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不用敛娥眉》大唐昭仪

10、第 10 章

　　与霍去病甜蜜相守的时刻过得总是很快，两人如胶似漆的日子没过多久，此次战役大捷后被朝廷招至京城犒赏的三军将领也大多相继离开了京城，返回各自的军队。因此，霍去病也就不得不离别爱人，按时回到朝中，尽自己身为侍中的职责。
　　就在他离开之后的没多久，一日，刘雪梅正低头用心地在自己房中替霍去病做着冬日里要穿的新衣服，忽然听得老父亲在屋外唤着自己，便忙答应着，放下手中活计，从房中走了出去。
　　“梅儿，梅儿……”
　　“哎，来了……爹，什么事啊，唤我唤的这样急？”
　　刘国安一见女儿，连忙拉过她，狐疑而小声的说道：
　　“梅儿，梅儿，你可曾认得一个叫什么‘卫少儿’的夫人啊？”
　　“卫少儿？不认得。爹，怎么了？”
　　“这位夫人现在正在前院等着呢！说是要找你！哎，梅儿，我怎么好象听说当今皇后有个姐姐就叫这个名儿，我瞧着这位夫人一副很是富贵的模样，这心里就一直在嘀咕，今天来的这位，别就是她吧！”
　　刘雪梅一听，心里思忖了一会，从这名姓上听，也觉得很有可能，但在未弄清楚这位“卫少儿”的来意之前，她还是觉得不要胡乱臆断的比较好，于是安慰父亲道：
　　“爹，您也别乱寻思了，既然她先上门说要找我，我去会会她，事情自然就会有分晓了。您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来。”
　　“嗳，好，好，快去吧，别让人家等急了……”

　　在自家庭院里，刘雪梅见到了来人，这是一位容貌娇好，头戴金钗步摇，衣着华丽，装扮很是高贵的中年妇人。刘雪梅看着她，上下的打量了一番，确认自己的确从来没有见过她之后，边礼貌地出言发问道：
　　“请问，可是您要见我？恕我眼拙，实在不知尊驾何人？”
　　“姑娘客气了，我是卫少儿，是……是，去病的母亲。”
　　刘雪梅一听，颇有些震惊。她没想到今天来到自己家的，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皇后的姐姐卫少儿，去病的亲生母亲。难怪刚才她打量这位夫人的时候，隐隐地觉得她让自己有种熟悉感，原来正是母子相象的缘故啊！
　　“啊，原来是陈夫人，初次见面，未能相识，还请您见谅。”
　　刘雪梅得知来人的身份，惊讶过后反倒很快的平静下来，她对这位本应被自己唤做“婆母”的夫人行了礼，而后用极其客气甚至有些见外的称呼，口气淡淡地客套了一句。
　　被唤做“陈夫人”的卫少儿，在听到这个称呼的时候，实在是有些窘迫难堪，经过精心修饰的精致妆容上，不免露出了一丝惭愧与羞赫。想当年，她在平阳公主府为奴时，与平阳县的小吏霍仲孺私通，后生下霍去病，未几，始乱终弃的霍仲孺便抛弃了她们母子。而她最终也难以忍受孤儿寡妇生活的清苦与寂寞，不久之后，也抛下年幼的霍去病嫁给了一户陈姓人家。后来，卫氏一族渐渐兴盛，皇帝因着宠幸子夫的关系，封了她的丈夫在京城里做一个衙门的詹事，于是她也有了“陈夫人”的称谓。
　　这段往事已是令她赫颜的陈年旧事，外人纵使心存鄙夷，却也碍着卫氏一族如日权势，不敢当面出言讥讽。而今，虽然她与刘雪梅是初次见面，但她在表明身份后，还是听到刘雪梅用外人的称呼唤她，并不按照婆媳的礼数对应，从刘雪梅的口中听到这个平素听惯了的称呼，竟会觉得其中多带了几分鄙夷与不屑。她知道这个“儿媳妇”对她的态度显然有所保留，并不十分和善。
