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逸速度【星际】》鱼缸儿

97、鸾凤鸣

　　“恨……留不住。”夏澜生对夏林贞如是说。

　　“恨……”昔拉在粒子隧道里，最后一句话只有夏澜生能听见。

　　这一刻，夏澜生恍惚意识到了什么，然而他被囚于生命囊内，若强行打开，昔拉就会死——不同于其他机甲，昔拉是和鲍威尔二世一样的“克隆人”，生命的初始来自原主的精神体，夏林贞会给鲍威尔二世提供无限新生的机会，却不会给昔拉以无限生命。如果昔拉没有精神体，就意味着毁坏他的生命囊，会要了他的命。

　　阮秋鸣的蝉蜕人没有精神体，那小胖鸟，机甲将军给了凤凰。
　　阮秋鸣的新生体呢？青鸾的大部分应该在昔拉的精神世界里，可是青鸾为什么还不出现？

　　除非……

　　“阮秋鸣！”夏澜生声音颤抖，“我知道是你，停下，你快停下！”

　　“忠……诚……”余音缥缈，机甲应声碎裂。生命囊脱离机甲，透明外罩上满布闪耀裂痕，能看见里面有一个火焰一样的生命在跳动。生命囊像母亲的子宫一样缓缓打开，夏澜生被火舌舔舐，像浴火的凤凰正在经历痛苦。

　　古老传说中，凤凰是人世间幸福的使者，每五百年，它就要背负着积累于人世间的所有贪嗔痴怨仇与恨，投身于滚滚烈火中，以伟大生命和不朽美丽为终结，换取人世的祥瑞、幸福。这世上到底有多少这样伟大的生命呢？任何伟大之后，想必有着隐秘的驱动力，之如凤凰，在□□经受了巨大的痛苦后，才能以更美好的躯体涅槃重生。

　　阎火凤凰一飞冲天，像是要保护主人脱离苦海。在纷飞碎铁之中，青鸾惊现引吭高唱，青光融入白芒之中，却见那青鸾利爪擒住凤凰，交错间，似曲项以长喙碰了碰凤凰的尖喙，像深吻，像告别。那粒子隧道里呈现出一副罕见盛景：一火红一青翠的光团之中有两只神鸟首尾相衔，似舞似战，漫长的隧道里都是一张张栩栩如生的脸孔，河清海晏的浪漫星际为背景，间或洒下一两尾流星似的光点。时空像是长廊，陈列展示过往。

　　“荣耀之鹰上将开普顿，忠诚！”开普顿对着共和国旗帜敬礼，笑容沉稳平和，没有牺牲时的不甘与激烈，身后有千余一代荣耀之鹰的英灵。画面是多年前的一景，他们还在操练，时刻准备奔赴战场。那时晴空万里，人人怀揣凌霄之志，深信长风破浪会有时。
　　……这是阮秋鸣梦开始的地方。

　　“共和国的小玫瑰……”说话的是第一集团军前统帅艾里蒙，这个元老级的S哨兵摇着头，却是殷切地看向一个襁褓中的婴儿，粗壮有力的手指轻碰了柔嫩的小手指，一触即分，像是怕自己的唐突伤害了弱小的生命：“来日可期。”艾里蒙的笑容从未变过，像高山一样巍峨又可靠。
　　那看似嫌弃的表情下是多么的谨慎忐忑啊，很像星月号上的阮秋鸣呢。阮秋鸣的笑容和艾里蒙完全不像，却又一模一样。只是后来的阮秋鸣……不笑了，只剩眼泪了，再后来……眼泪也没了，仅仅是一副没有表情的机甲。

　　“我修妮文，对得起自己的信仰。”修妮文还是那样飒爽英姿，不过她身后还有一个人，是斯堪迪，斯堪迪专注地看着修妮文，只顾着笑，跟着修妮文的话点头：“对得起，对得起，我也……没有对不起吧？”他看向夏澜生，像是对他在说：“那么你呢？”
　　我？夏澜生想，他的信仰在哪里呢？
　　在阮秋鸣那里。被那人带走了。

