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燕于飞》雾生月见

6、红金龙

　　时间暂时回到燕记开张前两周，三月还是倒春寒，风里带着江边的湿冷。段燕予母亲后事刚办完没几天，段红松就揣着条精品红金龙出了门，在学校旁边临街小门面等侄子，心里拨着算盘：“一个月二百七，店面这么小，是不便宜……但人流量是实打实的。这小子要是真做起来，将来更横了……”
　　七点半，段燕予也准时到了，不轻不重叫了一声叔。
　　“快点，趁医院人少。”段红松横了他一眼，“冇过早吧？”
　　“冇,晓得要抽血-------”
　　“对咯，办馆子，头一关就是人的身体。自己不干净，哪个敢吃你的东西？”
　　在五官科检查时，医生让段燕予侧过头，用音叉在他左耳旁轻敲，移开，又移到右耳。
　　“右耳听力是不是比左边弱一点？平时自己有没有感觉？”医生问。
　　段燕予愣了一下，摇摇头：“没感觉。”
　　“嗯，很轻微的传导性差一点，先天或者小时候有点小问题都可能，不影响办健康证。”医生在体检表上勾了“合格”，但随口补了一句，“不过自己注意，别老用那边接电话，也别让那边耳朵进水发炎。”
　　段红松在一旁听着，没当大事，只咕哝一句：“毛病还不少。”
　　抽血结果得3天后出来，段红松让段燕予在医院门口胡乱吃了点饭，一刻不停，领他去工商局，先找到了发小李卫国。“卫国！”段红松嗓门洪亮，把段燕予往前一推，“我侄子，上次电话里说过的。以后要在你地盘上讨生活，带来让你认认人。”
　　他动作自然的拿出烟，递给老李一只，自己叼一只。
　　段燕予眼疾手快拿出打火机，给俩叔点上。
　　李卫国打量了一下段燕予，点点头：“合同都有？”
　　段燕予把一沓材料递上。他接过去，慢条斯理地翻看，段红松在一旁道：“看看，这合同写得还规范吧？我盯着弄的。这小子，之前就在街上瞎搞，我说你那都是野路子，上不了台面。想正经做事，就得按规矩来。”
　　李卫国点点头，领他们去了办事员那里，说：“小刘，这是红钢城的老职工家属，下岗创业，不容易。材料你帮忙看细点，一次性跟人家说清楚。” 他的话完全是公事公办的口气，但效果立竿见影。
　　办事员态拿出一张清单，逐条解释：除了健康证，还需要租赁合同原件及复印件、房东房产证复印件、经营者身份证、一寸照片，以及经营场所的平面示意图、《卫生许可证》，要等这些齐了，才能回这儿来领营业执照。
　　段红松连连道谢，领着侄子离开，整个过程没超过十分钟。
　　出了门，段红松才吐出一口：“看见没？这就是‘领进门’。我不可能让他给你开后门直接发证，那犯错误。但他往那儿一站，就等于告诉里面的人：这人是‘有来历’的，按规矩好好办，别故意设卡。剩下的，该跑的路、该备的材料，一里地都不能少，都得你自己来。”
　　下午，他们又来到冶金一街派出所。这里气氛截然不同，更严肃。段红松整理了一下衣服，低声说：“这里不一样。工商管‘生意’，派出所管‘地皮’管‘人’。以后消防、治安、甚至你的帮工要是从外地来的，都得跟这儿打交道。”
　　接待他们的是个老民警，姓赵。段红松显然认识，递烟的动作更熟稔：“赵警官，汇报个情况。我亲侄子，在二十一街坊XX号租了个门面，开个小饭馆，今天刚去工商备了案。我带他来您这儿也报个到，以后就在您辖区里混口饭吃，您多指导。”
　　赵警官接过烟，没点，夹在耳朵上，打量了一下段燕予：“多大？以前干过什么？店面多大？准备几个人搞？”段燕予一一如实回答。
　　“嗯。做餐饮，防火是第一位的，煤气罐要按规定放，灭火器要配好，这个到时候我们会去看。”
　　“第二，合法经营，别搞些乌烟瘴气的东西。你店里以后雇人，是本地还是外地的？外地的要及时来办暂住登记。”
　　“一定一定，绝对做守法生意。” 段红松替侄子保证， “这孩子，刚没妈，就想踏踏实实做点事。以后在您这片，有什么做得不到的地方，您直接批评。”
　　赵警官挥挥手：“行了，知道了。开店前自己先检查一遍，安全搞好了，大家都省心。”
　　走出派出所，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段红松才说：“瞧见冇？这就是以后你招人、开店要走的流程。我今天能带你，是因为你刚没妈，但人情用一次薄一次，下次，下下次，都得你自己打交道。”
　　段燕予知道叔叔的算盘，也看得见叔叔花出去的人情和时间。看着叔叔的背影，忽然想起父亲还在时，老兄弟一起喝酒吹牛的样子。
　　后边取报告，办健康证，看现场、卫生许可证、营业执照，召小工什么的，就是段燕予自己跑了，一些管道走向不明确的毛病，整改了几次才过关。段燕予学叔叔，揣条烟，跑着跑着，慢慢明白了叔叔那句“你那都是江湖野路子”的含义。以前，直面的是市场的刀光剑影；而这里，是一种在系统里生存的运作方式。这里有算计，有底线，更有一种对规则门清的狡黠与务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