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冰》崔梅梓

2、第 2 章

　　沈凉冰不见盛恕已好多年。她是停下来仔细算了算，才清楚了，已经八年了。

　　竟然已经八年了吗？

　　哪怕八年已经过去，她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盛恕。她知道自己没有忘记，但不知道原来她记的这样清楚。

　　她想得太久了，有些恍惚。

　　邓简小声喊她，她回了神，朝眼前人微微一笑，“不好意思，看见先生你，以为见到旧朋友。”

　　“是吗？”盛恕也是一笑，向沈凉冰伸出一只手，道：“高恕，很高兴认识你，沈小姐。”

　　高恕，沈凉冰心里默念这个名字，想，原来我不是毫无怨怼，但她还是笑，握住了他的手，“很高兴认识您，高先生。”随即松开了手。

　　高恕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微微一笑，默不作声地收了回去。

　　沈凉冰看向邓兴，笑着说：“老先生日月昌明，天伦永享，我的贺礼现不在手上，晚些时候奉送，望您包涵。”

　　邓兴古稀之龄，须发尽白，可看起来精神抖擞，对于沈凉冰的致歉，他挥手道：“你今日能来，便是最大的惊喜了，只是现下忙，不能好好招待，委屈了你，可别介意。”

　　沈凉冰谦恭道：“不敢。”

　　邓兴转过头对邓简说，“去把你未婚妻子介绍给亲戚好友吧。”又看魏琦，“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沈凉冰答应了他的求婚后邓简就很开心，听到他爷爷的话，更开心了些，拉着沈凉冰就往人堆里头走。

　　魏琦因知道邓老先生会和她讲什么话，有些强颜欢笑。

　　邓家家大业大，邓老先生儿子已去世，只有两个孙子，长孙已接了位子，但出了名的油盐不进，聪明人不好对付，虽说以后邓家一定归长孙，但老先生宠小的，日后也不会绝不会亏待，况且没心没肺像个好哄的，所以一直是众多夫人太太心中极为钟意的女婿人选。

　　可没想到，小的自己给自己找好了老婆，在夫人太太们看来，就像果子还没熟就叫不知道哪来的野鸟衔走了一样可惜。

　　不过到底是旁人家的果子，论心疼哪能比得过主人？

　　邓太太魏琦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在外头给她争气，小儿子在公爹面前给她争气，除却早早丧夫，魏琦这一辈子算顺风顺水，余生最重要的事儿就是选媳妇，自然眼高于顶，如今亲儿子给她来这一手，实在叫她措手不及。

　　人爱看热闹，不管是出于何种心理，沈凉冰没受冷落。

　　“沈小姐哪里人？”

　　“南方人。”

　　“今年多大？”

　　“26岁。”

　　“哪里读的书呢？”

　　“国内普通学校。”

　　“现在做什么工作呢？”

　　“自由职业。”

　　“具体一些呢？”

　　高恕冷眼瞧着人群里的沈凉冰，慢慢站直了身体，杯中香槟一饮而尽。

　　邓闻从身后走到他跟前，与他并肩而立，同样望着沈凉冰，“我看她说不定是个性冷淡，看着可真带劲。”

　　高恕瞥他一眼，轻声提醒他，“是你弟妹呢。”

　　邓闻付以一笑，忽地有些感慨，“我还觉着阿简是个小孩呢，没想到他都想结婚了，时间真是快啊！”他瞟了一眼高恕，“说到结婚，你也该快了吧？”

　　高恕嗯一声，轻轻搁下酒杯，“是快了”。

　　“真的啊？那恭喜你了，往后可真要仰仗你了。”

　　高恕笑一笑，“好说。”

　　邓老先生寿宴上，邓简喧宾夺主，“沈凉冰”三个字在一些人的交际圈里近乎人尽皆知了。

　　正耀的董事长高岚也在知道的第一时间向自己儿子求证，“听说邓家的小儿子订婚了？”

　　高恕坐在沙发上，看着消息，没回复，反手将手机丢到了一边。过了好一会儿，他把手机摸回来，解了锁，打字回复，“是。”

　　高岚的消息立刻就回了过来，“那你呢？你打算什么时候定下来？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珍琳哪里不如你的意？”

　　“我没有不如意。”

　　不等高岚的消息再送达，高恕关了机，走到阳台上，看窗外霓虹闪亮，车水马龙，他吹了一会儿风，又转身回了没开灯的客厅，仰面坐下，闭上了眼睛。

　　邓简送沈凉冰到酒店。

　　他在床上滚了两圈，很不高兴地说，“为什么不住我家里非要住酒店，离我这么远。”

　　沈凉冰开箱子拿东西，并不看他，“好了，别闹了，住你家里成什么样子？”

　　“住我家里怎么不行了？我们可是未婚夫妻！”说到这儿他爬起来，凑到沈凉冰跟前，抓起她的手看她手上的戒指，一下一下摸着，神情满足极了，“除了姐姐不肯住进我家外，今天真是完美的一天！”

　　沈凉冰跟逗狗似的揉他的头发，问他：“我们在一起不过一年，你就想着要跟我结婚了？不觉得太草率吗？”