　　图钦是个战场英雄，生活中的糊涂蛋，急急忙忙地赶来，一面冲等他的第二集团军的老部下们摆手，一面道：“别催我啦，我的绶带呢？那小家伙可是挑剔，我这绶带两边不一般长，都能给我皱眉。”像是突然看见夏澜生感到吃惊，图钦敬了个军礼：“小殿下，仪式已经开始了吗？”
　　是第二集团军受集体表彰的那天啊。夏澜生想起那时自己大概四五岁，最是见不得把日子过得邋里邋遢的图钦上将，可就是这么粗心的人，竟是每次见他前都特意收拾过自己。
　　更想阮秋鸣了，那是一个在艰苦条件下仍能把生活过得有烟火气的人，精致的很——也有不擅长的，比如做饭，难看的像鬼难吃的像毒，却是会说出些天花乱坠的话来，让人觉得吃下去也还不难接受。最记得那人每次军服穿得像模板一样整齐，办公室空空荡荡的却还要摆上一盆玫瑰，最爱喝……香蕉奶昔，听斯堪迪说，那人自己做的香蕉奶昔虽然屎一样难看恶心，但胜在用料实在，半杯就能腻得人发撑。但那人不说，夏澜生也从没自己意识到阮秋鸣的喜好，只知道阮秋鸣爱喝他送去的奶。喝得很好，嘴唇上一点白沫都不沾，他都没机会给他擦，他也……从没机会喝那种甜甜腻腻卖相不堪的东西。

　　熔炉赤焰前的回眸一笑，是荣耀之鹰们脱下军帽：“李进，无憾！”刚做了父亲的人，就扔下自己的向导和孩子，竟还能笑得出来。连阮秋鸣这样的厚脸皮都为他哭了，他还笑得出来。
　　“麦晓铎，觉得光荣！”麦晓铎的手不漂亮，荣耀之鹰最强狙击手满手枪茧，每一个老茧都像一枚勋章，怪不得，阮秋鸣那成日向往功勋的愣头青会觉得他的手好看。
　　还有阿肯色和路易斯，这一大一小一路走来唱起了荣耀之鹰的军歌，歌声嘹亮，却比不过阮秋鸣一个人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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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奇怪，这些人和事与阮秋鸣并无多大干系，怎么都绕路到阮秋鸣身上了呢？许许多多的人走向死亡，好像他们都不曾后悔，甚至不曾遗憾，夏澜生后知后觉自己曾接受过那么多的善意，八岁前，八岁后，到现在……那善意，好像都是阮秋鸣的眼睛替他发现的。画面变得拥挤，人潮擦肩而过，推着夏澜生前行，错过阮秋鸣。

　　路过夏澜生眼前的还有秦天、唐之流，他们的模样很是模糊，但发出的声音却是异常清晰：“伟大的真神，请复活我们，复活……我们将只对您忠诚！”

　　哈，哈哈哈哈……
　　夏澜生终于明白，这粒子隧道里的世界无非就是他内心的一白一黑，他可以在这里扭转时空，让一切去到自己想去的那个点！

　　可是回去哪里呢？回去过去的任意时间点，结局都不会有任何改变，该离开的都会离开，留不住的，无论如何也留不住。又去往哪里呢？他早已看到自己的结局，就在粒子隧道的尽头，是一片无止境的黑暗！他突然能够理解夏林贞的疯狂了，命运不公便不去相信，真真切切攥紧在手中的东西，才是当下最珍贵的。

　　要……成为另一个“真神”吗？

　　凤凰体态更大，火光鎏金的双翼张得巨大却突然收拢，回头看了一眼夏澜生……应该是看的，夏澜生从那一眼中想起了昔拉最后一句话，说的是：

　　“恨……留不下。”

