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之下》叶落笙

50、第 50 章

　　烈日当空，顺着蝉鸣，莫天青的思绪回到很久以前，他还是一个小小少年的时候。

　　“妈妈，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我们去哪儿呀？”

　　“去哪儿都好，反正离开这儿。”

　　“离开这儿，我们去哪儿呀？”

　　“去哪儿都好······”

　　迷茫的母亲和渴望救赎的稚子抱在一起，蜷缩在黑暗的角落，远处犬吠阵阵，无家可归的两人相依为命，寂静的街道，昏暗的灯光闪烁不停，他们与黑暗融为一体，直到听见笨重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声，两人如惊弓之鸟一般瑟瑟发抖，闭上了眼睛，期望那人没有发现。

　　脚步声东倒西歪，垃圾堆里恶臭弥漫，狞笑声伴随着浓烈的酒味惊雷般响起，黑夜中一只恐怖巨兽在灯光下模样狰狞，他嘲讽得意地笑道：“原来你们在这里呀。”

　　柔弱的躯体像沙袋一般承受着狂风暴雨般的殴打，他拿着酒瓶砸向女人，西瓜般的液体涓涓留出，女人抱着怀里的男孩默不作声地承受丈夫的暴怒，直到意识昏沉，听见砰的一声，是脚揣在□□上沉闷的回想。男孩小小的身躯像是破布一般被踢飞了，在他想要阻止父亲的暴行的时候。

　　“不自量力。”男人轻哼一声，随意踢了踢地上意识模糊的女人，又看了一眼摔在地上咬着牙，一双极度怨恨的眸子如狼一般瞪着，心中并不觉得害怕，反而不屑地轻哧一声，“我是你老子，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

　　情绪发泄够了，酒也清醒了几分，看着地上死狗般的女人，男人蹲下身，捡起旁边的酒瓶，质量挺好，没碎，将瓶子随意仍在一边，炸开成花，嘟囔了一句，“死了没？”他摇晃着身子，站起身来，正准备离开。

　　忽然听见一声怒喝：“李叔，快报警！”

　　莫天青被救了，躺在病床上，他看着那个矜贵的男孩，像个小大人般对他叮嘱，“警察会处理好的，你会没事的。”

　　警察？莫天青讽笑一声，不过是家庭纠纷，过几天了，他还是会回到那个该死的地方。

　　这个男孩是附近高中的，比他大了一岁，成绩优异，家庭环境也不错。

　　莫天青捡垃圾的时候，看见过他，这位成绩优异的学生，在上课时间逃课了，和一位漂亮的女孩子。

　　两人手牵着手，笑得肆意，清风明朗，两小无猜。

　　这是第二次见面，莫天青垂下眼，小声道谢：“谢谢你救了我，这一段时间，我应该不会再挨打了。”

　　他是一个胆怯瘦弱的男孩，比同龄男孩子还要矮上一头，躯干像是竹节虫一般干硬，浑身上下找不出一块完好的肉。

　　赵霄大吃一惊，少年人的义气与热血被激发，他吃惊地问道：“这些都是那个人打的？警察都不管的吗？这一段时间是什么意思？”

　　生活在象牙塔里的少年不会明白，乌泥地里的生活，就算是正义的警察也无计可施。警告与拘留，只是让这个残暴的男人消停几天，按捺在内心深处的丑陋厚积薄发，在酒精与暴虐因子的催发下，如火山般不可预料的喷发。

　　“家事，我们也不太好管。”只要没有死人，一切都还算能过得去，他们劝解过，扣留过，所有的方法通通试了一遍，但是后来这个男人还是会再犯。

　　“哎，可怜。”他们在叹息，只是尽力了，外人也不好说什么。受害人逐渐麻木，彷佛这就是她本来的命运，只是运气不太好，偏偏遇上这么个烂人。

　　可是莫天青不信命，他不厌其烦地拾掇妈妈离开这里，带他离开，Z国那么大，总有他们的容身之处。可是妈妈像是着了魔，不离婚也不离开，听到莫天青这样胡言乱语，还会自我感动的劝道：“他始终是你的爸爸，只要我们乖一些，就能少挨一些打。”

　　多么可笑的话语，从不想挨打变成少挨一些打，这个女人丝毫意识不到自己的人生已经被毁灭，她想孩子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牺牲自我呆在这个渣滓的身边，伟大又愚蠢。

　　直到遇见赵霄，莫天青看见了一丝希望，他利用这个男孩的同情心，寻得了一处庇护之所。

　　那个男人也被送进去了，这个收获是他意想不到的，从前认为只有一腔热血的男孩子，陡然间变得高大起来。

　　“我说过，你的事我会管到底。”做了一件正义的事，赵霄充满成就感，对一个小小高中生来说，惩恶扬善是青春中每个少年的梦。

　　“不过你还要感谢一个人。”