　　看着“儿媳妇”平静中带着冷淡的表情，卫少儿知道她心里在想的是什么，不禁自己心中很是惭愧，虽恨不能立刻表明心迹，却又碍于面子，不想如此失态，便只得先带着些讨好意味的口气打破一下僵局，道：
　　“哪里哪里，雪梅你太客气了。我今天来，不是以‘陈夫人’这个身份来的，我只是以去病母亲的身份来看看你。大家都是自己人，所以，不用那样的见外与客套。”
　　“自己人？严格来说，或许是的。夫人，请坐。不知您来找我，所为何事？”
　　刘雪梅看见了卫少儿脸上尴尬的表情和有些手足无措的仪态，想到她毕竟是去病的生母，况且年岁也不小了，见她坐立不安的样子，心中有些不忍，觉得自己总该稍微给她留些颜面，于是也没有继续为难她，只是按照普通的称呼唤了她一声“夫人”。
　　“呃，其实我这次来，就是想见见你。很早以前，我就从皇后那里听说了你和去病的事，心中很是欢喜，一直就想见见你。我几次都想让去病把你带到长安来，让我见见，可他却一直都不听我的话，所以，所以我就只能亲自来一趟平阳了。”
　　“夫人，其实您不用特地来看我的。我并没什么特别，无非也就是普通的民女，还要劳烦夫人您不远长途跋涉的来到我们这偏僻小地方，真是过意不去。”
　　“雪梅，我知道你心里对我很有看法，你一定听说过我以前的事，觉得我是个贪图荣华，又吃不了苦，不负责任的坏母亲，你会这么想，我一点也不怪你。我承认，当年是我做错了，我不该抛下年幼的去病不管，改嫁他人，对他不闻不问，害得他从小便象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一般受人欺负。所以你现在见到我，埋怨我，我都不会计较。
　　我今天来，是带着忏悔之心，带着赎罪之心而来的。我希望你能原谅我，原谅一个母亲曾经犯下的过错，能帮助我与去病和好！这么多年过去了，虽然我已另有家世，但我这心里对去病的愧疚感也是与日俱增，我知道自己对不起他，不配做他的娘，但是他毕竟是我亲生的儿子，我希望能亲耳再听到他叫我一声‘娘’，如果他能重新接受我，那就是要我上刀山，下油锅，我也是心甘情愿的啊！”
　　“呵呵，真有意思，夫人，当年是您对不起去病，可您并没有对不起我啊，我何德何能，为什么要我这个外人来原谅您呢？况且，倘若您真的心存忏悔之意，您不觉得这番话是应该亲自与去病说会更好些么？”
　　“你爱他，护他，怜惜他，给他我不能给的东西，所以我这辈子都会感激你，感谢你；你替他埋怨我，替他打抱不平，我也丝毫不介意，反而还是很高兴，我替去病高兴能找到你这么个好姑娘，将来的日子里有你关心他，陪着他，我也放心许多。你在他眼里，是最重要最重要的人。你如今与去病已是定下三生之盟，虽没有正式迎娶过门，但他早已把你看成是他的妻子。
　　去病的性子你知道，他平素是那样一个寡言少语之人，但脾气最是冲动倔强，只要是他决定的事情，任你几头牛拉他都拉不回来啊！要是一旦发起狠来，那简直是没人敢惹的。我已经从皇后那里听说了，知道他偏就对你俯首帖耳，言听计从，把你当成心头宝一样，你说什么，他一定都会听。
　　雪梅，你是个好姑娘，我求你，你就看在一个满心惭愧的，真心忏悔的，希望儿子能原谅自己的可怜母亲的份上，原谅我当年的过错，原谅一个当年没有责任感，没有信心独自抚养孩子长大，胆小又害怕的母亲吧，我知道错了，我也后悔了，我求你替我向去病求求情，替我在他面前说说好话，就让他答应和我好好的见上一面吧！
