，夏澜生才能不被任何病毒感染，如今夏澜生舍弃这样一个精神体，就等同于他舍弃了二次生命，黑暗哨兵……就算不怕死，难道不怕感染吗？！
“不怕的。”夏澜生边读取夏林贞的意识，边替对方整理好衣襟，颇像替一具尸体整理遗容，认真仔细的很，“我的父亲、母亲，三千荣耀之鹰前辈，李进、麦晓铎……一千荣耀之鹰敢进熔炉，七百三十八人敢用骨血阻挡你的爪牙。开普顿不怕死，斯堪迪不怕死，珊迪、杰瑞斯不怕死，洛克、顾凛、修妮端都不怕死。就连修妮坚……他一家都没了，他舍弃身前身后，布下磁场信号干扰器，让你的人延迟接受你的命令。”算是为荣耀之鹰报仇了吧，夏澜生想，星历318年，七百三十八现役荣耀之鹰在星际迷航惨遭围剿，仍突破重围赶来J星救援：“修妮坚故意送死，以诱你军主力进入万泊湖，何曾言之死亡可惧？还有好多好多人，他们都不怕死。何况我的向导都不怕死，我……为什么要怕？”
“夏澜生！”夏林贞狂笑不止，嘴角抽搐，一口白牙被血污泡红：“你在说谁是你的向导？你有吗？你配有吗！这个世界上除了我能救你，你休想有别的出路！我才是你的向导，若你杀了我，你会生不如死，你会后悔，没日没夜地被神游症折磨，你找不到第二个可以和你匹配的向导，你敢吗？！”
“我敢。”夏澜生上前一步，走进陨石利刃的范围，没有任何防护措施。
“再问……你……一次。”昔拉的声音比先前更加模糊，滋滋啦啦的电流杂声几乎扭曲了那机甲头颅的所有声线，仿佛不是机甲里的人在说话，而是一颗脉冲星的电磁波：“敢……过来吗？”
脉冲星，是宇宙将死的恒星，每自转一周就能发出一段宇宙之声，是夏澜生最爱的声音，收藏在一张张黑胶唱片里。那声音像汽船正在鸣笛离港，草原上的牧民呼啸鞭稍打马而过，手持烟花燃放时发出的哔啵声，或是雨打芭蕉的空灵、箜篌古琴的悠然韵律……唯独这“一颗”，像一颗心脏在跳动，有着计时器节奏一样的哒哒声。
外域机甲军仅剩西翼，现如今齐齐围拢，夏澜生在他们的包围圈中，仅有零星共和国军守护其左右，看似困兽一只，却一时之间无人敢冒进。他们接收不到夏林贞的命令，没有真神的命令，就只能听从昔拉的指令。昔拉不从陨石利刃前离开，那么他们就要等待时机……最后，把能力交给昔拉，完成真神的旨意。
夏澜生再往前，在众目睽睽之下握住了一截机械手指：“脏了。”他修长的手指去擦拭机械上的血污，双眼一错不错地望着庞然机甲，笑了。
正在这时，凤凰空间在苍穹所现光轮陡然增强，恍若黎明将至，机甲军中的骷髅蚁悉数打开毒气炮筒，子夜神部队随后呈现攻击状态——
“吼……吼吼……”机甲军咆哮，像古老战歌一样气势雄浑，只见兵俑一样的机甲军潮中有一人站了出来，长臂拔出光剑，直指昔拉双眼：“昔拉，N星磁场休止，真神预知应验，杀……杀，杀杀杀杀……”划然长啸回音荡荡，山鸣谷应风动云涌。
再看这一机甲人，和其余机甲有明显不同，肩上金属绶带可见其地位卓然。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鲍威尔二世新生体的再一新生体！夏林贞早有预谋，自是不会把前线重任交给一个有过背叛前科的人手中，阮秋鸣新生体虽然听话，可那蝉蜕人却是害他损失不浅，鲍威尔二世的第二个新生体一直在骷髅蚁中，有毒气病毒等装备作为掩护，即便自身还不完全，也不会即刻遭遇生命危险。又因其蝉蜕人是夏林贞的哨兵，新生体也最是和夏林贞贴近，甚至超越神经线连接的关系。在第一具新生体死亡后，这又一新生体机甲便能感受到夏林贞的疼痛，他们精神世界互通，夏林贞更是可以遥控其觉醒！鲍威尔二世第二个新生体觉醒，便可直接向昔拉传递夏林贞的意图。
