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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男女光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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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房子这个事体上,段红松可以说没赚到什么大便宜,心里不快活,不管当着街坊四邻、还是在酒桌牌局上,动不动就摇头叹气:“我家那个侄子啊,几‘夹生’哦!一点亏都吃不得,亲叔叔跟他算笔账,他比账房先生还精,冇得一点人情味。”
红钢城的话,传得比厂区下班的铃声还快。
不过半个月,街坊四邻都晓得了:段家那个伢,为个房子跟他亲叔算得清清楚楚,一分一厘都不让。
“哎哟,那真是蛮夹生!他叔叔以前还供过他读书吧?”
“所以说咧,人穷志短,马瘦毛长。亲叔叔的便宜都占,哪个敢跟他结亲家?”
还有姑娘们,虽然都觉得那个摆烧烤的拐子,长得好像有点味道。但心里那本账也不由拨得噼啪响:娘病在床上是个风箱,亲叔叔到处说他六亲不认,还有点‘夹’,不好将就,跟了他,是去填坑还是过日子?
莫苕了!长得好能当饭吃?他屋里那么个情况,长得再好又有么用?
慢慢地,连最热心做媒的几位婆婆,路过十九街坊那栋灰扑扑的楼时,都只当冇看见。段燕予像一块沉默的锈铁,被剩在红钢城角落里了。
2001年3月,武钢职工医院内三科病房里
段燕予的母亲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肺像两块风干的丝瓜瓤,每吸一口气都带着嘶啦的杂音。她多数时候闭着眼,不是睡,是省力气。
那天下午她突然睁开眼,朝段燕予勾了勾手指。
段燕予凑过去,俯身才听清:
“儿啊……这些年,你遭孽了……。”
她喘了口气,“冇事……男将不吃苦,不成人。”
窗外飘进钢厂烟味,混着消毒水的味道。
“燕予啊”她一字一顿,眼睛清亮的不像个弥留的人:“哪怕再难,阎王不收,就莫想那多。”
段燕予的眼泪猝不及防砸下来。这话他从小听,街坊吵架时听,父亲在酒桌上吹牛时听,却从没像此刻这样,字字砸进骨头里。
段燕予在床边坐了一刻钟,监测器慢慢的平了。窗外,红钢城的下班铃响了。远处高炉的烟在灰白的天上拉出一道很长的线。
大半年很快过去了,静飞也还单着,对她而言,男朋友这生物和干脆面、新衣服、小灵通一样,都是“人有我无”的校园装备。她当然羡慕,但这点羡慕薄得像晨雾,太阳一晒就散了。
高中三年,她是在题海里泡过来的。大通铺宿舍里挤着二十几个豆芽菜似的女生,唯一的心悸只发生在晨跑拉练和半夜驱赶老鼠时。
进了大学,护理系像尼姑庵,男生像零星散布的实验对照组。但对静飞这个从小村庄考出来的姑娘来说,武汉这座城市本身,就是一台日夜不停歇的快乐制造机。
第一次坐双层巴士,她兴奋地爬上二楼最前排,感觉自己像在树梢上飞行;第一次走进商场,被明晃晃的灯光和香气包围,她觉得自己掉进了神奇的水晶罐里。
当然,新生舞会、社团联谊、同乡聚会,这些解决“历史遗留问题”的场合,她都被室友拉着去过几次。问题很快显现:她光脚身高一米六九,骨肉匀亭,蹬双高跟鞋,视线便能轻松越过绝大多数男生的发顶。几次联谊会上,当她站起身,总能清晰感受到对方瞬间僵硬的笑容和微妙下移的视线。大一都快结束了,她还是本寝五个女光棍之一。
可她不在意这个,快乐来源太多了:食堂五毛钱一份的热干面,她吃得摇头晃脑;周末和室友逛汉正街,两块钱买对发卡,能美上好几天;晚上熄灯后,六个女生挤在一起听电台鬼故事,可以分泌满满的肾上腺素。
学业当然沉重。解剖学要记的骨头名字比村里的人口还多,生化课的分子式像道士的符咒。
可她乐在其中,她喜欢记住每一块骨头的突起、每一条神经的走向,喜欢在弥漫着防腐剂味道的走廊里背诵单词,在阶梯教室盯着幻灯上密密麻麻的血管,姐姐说了,睡眠不足也要好好学习,争取一把考过四级。
解剖实验,很多男生对着福尔马林池子都皱眉时,她已经利落地戴好手套,和同组伙伴一起把大体老师搬到解剖台上。同学调侃:“静飞,这样会让男生没表现机会的。”
她擦着手:“啊?可那靠最前,看的最清楚啊。”
“这是重点吗?看的多清楚?”
她笑的像只偷到油的小老鼠:“超级清楚!这下终于知道不穿衣服的男人长啥样了!”
她天真也简单,不会那些迂回的眼波和暗示,不知用恰到好处的笑声来施展魅力。她看人的目光太直接,咧开嘴笑时露出的牙太多。
男朋友?那不是她的标配,她更热衷于先弄清楚这座城市下一个转角,会不会又藏着一家香味扑鼻、她从未尝过的美味小吃摊。
6月,她发现了门口一个宝藏小店,食物美味便宜!老板大方帅气!伙计啰嗦好玩!她要每个月初都去那里吃饭!还要把姐妹们都带过去打牙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