　　他如今见我就如同陌生人一般，仿佛与我从来就没有关系。我也想将自己满腹的歉意告诉他，请求他的原谅。可是，他从来不给我机会让我说啊！你也知道，他如今是侍中，作为皇上的贴身侍卫，能随时出入宫廷，有时我进宫去探望皇后，他就是当面遇到我，也根本不与我说话，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我说什么，他只当是耳边风。这样，你让我怎么对他说啊！
　　雪梅，去病是我的亲生儿子，去病又把你当妻子一样，其实你就是我的儿媳妇啊！我知道自己没资格这样想，但是事实确实如此啊！我这个不称职的‘婆母’在这里给你跪下了，求你千万要帮我这个忙啊！只要让我能在有生之年听到去病再能唤我一声‘娘’，我就是立时死了，也是心甘情愿的啊！”
　　此时的卫少儿早已泪如雨下，伤心欲绝，那精致的妆容也被她的泪水哭得模糊一片，心如刀割的她只要一想到儿子在见到自己时那张冷峻严肃，几若冰霜的面容，就不由得悲从中来，她哭泣的要跪倒在刘雪梅的面前，真心的乞求这个儿子心中最在意最喜欢的“媳妇”能帮助自己，寻回被她自己“遗失”多年的儿子啊！
　　“夫人，万万不可！您快起来，快起来！您这么做，岂不是要折煞了我么？有话我们可以好好说，好好说的！”
　　本就心中带着几分不忍的刘雪梅在听到卫少儿那一句句充满了泪水、愧疚和悔意的话语之后，心底里对这位不负责任的母亲所残存的最后一丝气愤也正在逐渐的消散，突然见到卫少儿如此情绪激动的向自己下跪，大惊之余，更是动容不已，怜悯之心顿生，忙快她一步的将她扶起，搀扶到一旁的榻上，轻声安慰起来：
　　“夫人，您不过是希望我帮您劝劝去病，何至于要下跪这样严重，我年纪轻轻的，哪里能受得这样重的礼！
　　您的心意和来意我已是明白，下次见到他的时候，我一定会向他转达您的意思。虽然我不知道他听说了之后会有什么反应，但是我会尽量劝服他的。毕竟您是他的生母，这母子亲情是任何人都无法割断的。
　　只是……我还是想在这里说些不该说的话，说些我的肺腑之言，倘若话说的重了，还希望您不要见怪。
　　姑且不说您如今想要认回他的真正原因是什么，是出于真心的忏悔，还是因为今天的霍去病不是什么街头泼皮，而是深受皇宠的‘冠军侯’。当年您和霍先生竟能那样狠心的抛下去病，对还是个孩子的他不管不顾，他可是您二位的亲生孩子，骨肉至亲，您二位居然也能做出这样的行为，实在是让人觉得可恨又可气！
　　若不是我爹看他实在可怜，将他带回家来养育，恐怕今天这个世上早就没有霍去病这个人，更别说什么‘冠军侯’、‘霍校尉’、‘霍侍中’了。夫人，您今天就是想要认他，也是没那个机会了！
　　他小时候体弱多病，受人欺负，能长成今天这样的英武男儿也是靠着上天眷顾与他自己的努力，一路走来，吃了许多苦，受了不少罪，着实不易，连我看了，也是很心疼的。他是那样心高气傲的人，最容不得别人的背叛与漠视，自然无法轻易的原谅您，换做是我，也不会仅凭别人的几句劝说，就将过去十多年来受过的苦一笔勾销。
　　所以，夫人，我最后要说的只有一句，倘若他真的一时无法接受您，原谅您，也请您不要灰心。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您真心的对他好，关心他，我想总有一天，他是会明白您的悔意，会原谅您的。您一定要有耐心，好么？”
　　卫少儿听着刘雪梅既有安抚又有微词的一番话，面对着如此年轻的晚辈，她用那双明亮而透着灵气的眼睛看着自己时，只觉得自己是何等样的无地自容。是啊，雪梅说的对，她从来没有好好尽过做母亲的责任，又怎么能妄想儿子会那样轻易的原谅她呢？当年，她差点扼杀了儿子的生存的希望，今天，被儿子怨恨，漠视也是理所应当的报应啊！
