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8、压海棠3 ...
-
车厢夹层上遮掩的木板被掀开,周瑞方如鸵鸟般以手掩面。
“瑞方,是我。”
周瑞方抬头,目光在秦玉凌乱的前襟上扫过。
秦玉避开周瑞方的目光,抚平衣裳的褶皱,道:“那贼人走了。我们快些赶路。”
“好,也好。”周瑞方无措道:“你进车厢休息,我来御车。”
“嗯。”
再次赶路,原本两人说说笑笑的情景不复出现。
即使杭州距前线不远,也改不了这里的繁华。
到了杭州城,周瑞方满是一展抱负的热血,夫郎被辱的事无人知晓便权当无事发生。
两人在城北租下一间屋子。
周瑞方公务在身,长居杭州府内。
秦玉则一人守着这间屋子生活。
没了秦家的富贵,亦没有周家的严苛,更不必去面对彼此相厌的周瑞方。
秦玉霎时间快活起来。
他用些简单的材料装饰好这间狭窄的屋子,又买了一沓便宜的纸张,就在屋外摆起帮人写信的摊子。
来杭州城做工的人不少,他们基本都是大字不识,面对识字的写信人天然就低了一头。
秦玉待人宽和,往往让这些主顾如沐春风。
一来二去,秦玉就有了一批固定的客源。
时间再长些,秦玉拿出一部分攒下的银钱买了些画料。
他读书广博,见识也多,就画了许多寻常人难见的动物。
细心的将这些动物画册装订好,再放到信摊边。不少写信回家的人都会多花些银钱再带一份画册。
周瑞方月末才会回来一次,见秦玉收入尚可,便带着些窘迫地提议:“府内花销甚大,是不是又要与同僚相聚,我那俸禄实在寒薄。”
秦玉会意,道:“我一人在此,委实不需过多靡费。瑞方不必再给家用。”
“如此倒是委屈夫郎。”
与周瑞方没了银钱上的牵扯,秦玉倒觉得轻松许多。
虽然未明说,但周瑞方总有一天要纳妾。到时周瑞方与妾室一家其乐融融,秦玉的位置便更加尴尬了。
现在就断了周家的供养,反倒免了日后的为难。
秦玉比以往更加俭省,吃穿用度越发不再追求精细。平日里帮人写信或是画些画册,偶有空闲便去采些寻常的花草养在屋内。
这日,秦玉持着一捧鲜花从外面进来,就看到一墙之隔的大院正搬进搬出。
秦玉租的是一处大宅院的偏院。正院是主家居住,其他偏院也是租赁出去。
看这阵仗,难道是正院也租出去了?
秦玉搬来个凳子,踩着凳子持着鲜花趴在墙头,问:“可是新来的租客?”
一个无须老者拄着拐杖过来,笑着说:“主家已将这处宅院卖与我。”
“什么?”秦玉一惊,往远处看去,发现其他偏院的租客亦在往外搬。
秦玉连忙道:“原是新主人。且宽限几日,我寻到新住处便搬走。”
“先生误会。”无须老者道:“若我真要先生搬走,必会提前说明。先生乃是文人,自与其他租客不同。我有一幼子,想请先生教他识些字。先生若应我,这租金就当是束脩。”
秦玉心动,只是有些话还是要说在前头,“您可知,我是杭州府周瑞方主簿的......男妻。”
那老者道:“我也是寻常人家,只要先生有真才实学,旁的都是细枝末节。”
“那便多谢了。”
后那老者自陈他名吴稳,有一幼子唤吴发。
秦玉本还担心老来子娇惯不好教,没想到吴发见了秦玉竟非常老实,甚至还有些恭敬。
秦玉开心之余,不忘向周瑞方报备。
周瑞方听后,说:“如今是吴家聘了你做教书先生,我再去那里居住实在不妥。”
“这......”秦玉为难道:“我辞了?”
“不必。我在府衙居住就好。”
新婚就分居,听起来可怜,不过这两人都默默松了口气。
秦玉上午为吴发启蒙,下午摆摊写信,一人过得优哉游哉。
午后的阳光温暖宜人,吴稳拄着拐杖出来晒太阳。
秦玉在阴凉处摆着张书桌,此时无人便在那里画画。
吴稳过去,赞道:“我不知先生的画技亦是如此精妙。”
“老者谬赞。”秦玉施礼。
两人闲聊几句,吴稳切入正题,说:“我有一远方亲戚,想求一幅桃花图。找了许多画师,都不尽如人意。不知先生可愿一试?”
秦玉自知画技比不上那些大师,加之绘制桃花图的成本颇高,便拒道:“在下才疏学浅,实在不敢。”
吴稳翻着秦玉摊上的画册,说:“先生不必如此自谦。我也是为了圆我那亲戚的念想。先生尽管去试,画料纸张不必担心。”
话都说道这份儿上,秦玉只得道:“那我就献丑了。”
备齐了各色材料,秦玉将自己关进偏院,做好鏖战的准备。
吴发站在吴稳身边,问:“爹,主子何时要秦先生画桃花图?”