　　是阮秋鸣舍不得走吗？不不不，阮秋鸣才不会呢，巴不得跑的越远越好吧？果然啊，阮秋鸣铁了心要离开他，说恨呢，恨留不下看他狼狈痛苦吗？恨留不下看被地狱炼化吗！

　　摆在夏澜生面前的有两个选择：第一，重回过去，以一个绝对黑暗哨兵的实力，主宰星际，他要什么便有什么，无论结局，至少能痛快地为自己活一次。第二……听阮秋鸣一次话，最后听阮秋鸣一次话。

　　然而命运从不给夏澜生做选择的机会，粒子隧道的尽头是黑暗，盛放引磁核的匣子触手可及——他的“未来”已经到了。就在这时，凤凰和青鸾像是商量好了一般，青鸾上行，凤凰从它身下掠过，俯冲向引磁核，两个精神体颠倒位置，那青鸾竟是冲入夏澜生的精神世界，霎时间，夏澜生身后展开青色羽翼，并时凤凰撞碎匣子，引磁核碎裂，融入火光星矢。

　　天降星雨，瑰丽壮大，星际在黎明之前，仿若迎来了最盛大的烟火。

　　青色羽翼煽动，带着夏澜生从粒子隧道里后退、上升，他看见了火光碎片里出现一个人影，背影，一身流光溢彩的赤色羽衣，长长的下摆拖地，像是一身华丽长袍。那人赤足，消瘦的臂膀不复精壮，像一个弱小的婴孩刚刚出世，一切都是纯白干净，带着对这个世界的懵懂羞怯，蹒跚移步。灰发跳跃，那瘦弱的人抬起臂膀，在赤色浮光之间像是行了一个荣耀之鹰的军礼，没有声音，但夏澜生听见了那声：

　　“荣耀之鹰阮秋鸣，忠诚。”

　　也听见了电波似的军歌——

　　“如果被命运女神所抛弃 ，那我们就创造奇迹，让命运对我们颤栗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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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撕破了黑幕，雄鹰无坚不摧，听，荣耀之鹰在前进，一直前进。”

　　“别走……阮秋鸣你别走。”夏澜生颤抖的声音忽地拔高，撕心裂肺道：“最后一次也是你替我做选择，我这一生……竟是活得如此失败，总归是输给了你，一直输给你……”阮秋鸣，一直都是我在等你，等你回眸，等你来接我，可我明明等到了那一天，我明明听见过你说你不离开我，你不走。可我搞砸了，我忘了你对我有多重要。
　　你……那时不怨我，后来却恨我，我只想问问，你……你们，可曾真的拿我做个人，你有没有问过我，我到底想要什么？

　　我听你的话了，阮秋鸣，我真的听话，就算你不替我做选择，我也会……也会……

　　火光中，那个背影消失，始终没有回过头，也没有说一句告别的话。

　　精神体赠与。阮秋鸣把自己的精神体——青鸾给了夏澜生，却是选择面向消散于宇宙之中。他不允许夏澜生有任何犹豫，更不允许这个小疯子长大了成为大疯子，在关键时刻做出错误决定——黑暗深渊里有无数诱惑，而光明则需要苦难铺路才能抵达。

　　世人爱你永恒夺目的美貌，爱你问鼎颠覆的高光，我爱过你孤苦的灵魂，和复杂的彷徨。
　　世人要我洗涤干净的皮囊，要我功成古枯的忠诚，你给过我滚烫的爱欲，和刻骨的伤。

　　元首陛下，忠诚。
　　夏夏……我恨，留不下。

　　当生命以粒子状态分解，我会以逃逸速度离开。可这世上有一颗星的引力范围是我逃不过的，那就是你。即便你是万丈深渊，也是我朝参暮礼的圣土归途。只这一次，我的归途不在你的方向。

　　既然你已知道，便后会无期了。

作者有话说

　　谢谢，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