　　她听出了雪梅这番话背后的狐疑，也不怪雪梅怀疑她的用心，她在儿子平步青云的时候，提出要认回儿子，任谁都会怀疑起她这个做母亲的真正的意图。毕竟当年是她先抛下了孩子，如今又选择了在儿子为大汉朝立下不小功劳，人人景仰的时候想要重新拾起被她丢了数年的做母亲的责任，被人怀疑她的出发点和居心再所难免。
　　“多谢你了，孩子，我明白，我明白的。你放心，我对去病的心意，全是真心的，真的，苍天可鉴，所以我一定会耐心的等下去，等到去病愿意叫我‘娘’的那一天。谢谢你啊，我的孩子！谢谢……”
　　卫少儿哽咽了，心情激动的她抱着刘雪梅难以再说一句话。刘雪梅只能轻声安抚着她，过了许久，当太阳逐渐偏西的时候，卫少儿才终于止住了抽泣，稍稍地整理了一番妆容后，起身告辞，临走前，她拉着刘雪梅的手，依依不舍地道：
　　“打扰了你大半天，我也该回去了，瞧我，为了这事，还在你面前那样失态，幸好我没带了下人，独自前来，若是被他们看到我这副模样，定是要笑话我的。”
　　“夫人不用介怀于此，一切顺其自然便是。那我便不远送了，您一路走好。”
　　“雪梅，为何现在你还要住在平阳，不搬去长安呢？此次你若是能跟我一起回长安就好了！咱们娘俩在一起能说说话，去病也不用总是那么大老远的往你这里跑，他朝廷里兼着差事，总要隔上许久才能来看你，而且每次就算来了，想必也不能呆上多久。你若是能在京城里住下，一来能免了他的来回奔波之苦，二来，你们也可经常见面，不必受那相思之苦，这岂不好么？”
　　刘雪梅一听，心中明白她说这番话背后的意思，便淡然一笑，了然地说道：
　　“多谢夫人好意，只是近来恐怕是不太方便搬去长安。一来家中父母年事已高，需要有人照顾，我若离开，纵有他人照看，我心中依旧不太放心。倘若让父母搬去长安同住，又恐前往路上舟车劳顿，反而伤身，况且人离乡贱，故土难离。二老住惯了平阳这样的乡野之地，长安乃天子脚下，那样的繁华之地，一时之下，怕他们未必住的习惯，所以我还是要在此地相伴在旁，加以照料。
　　至于去病，他每次前来，也总是说起此事。但我并未答应，只希望他多忧心国事，在朝廷里为皇上好好效力，不用总是来回于京中平阳两地，平添劳累。再说朝中战事日益增多，需要他与舅父大人一起多多为国效力。我若去了他那，必定要替他添不少手脚，他势必要分心在我身上，不能全心为国家做事，我不愿成为他的累赘。所以，京城那里，至少近些月内，我是不会前往的。”
　　“唉，难为你一番心思，总是替他人打算。真是个水晶心儿的好孩子！好吧，我也不再勉强你，只是倘若有一日，你决定了要来长安，可一定要告诉我啊！那我走了，去病那儿，就要你多照顾和担待了！”
　　“夫人放心，那是我份内之事，我会的。”
　　卫少儿带着对刘雪梅无限的期待与感激坐上了马车，缓缓离开了刘家。站在相送的庭院门口，看着那马车离去的背影，在扬起的尘土中，刘雪梅似乎依稀的看见了卫少儿频频回顾，挥手辞别的模样，不禁感触良多。
　　这时，刘家二老也相扶着来到门前，刘国安看了看那已逐渐远去的马车背影，不禁摇了摇头，有些感叹道：
　　“看来她也是用心良苦啊，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哦！”
　　刘氏也颇为感慨地摇了摇头，然后用感叹而又好奇地口气问女儿道：
　　“梅儿，你说，去病会原谅她么？他可是个硬脾气，恐怕没那么好说话的啊。”
　　刘雪梅对着父母宛然一笑，微微摇了摇头道：
　　“我也不知道，或许会的吧，因为现在的他已经不是过去的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