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燕于飞》雾生月见

3、台湾烤肠

　　这是静飞的第二个学期，去年九月，她跟着姐姐，先坐拖拉机去县里，再坐公共汽车去临沂火车站。
　　第一次坐火车，静飞新奇的不得了，在候车厅到处溜达，柜台上有卖煮玉米和烤肠，她凑过去瞅一眼，回座位大惊小怪的和静宜说：“姐！台湾烤肠三块，我还体谅它是肉，但苞米也三块！”
　　静宜瞅她一眼：“怎么，你想吃吗？”
　　静飞小脑袋摇的像拨浪鼓：“开什么玩笑，家里的都不要钱呢！”
　　静宜有点郁闷，静飞考上的不是她那种顶尖学校，本来想着报个临床医学专业，再不济学个口腔也好，没想到被调剂到护理系。
　　静飞倒是蛮开心，她没有姐姐天资聪颖，胜在勤能补拙，有学上就蛮不错了，而且老师们都说，护理系比临床好就业，留大城市机会多。自己再尽量“温柔贤惠”一点，找个好婆家，和大学霸姐姐一起留江城，把妈接来，还不是手拿把掐的事！
　　姐俩不舍得睡卧铺，买了两张硬座票，好在静宜带了三幅扑克牌，对门座上的人又凑了两副，五人打起了“保皇”。同济大五老鸟静宜游刃有余，武科大一菜鸟静飞手忙脚乱，两人拍档，正负得零，一时也分不出上下。
　　一时累了饿了，有人吃泡面，有人买盒饭，两姐妹从包里取出卷着咸菜和煮鸡蛋的煎饼，静宜咬了一口，皱眉道：“妈又给我放葱，说了别放别放…嘴巴要臭死了”。
　　“妈说要吃蔬菜嘛！”静飞把两人的煎饼打开飞快挑出这两根“蔬菜”，丢到垃圾桶里。天生黑皮的静宜看着妹妹比葱白还水灵的手指，心更塞了。吃完饭，静飞犯困，趴桌板上睡觉，静宜默默打开一本武侠小说，又往嘴里塞了一片“绿箭”，大约还有十个小时才到，让二宝先睡会吧，睡醒了她再睡，这样贴身收着的学费更安全点。
　　对，静宜和静飞，是下乡知青的妈起的，大宝和二宝，是赤脚医生的爹起的。
　　爹是生病去了，但还有二十多年治病救命落下好人缘。邻里和出没出五服的亲戚都答应过他要好好对待娘仨。两个姑娘，都是大学生呢，将来肯定是有出息的！

　　所以大宝和二宝，不，静宜和静飞，只能前进，不能回头。

　　火车终于在汉口停下了，武汉九省通衢，汉口站庞大、嘈杂、像个令人心悸的巨兽。静飞被震撼的说不出话，心想要不是有姐姐，我自己来肯定就走丢了！
　　静宜的行李不多，但静飞第一次出来上学，得带点铺盖，这边冬天又冷又潮。学校里发的被子根本不够暖。两人大包小包，手拎肩扛，随着人潮挤下绿皮车，静宜老马识途，找到549路公交站，领着妹妹投币上车，静飞抱着编织袋，一路咋咋呼呼：‘姐！楼好高！桥好长！是长江啊！真的是长江！”
　　窗外高楼和长江大桥逐渐变成灰色的厂房和烟囱，车子最终停在红钢城。一下公交车，就有“麻木”过来揽客：“妹陀，去哪里撒？坐车不得？”静飞好奇的看着小三轮，静宜盘算了一下，拖着行李，转511嘛，空调车也要两块钱，走路呢，还有一公里多。她果断和麻木司机用半生不熟的武汉话讲价，把十块钱拦腰砍到六块五。司机是个下岗工人，家里也有个学生，看见俩小姑娘，先心软了一半，帮她们把行李塞到车上，一溜烟窜到冶金大道，在医学院门口停好。正好一个年轻人在招手拦车，喊：“师傅，去六街坊六街坊！！”为了赶时间，那年轻人还搭了把手，帮她们拎下了最沉的那个包。
　　静飞看见大门往西一排缠满爬山虎的美丽墙壁，非常惊艳，先跑过去摸叶子。静宜砍得一手好价，对自己也很满意。麻木师傅居然没有空着车回去，当然高兴。段燕予被叔叔叫去老宅说办手续，以为终于能松口气，四个人皆大欢喜！

　　学校门口里一溜迎新的高年级学生，静宜左拨右挡，避开各路眼冒绿光的师兄，找了个看起来靠谱的师姐，办了手续，领了水壶被褥，找到分配好的宿舍。她效率比普通家长高了很多，两人第一个进宿舍，静宜就赶紧问：“睡上铺还是下铺？上铺干净，下铺方便。”静飞喊：“上铺上铺！”静宜唰一下，把铺盖卷甩到靠窗东边的上铺，先占了位。跟静宜说：“我得回硚口了，要不等会没车。你记得撑上蚊帐，收拾铺盖，再找食堂，打开水，领饭卡。”
　　静飞一路都没施展开手脚，现在正跃跃欲试，忙说：“好好好，走吧走吧！”
　　静宜摸了摸妹妹辫子，说：“和同学搞好关系，好好学习，大一不准谈恋爱哦！”
　　想一想，又从包里掏出武汉地图和一张电话卡给静飞，说：“有事给我打电话，省着点花钱！”
　　“嗯嗯！”静飞大力点头，她送走姐姐，回到寝室，发现又有个姑娘和家长冲进来了，当爸爸跑的气喘吁吁，拍着胸脯说：“还好还好，这个下铺位置好，没人。”当妈妈已经抖开行李，在铺床了。那个姑娘在旁边傻站着，虽然脸粉红绯绯，像个小桃子，但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爸爸一眼看见静飞，忙寒暄：“哎呀同学你好你好，你的行李呢？”静飞说：“叔叔好，我早过来了，行李在上边。”
　　这个爸爸哈哈一笑：“上铺好啊，上铺干净、清净，可惜我们灵犀爬不了，灵犀，快过来，跟同学打招呼！”
　　灵犀朝静飞笑了笑：“同学你哪里的？”
　　“临沂。”
　　“啊呀！”灵犀爸爸大喊一声：“老乡啊老乡！太巧了！叔叔请你们吃饭！以后要多多照顾我们灵犀啊！”
　　静飞也很高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不过没汪多久，宿舍人就齐了，两个湖北人，一个浙江人，三个山东人！老乡含量有点高！
　　家长们凑一起嘈嘈切切：
　　“挺好挺好，看来学校是按照籍贯排的宿舍，挺照顾大家……”
　　“对对，隔壁就都是广东人”
　　“食堂里土豆丝都放辣椒，不知道孩子吃不吃的惯！”
　　又乱嘱咐：
　　“好好学习，好好考四级啊！”
　　“妈，四级大二才考呢！”
　　还有人掉眼泪：“缺钱了赶紧给家里打电话！”
　　“爸，憋哭了，回宾馆吧，明天还要坐车呢！”
　　静飞坐在上铺，一边看着下面的热闹，一边把家长们嘱咐，一句一句拾进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