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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袭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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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
阳城城门紧闭。
八庄荒的官道,一行车马急匆匆的在深夜中疾行。
六匹骠壮的乌骓战马拉着黑甲壁长辕马车,车窗都用铁钩封死,刀枪不入,剑戟可防。
随行有八百亲兵,暗处还有他养的玄衣,吴昭明心中不知怎得还是不安,他和三公子的谋算败露,王爷非但没有怪罪,还将三公子押送到阳城,交由他亲自处置。
那可是老王爷最疼的小儿子,背后还有南边的整个付云家。
吴昭明和府上的幕僚先生思虑再三,还是觉得宜静不宜动,书信之事大可装聋作傻,至于三公子本人,只要不出来搅浑水,就好生养在别庄,命人守着,再送去几个女人。
吴昭明自以为仁至义尽,辛城虽有楚,康二人,但能上战场与北翟人死战的将领寥寥无几。
新王是有些手段在,可惜他不是老王爷,对于他们的那位老大哥,吴昭明还是打心眼里尊敬。
想当年北翟来犯,他们兄弟十二人捡了朝廷不要的残兵瘦马,吃沙子,喝泔水,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来。
这边地的一草一木全是他们拼杀出的,老王爷勇冠三军,行军多年与他们同吃同住,从未叫过一句苦。
那些年北翟凭凭来犯,大兴积弱又不擅兵,老王爷出身慕家,是开国将军的后裔,吴昭明记得清楚,元沙坑一战,他们没有援军,后路也被弄权的宦官截断,老王爷在战场上的死人堆里把他们背出来,救过他们所有兄弟的命。
他们是过命的交情,慕雄活着让他们效死追随,他们留在边地守城,二十年来绝无怨言,可是慕雄死了,死在自己的王府,还是心疾难医活生生憋死。
吴昭明可以上尊慕氏,他也没有想过要反,但是慕雄的这些个儿子,在他们兄弟几人看来都不够格。
既然群龙无首,西平王的位置换下大哥谁都可以坐,凭什么不换个称心如意的人。
收田减税,还想通武库,卸私兵,不知道的以为皇帝死了,儿子要清算老臣。
吴昭明从前最不屑安都的那些软蛋,如今想来,老王爷英明一世,生出来的两个儿子可不就像极了奉元帝那个混球。
勾心斗角,以为那些手段对付他们有用,可惜,他们是黄沙里养出来的兵痞子,文绉绉的有个屁用,他砍北翟人脑袋的时候,两位公子还在养在娘胎里。
吴昭明冷哼一声。
大哥一死,人心散了。
就算是念在旧情拥戴辛城的几位,也不见得有多心服慕行。
楚郾辛,康伯仁,只是小老虎崽子养出来的小喽啰,没见过血,还不够取代他们这些老匹夫。
但也不好再惹麻烦事,吴昭明想到定州送来的那封密信,朝廷挖出来的金矿,如果分作军需嚼用,再招些兵马……
吴昭明拍了拍小妾光滑细腻的脸蛋。
洵城是块宝地,十二城外的货物要想进入边地,势必要过洵城的那道关卡。
可惜颜婷那个娘们儿心肠冷,只知道上供给辛城的小王爷,他们兄弟几人捞不到一点好处,还不能轻举妄动。
吴昭明想到这里就气闷,都是为老王爷打江山的人,颜二妹何苦为难自己人。
想到那偌大的金矿,吴昭明冷淡下来推开怀里的美娇娘,他翻开车厢里小几上的书简,也不去看那娇滴滴唤他的女人。
那位安都来的郡主说了,这是太子送给边军犒赏。
既是赏赐,为何他不能多占一些。
如若神不知鬼不觉的私运些金子,再过不久,就是春粮征地,有了粮食战马,再杀些不听话的粮官,他到时高枕无忧,还怕什么辛城施压。
虽说他现如今没了儿子,姬妾也常年无所出,但只要他手里有兵,女人可以再找,在这边地十二城,谁也动不了他。
吴昭明不知不觉地笑出了声,似是觉得在这边地,即将见到他的新王也奈何不了他。
马车缓缓走过。
不远处的下坡路,夹道的树木丛中,大量身着黑衣,脸蒙口巾的身影看着夜色里接近的队伍,握紧了腰间的刀。
夜里行动,他们早就埋伏在这里,云素换了身从未穿过的衣裳,黑色的短打将她的小半身裹在内,同样颜色的绸裤束着小腿,还缠了几层布带。
她和灰鹤的门人一样,用口巾遮住面容,长发也塞进布帽。
“来了,注意警戒,所有人屏息。”不知是谁出声提醒,云素只觉得自己被慕荃在耳后点了两下,她便能压住气息。
车轮的声音缓缓靠近,行军杂乱的步子路过,有人在前提着灯笼,还有人牵着缰绳高举火把。