　　“哪里草率！我就跟你结婚，把你栓牢了，你就是我一个人的了，我就不担心你不要我了。”

　　沈凉冰笑他傻。

　　他生气了，缠着沈凉冰发誓说不能不要他，如了他的愿他才消停。

　　沈凉冰发完誓，忽然问他：“婚姻是两个人的事，我不会不要你，但你会不要我吗？”

　　邓简很震惊，眼睛睁得很大，“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你不准这么想，你这种想法简直是我人生迄今受到的最大最可耻的污蔑！快！跟我道歉！”

　　“好好好，跟你道歉，对不起，行了吧？”

　　邓简看着沈凉冰眨眼睛，“真想明天我就22岁。”

　　“你明天是21岁，多少人羡慕你，一天一天好好过吧，人能有多少个一年，过一年少一年，你倒大方，一年当一天过。”沈凉冰合了箱子，站起来，两只手揉他的脸，“快点回去吧，正好我累得很，要洗澡睡觉啦。”

　　邓简小心翼翼地问，“我真的不能留下来吗？”他眼睛耷拉着，看起来委屈极了。

　　沈凉冰只看着他，不说话。过了一会儿，邓简妥协了，“好吧，那我待会儿就回去。”

　　“你乖，你家在这儿呢，要是叫人知道你不回家在这儿跟我住酒店，往后我可是再没脸见你那些亲戚朋友了。”

　　邓简赶紧说，“我说着玩儿呢，没打算留下来。”沈凉冰无奈地望着他，“对，我知道你说着玩呢。”

　　邓简忍不住笑起来，站起来把沈凉冰抱怀里，“你早点睡，明天我带你出去玩，你多拍几张照片。”

　　此时静谧安详，沈凉冰任由他抱着，过了一会儿，轻声说了一声好。

　　邓简这时候又说，“不过我一直都觉得奇怪，你之前怎么没来过北京，你去过那么多地方，为什么偏偏不来北京呢？”

　　沈凉冰微笑，“我总有自己的理由，之前没来过，现在来了，也不算晚。”

　　“也是。”

　　两人又抱了一会儿，邓简才恋恋不舍地把人松开，“好了，我走了。”然后瘪着嘴一步三回头地朝门口走，心中何种期盼不言而喻。

　　于是沈凉冰说，“我送送你。”

　　邓简立马非常开心地说，“好啊！”

　　等电梯的时候，邓简看见沈凉冰张嘴似乎是要跟他说点什么，结果等了一会儿，听见她说算了。

　　邓简追问，“什么算了？”

　　沈凉冰摇着头说不重要了。

　　邓简绝对尊重沈凉冰，她不说，他就哦一声，不问了。

　　送走了邓简，沈凉冰回到房间，从行李箱夹层拿出烟盒，开了窗后在窗前点了一支，抽了一口后便夹在指间，望着窗外静静出神，直到夜风散尽最后一丝尼古丁的味道，她也没有再动弹一下。

　　邓简到家已是深夜，但客厅还亮着灯，魏琦坐在沙发上，脸上清楚写着“勿近”两个大字。

　　邓简并没有注意到他母亲的不快，他看见魏琦在那坐着，并不停留，说了一句妈你怎么还不睡后就哼着不成曲调的歌上楼回自己房间。

　　魏琦更气，大喝一声，“你给我站住！”

　　邓简停了下来，看脸色很震惊，因为魏琦没对他发过火，他喊，“妈？”

　　魏琦深吸一口气，再说话时已经算得上心平气和，她朝邓简招手，“你过来，到妈妈这儿来。”

　　邓简过去了，他不坐，而是在魏琦身前蹲下，抬起脸看她。

　　魏琦很顺手就去摸他的脸，邓简朝她笑，终于，她也跟着邓简一块笑了出来。

　　邓简问，“妈你怎么了？”

　　魏琦怒瞪一眼，在他后脑勺上轻轻拍了一下，“你说我怎么了！”

　　邓简摸着自己后脑勺，一脸迷茫，“我怎么知道？”

　　“我生你的气！”

　　邓简更不明白了，“为什么要生我气？”

　　“你做的事难道不值得我生气？”

　　“我做错了什么事让你生气？”

　　魏琦已经气到不生气了，“你要求婚的事，怎么不提前跟家里说？”

　　邓简嘿嘿地笑，得意地说：“惊喜嘛！”

　　魏琦又瞪他一眼，“只有惊没有喜！”

　　邓简忽然不笑了，“为什么？”

　　魏琦看他一瞬间变了脸色，原先的话竟不敢说了，立刻想了新的说辞，“你才多大？”

　　邓简听不得这句，“我多大？我明年就能结婚了！”

　　“是，你明年能结婚，但你不能随便找个人结婚啊！她家里干什么的，有什么人，品行如何，这些都是要考虑的啊，我还什么都不知道，你就跟我说要跟她结婚，妈妈怎么能接受？”

　　“怎么不能接受？是我先喜欢她，求着她跟我结婚的。”

　　“那也不能……”

　　邓简忽然站起来，咬着嘴唇板着脸，“妈，我要生气了。”

　　魏琦不敢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