……这是夏林贞给自己准备的退路，以防万一，鲍威尔二世的第二个新生体，就是他随身携带的黑洞空间。
夏澜生可以分处于几个空间，夏林贞也不差，虽真身被夏澜生所困，但鲍威尔二世的第二个新生体在此，相当于夏林贞的意识一式两份，直接从指挥中心到了陨石利刃跟前。
昔拉应声一臂挥开共和国军，抓起夏澜生一步跨出陨石利刃所在禁区，凶狠急切：“还我……能量……还我……死……都要死……杀，杀杀杀……”
在阮枭面前沉稳的夏澜生，在夏林贞面前疯癫的夏澜生，都不见了。在机甲昔拉手中的夏澜生像是个乖顺的孩子，那高大欣长的身躯在机械手臂的桎梏下，显得毫无生气。
“星历327年，夏至，N星磁场将会将至历史极低。”指挥中心，夏林贞笑得双眼含泪，“夏澜生，就是今天！共和国的边防线将会成为一张漏洞百出的破网，谁也拦不住我的去向，原子能舱升空，昔拉葬身在这里，你想要的向导连一寸铁片都留不下给你！”
“随我走。”夏林贞语气一软，颇有和蔼慈悲之相：“澜生，你若喜欢这种玩具，随我到了外域，我做给你，十个，百个，都是昔拉的样子，好不好？”
陨石利刃前，鲍威尔二世的新生体略有犹疑，但他感应到夏林贞的急切——指挥中心里，夏澜生俨然已有神游症的苗头，要知道，未结合过的哨兵或是失去伴侣的哨兵都无法避免神游症。夏澜生DNA里的向导素是夏林贞的，记忆里的气味是阮秋鸣的，可无论他发疯虐待夏林贞，还是曾经不受控制强制阮秋鸣受辱，另一重意义上，他都是在折磨自己的向导，而这两种向导素的“记忆”都是在他完全解封黑暗哨兵异能之前，所以夏林贞才会到最后一刻也心存侥幸，只因他知道夏澜生必然会因自己所为付出代价，神游症……星历322年，夏澜生就因神游症导致休眠，如今，历史重演罢了！
夏林贞对胜利的渴望愈发强烈，大抵不信命的人都是如此。
昔拉走出禁区，鲍威尔二世的新生体一声令下，所有机甲向昔拉开始反馈能量。只见银色神经线上有逆流之光，如水如星。
“昔拉，把他给我。”鲍威尔二世的新生体并没有参与能量反馈，夏林贞能通过他的眼睛看到昔拉手中的夏澜生，无论是个什么属性，夏林贞要人，那他就要把人原封不动地带回去给他的真神。
谁知昔拉突然回身，同一时间，苍穹传来巨大轰鸣声，大批原子能舱起航！只不过眨眼之间，原子能舱擦过苍穹，凤凰空间的亮点猛烈爆发，星罗棋布的舱舰便被那光轮一口吞噬！
“轰隆……”
“轰隆……隆……”
天际巨响震耳欲聋，与此同时，地面尚未能量反馈完毕的机甲军，除去能量告罄不能再行动的，竟是纷纷对昔拉开火。夏澜生像是睡够了，双手拂过昔拉的冰冷脸颊，猛一吻那钢铁嘴唇，柔软红唇变得比那钢铁还要坚硬：“阮秋鸣，我还是不信命，不信这结局！”话音未落，夏澜生结束这个吻：“凤凰——！”铿锵坚鸣响彻天际，凤凰俯冲而下，正要抵挡弥漫的毒气，哪知昔拉打开生命囊，宽阔的胸膛仿若一张猎网，那凤凰竟是乖乖撞了进去！
昔拉后背上那双机械羽翼展开，其上如有一个个带有钢刃的风筒，将毒气尽数吸入，将骤雨般的炮弹全部绞碎，机甲咯吱作响，仿佛那些炮弹在钢铁之躯内爆炸，昔拉脚步踉跄却是不遗余力全速奔跑，夹风带雨，点地腾空，机械手臂一按陨石利刃之巅，庞然之躯越过禁区，像一颗重力炸弹一般直入粒子隧道上方！
时间像是薄片一样，被切割成一帧一帧的图像。
昔拉于粒子隧道上方，将夏澜生也塞入了生命囊中。生命囊被一条机械手臂狠狠压住，另一手臂在半空划了半周，像是一个似曾相识的军礼。
昔拉正在下坠，机械羽翼逐渐收拢，像一个蛹。
粒子隧道黑色旋涡近在眼前。