本来相安无事,忽然,异动突起,几道箭矢从远处射来,破空声嗖嗖几下,团着热油的箭头就扎进了靠前几匹马的脖子上。
马儿疼得高高抬起腿,马上的将士瞬间被甩下来,一时间嘶鸣声炸响夜空,密密麻麻的箭矢还在继续,不断有人从马上滚落,那些人还未出声音,就被蹿出来的刺客抹了脖子。
“敌袭,有敌袭,快保护将军。”
仓促的叫喊声,还有刀枪相见的声响。
吴昭明的亲卫军先是败退,等回过神后,又和刺客激烈拼杀。
浓重的血腥气浸染鼻尖,云素身边,灰鹤的门人还是没有动作,他们安静的注视不远处的交战,等了好一会,才有人退至云素身边,对慕荃身侧的男人说:“头领,箭尾有扎口,射过来的箭是辛城铸的,看样子先过来的是何子玉的人。”
慕荃身边,蒙着脸的中年男人应了一声,示意门人将捡回来的东西递上前,他先是看了眼手里的箭尾,又将箭尾交给慕荃。
慕荃拆下箭上的羽毛,拔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个缺口,他挑了挑眉,又将箭尾扔给了云素。
他和灰鹤首领道:“让你的人点信烟,我们先不动身,许府的人先上,等到吴昭明咽了气,你和我再去收点东西。”
“慕阎王,你也太不厚道。”黔武嘴上这么说,但也没有让自己人先上场的意思。
倒是云素,担忧地看着战况。
南冶夫人还在马车上,不知道她和吴昭明是不是在一起。
云素想的是对的。
那辆四面不透风的黑甲壁马车,除了些微震荡,没有一丝火星。
第一波刺杀的人出来后,吴昭明踹开最得宠的小妾,反而握住了南冶夫人的手。
“夫人莫怕,不知好歹的刺客交给蟠龙他们,你我保全腹中的儿子要紧。”
南冶夫人皱着眉,脸色比往常苍白,吴昭明以为她是吓坏了,说来也是巧,他续弦娶的这位夫人虽说身份低微,但身娇体软,也识大体。
她在他的后院能容人,无奈成亲这半年,她一个孩子都没给他怀过。
吴昭明还以为是许济民那老书生搞的鬼,不曾想这次要去辛城贺喜,路上才走了一日,随行的医官就号出了喜脉。
整整两年无所出,男童还尽数夭折,以前收的妾室生的那些个女儿养在后院的宅子里,吴昭明看到就烦。
他是个粗人,就喜欢白白胖胖的儿子。
再好的小妾,也不如一个能生养的夫人。
他哈哈大笑地看着紧紧贴在他怀里,瑟瑟发抖的女人,拍着对方纤弱的后背,他顺势宽慰道:“夫人不必惊慌,这些贼子伤不到你我。”
正待再说几句,不知何时,脖间迎来一阵剧痛。
吴昭明睁大了眼睛,他捂住脖子上喷出的血,咽喉处忍不住的痉挛,他闻到一股腥臭的味道,那种深入的恶心像是从他的嘴里发出。
“来人,来人……救……”他想要大声喊出来,但此时此刻,刚才还像兔子一样趴在他怀里的夫人死死按住他,他伸手要去够车横上的机关,被他踢吐血的小妾扑过来抱住他的腿,冷意连连地制止他。
“你们……贱人,贱人。”
吴昭明声嘶力竭,外面喊打喊杀的声音不曾消停,他养的玄衣卫似是没有听到马车里的动静。
声音越来越小,眼皮也越来越重。
吴昭明忍着不肯闭眼,他拼尽全力挣扎,涨红了眼睛,血丝在瞳仁里连成一条条紧密的线,他盯着自己身前的女人,看着她的小腹,对上她冷嘲的目光。
生机断绝的最后一刻,他听到这个女人阴毒的声音。
“安心去吧,你生不出儿子。”
“这一天妾身等了许久,吴昭明,阳城今后由我接管,你就好生去死,我会杀光你的幕僚,送你去黄泉路上给小姐赔罪,记得要千恩万谢,否则,我必夷你全族,一个不留。”
“你是为了……为了……”
再多的话说不出,他能感受到自己生命的流逝。
吴昭明对上榴花的眼睛,那双眼里面藏了刻骨的仇恨,恨不得拆他骨吃他肉,在他的身边半载,这个女人低眉顺眼,比上一个又吵又闹的规矩多了。
原来那些都是假的。
是了,她是为了许昭云。
他忽然想起自己的另一位夫人。
年少得名,他阅尽美人。
许济民的女儿又怎样,比他小十几岁又怎样,女人,他有能力娶进门,就是他的玩物。
可他最后怎会败给女人。
临死前的怒火充斥在吴昭明的余光里,他的眼慢慢变得灰败,榴花没有松开手,接过焉娘递过来的发簪。
她连捅几十下,每一下都用尽力气,直到浑身沾满血,她手下按着的人面目全非。
“断气了吗,断气了吗。”
她僵硬的转过身,焉娘怔怔地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叫了句:“夫人。”
榴花笑了,她松懈下来,帮焉娘解开腿上的脚链,两人一起蹲在车厢里。
她抱着自己的腿,像是终于松了口气。
“别叫我夫人,我和你一样,只是一个丫鬟,从今天起,我不是夫人,再也不是谁的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