“难道要等主子吩咐才去办?”吴稳指点着:“那些画师画的桃花图没一个得主子心的。我琢磨着,问题应该在画画的人身上。”
“要真是画的问题呢?”吴发接着问。
吴稳敲了一下吴发的头,说:“是又怎么样?主子见了秦先生的画,就算不是欣喜若狂,也绝不会拿此来问我们的罪。”
吴发摸着被敲疼的头,慢慢的转过弯来。
而在偏院的秦玉,对着画纸迟迟不能下笔。
桃花图.......
秦玉见过桃花,可真要落笔却总是觉得缺了些什么。
但已做出承诺,感觉不对也要硬画。
从白日到晚间,废稿一堆。
秦玉叹气,思前想后决定放过自己。
先去好好睡一觉。
换了水青的寝衣,枕在柔软的床褥。
秦玉辗转难眠,手不经意摸到了枕头旁的那枚小小印章。
溶溶的月光透过窗照得地面亮堂堂的。
鬼使神差的,秦玉拿着那枚印章缓缓下滑,停留在腹部。
隔着寝衣,那枚印章再次烙在洞房那日的位置。
“真是......不知羞。”秦玉像被烫着一般将印章重新放回枕边。
他闭上眼,那人的调笑声似乎就响在耳畔。
不能再想了!
秦玉努力去想桃花图,去想该如何画那山中肆意绽放的桃花......
明月为万物镀上一层梦幻的光影。
桃花在梦中开得绚烂无比。
秦玉穿梭在山间,不知怎么就走进一处宫殿。
殿内的温泉翻涌着层层白汽,在雾的朦胧中隐约显出一对交叠的人影。
秦玉走近,与那仰首的人对了个正着。
陡然间像是被摄住了心魄。
那人的难耐与欢愉一同传递给了秦玉。
“不!”
秦玉惊呼,下一刻他就变成了那人。
这是怎么回事?
秦玉想逃离,却发现他的手被从后面牢牢束住。
“夫人何必如此抗拒?”声音自后方传来。
这个声音是......
秦玉猛然清醒,是那个登徒子!
画面骤然破碎。
秦玉再次睁眼,依然是那处宫殿。
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犹豫着靠近,发现是那个登徒子在作画。
一幅桃花图。
秦玉怔怔的望着那冶艳的桃花,失神许久。
直到白色的绢帕擦拭掉桃花上的血迹,他才回过神来。
“桃花当配玉肤。”是那人的声音。
秦玉顺着那人的视线看去,忽然看清了下方的画纸。
那与他一模一样的人散乱着发,眼中满是无助。
“呼!”
秦玉喘着粗气,揪紧寝衣,平复着心跳。
持续了好一会儿的慌张,方才镇定下来。
秦玉从床上起身,点燃烛火,望着空荡荡的画纸,忽然拿起画笔,一蹴而就。
翌日清晨。
吴稳年纪大起得早,刚开了房门,就见到了等候在外的秦玉。
“先生怎么这么早?”吴稳连忙过去。
秦玉将装好的画卷递给吴稳,道:“桃花图已作好。”
吴稳一惊,说:“先生不必这般辛苦,时间也不急。”
“此乃我心血之作。成与不成,只此一幅。”
秦玉行礼后,直接回了偏院。
吴稳拿着画卷发呆。
旁边屋里的吴发跑出来,问:“不打开看看吗?”
“看什么看!”
吴稳转回去,写了一封信,又找了个结实的盒子装好画卷。
“快去送给主子!”
“知道了。”
杭州繁华,再往北去就是战火连天。
刚刚收拢好新攻下的城池,赵深终于能稍稍放松。
刘不晦道:“朱虎臣将军自西北传来捷报,另外还送来五个西域美人。”
“他倒是会享受。”赵深揉着太阳穴,道:“将她们都送到府邸安置。”
“唯。”
这时,蒋重自外面而来。
刘不晦见状,赶忙退下。
“是京中有事?”赵深问。
蒋重道:“京中吕、胡二相坐镇,一切安好。臣此番前来,乃是江南那边传信。”
赵深神色一凝,忧虑江南有变。
蒋重将画卷与信件一并呈上。
将信件展开一看,赵深的心才算放下,调侃道:“吴稳真是个好事精!”
桃花图是赵深心血来潮所求。
他也没想到那么多画师画的都不如意。
不过这是秦玉所画,就算不如意也值得他收藏。
赵深在书案上展开画卷。
一幅艳极的桃花图霎时间攫取了赵深的全部注意。
许久。
赵深手指微动,自语道:“惟差赏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