夏澜生在生命囊中拼命挣扎，却听到一声：“痛。”恍若幻觉。
他不再动作，眼泪终于忍不住肆虐苍白脸颊。他就知道阮秋鸣这人最是讨厌，最最讨厌！这个新生体不记得他，却还记得他带给他的痛。
“我恨……”昔拉的声音被粒子隧道的呼啸倾轧，夏澜生却是听得清楚，那声音在昔拉的生命囊里，在阮秋鸣……新生体的心脏处。
“我要失去他了。”夏澜生对夏林贞道。就在方才，他让夏林贞下令原子能舱大部先行撤离，只待昔拉夺取引磁核便同夏林贞一起走。夏林贞是不信夏澜生的，可是趁夏澜生精神恍惚能让先行部队冲出N星边防，撤出柯伊伯带也是好的。何况昔拉手中还有一个夏澜生，万泊湖东也有……好几个夏澜生，到底哪个才是真？是否眼前这个只是一个肖似夏澜生的傀儡机器？夏林贞是彻彻底底慌了神，只求昔拉能为自己争取胜利。
然而原子能舱才一升空，瞬间就被凤凰空间“移动”到了N星边防，尽数撞毁。N星磁场根本没有减弱，所谓预知，不过是夏林贞根据捕获数据的分析，而那些数据，是来自N星的欺骗！
凤凰空间内看似八大集团军，实则大半星舰上只有一二人，至少五支集团军早就埋伏在N星，瞄准柯伊伯带。再说外域联盟专家们一直跟进的N星数据，本就是隔着柯伊伯带的干扰勉强进行，更有大批八星星域人民——无论异能者还是平民，早在多年前进入N星，自愿开始地下生活，为的就是短时间内加大N星负荷，造成N星磁场波动假象！人类早就不能适应地下环境，是什么样的信念能让那么多的人为了那不知何时会来的一天，竟能忍受地下的寒冷黑暗、潮湿恐怖？那里有足够的食物吗？有多少未知生物的威胁？最可怕的是没有光明，和没有确切期限的等待！
这个时代从不缺引领者，最怕的是众志成城的先驱们，敢于和命运较量！
所以外域联盟早就进入一个包围圈，注定有去无回。
夏林贞后知后觉夏澜生的恐怖之处，不在于他的异能有多么强大，而是他能让人信他，不用操纵不用控制，是发自真心的愿意追随他。恶贯满盈罪行累累如何？这个黑暗哨兵要去的地方，也是无数人想要达到的黎明彼岸，他们是同行者，都愿意做自己的英雄。
英雄？不不，所有人都能成为英雄，唯独夏澜生不可以！
杀掉昔拉，不要引磁核也要杀掉昔拉！夏澜生唯一的救赎不就是阮秋鸣吗？此间不复阮秋鸣，夏澜生就在黑暗的深渊里无人可救！
昔拉沉重的身躯被重力拉扯，越临近粒子隧道速度越快，已经能听见钢铁分解的声音了。
“恨……”昔拉又道。他的声音很微弱。
“恨——！”昔拉嘶哑怒嗥。
“恨。”夏澜生悲恸大笑，复而狠厉掐住夏林贞的脖子，听骨骼断裂的悦耳脆响，“恨……留不住，我恨，我恨！”
“秋鸣……”阮枭扑向墙壁，头顶上只有沉闷水声，四周死寂。双鬓星染的阮枭使劲抠抓岩石，被夏澜生擒住血肉模糊的手指，怒摔到一旁，烦躁地吼道：“别吵！”他耳尖颤动着，好似在捕捉遥远的时空。
“一个……都不留！”万泊湖以东，夏澜生带领剩余精兵良将，将外域联盟残余部队全往万泊湖中赶去。这个夏澜生的耳尖也在颤动，好像在听那同一个时空里的声音。
粒子隧道骤然关闭。
宇宙到底存在多久了？星历三百二十七年的历史根本没有办法界定，唯一可知的是，这个巨型隧道就是一个无底黑洞，在今天之前，没有一个活着的生命能够进入。
夏澜生当是第一个进去的人，穿过黑暗，亮如白昼的隧道里，是他认识的、不认识的许多面孔。
粒子隧道外，朝阳冒出一个头，靛蓝夜空霎时金辉遍野，从陨石利刃上方升起一轮朝阳，是人类久违的光明重现疮痍大地。
作者有话说
第96章 朝阳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