　　“谁？”

　　“梨白。”赵霄骄傲地说出这个名字，他讲诉了这个女孩子在这场正义之战中做出的突出贡献。

　　“没有人不会不喜欢她。”这个神秘的女孩子，像是自带魔力的磁铁，吸引着每一个见到她的人。

　　“你是说，妈妈同意指认那个男人，并和他离婚，是因为她的劝说。”

　　“没错。”

　　莫天青开始好奇，什么样的女孩才能人见人爱，什么样的女孩能让他执迷不悟的妈妈鼓起勇气去反抗斗争，固执懦弱的妈妈，只因为一个陌生女孩的劝告，就让莫天青从泥沼中重获新生，这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

　　“这怎么可能。”莫天青不可置信。

　　“没什么不可能的，她做到了。”赵霄笑意盈盈，古板严肃的男孩提到喜欢的女孩子的时候，眼里盛满了星星。

　　他远远的看过那个女孩一眼，被簇拥在人群里众星捧月，看起来确如赵霄所说，是个特别受人欢迎的女孩子。

　　他与她素不相识，唯二的见面，她的身边都有其他人，他们喜爱着这个有一双沉静的笑起来弯弯月牙眼眸的女孩，高贵优雅如清风拂面。
　　这个女孩子，面对喜欢的少年时，灵动雀跃；面对朋友时，和煦明媚；面对陌生人时，也是充满善意和温柔的。

　　如果那个夜晚赵霄没有出现，他会拿起手中藏好的碎玻璃刺向那个男人的脖颈，他会像一头凶猛的狼，在那个男人志得意满转身的时候，死死攀住他的后背，刺向他的大动脉。他从一本捡来的书上，了解到脖子的脆弱，一遍不行，就再来一遍，直到割破脖颈，他绝不会被恼羞成怒的男人从身上甩下，就像一只蚂蝗，死死攀附，因为他知道，如果这次没有成功，也许等待他的就是死亡。那个男人做的出来，他知道，成败在此一举。

　　可是赵霄出现了，他改变了他的命运。

　　“你能救救我吗？”卑微可怜的男孩小声地求道，露出自己的累累伤痕，盘算着下一步，至少此刻，他能利用这个少年的善心获得片刻喘息，他是真诚的‘感谢’这个少年‘解救’了他，他认为赵霄应该负起责任来。

　　“没问题。”说到底，彼时的赵霄也是个半大孩子，嘴上承诺得再好，没有大人的帮助，他最后也无能为力，他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妈妈，获得了妈妈的赞扬，只是大人总有一套权衡利弊的本事，她最后告诉自己的儿子，“妈妈知道你心善，只是我们始终是外人，你可以给他一些钱，把他交给警察。”

　　“可是警察不管的。”赵霄将莫天青说过的话，也说了一遍。

　　“警察都管不了的事，我们怎么能行呢？”赵霄妈妈立马抓住这句话，她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已经尽力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路要走，这个男孩子和你非亲非故，你帮过他一次，但不能次次帮助他。”

　　赵霄升起一种无力感，妈妈的话把他的热血浇灭了个投，他硬着头皮说道：“我们可不可以。”

　　“不可以。”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赵霄妈妈不赞同地看着儿子，继续教育：“赵霄，你也是个半大孩子，所谓的帮忙也是将这些问题甩给了妈妈，妈妈没有那么神通广大，妈妈照顾好你就已经够辛苦了，你不能要求妈妈再去管一个陌生人，妈妈已经很累了。”

　　话已至此，赵霄充满了愧疚，他感觉自己像是烙饼，两面煎熬。他不敢去医院看赵霄，不敢去面对他充满信任的眼睛；也不敢再去寻求妈妈的帮助，妈妈说得很对，自己没有办法解决的事，就不要轻易承诺。

　　他的苦闷只能对着梨白倾诉，“我是真的很想帮助他，但是最后发现，自己是那么的弱小。”赵霄握着拳头，狠狠锤了一下墙。品学兼优的少年，头一次感到了挫败，世界并不像动漫，他这个热血少年空有一腔热血，并没有改变世界的勇气和能力。

　　循规蹈矩十几年，他的成长流程早已被安排的明明白白，顺遂明朗的人生，他想象不到莫天青的绝望与无助，他只是感觉自己被难住了，世界不是非黑即白，它是浑浊的，好中掺着坏，坏中掺着好，每个人有自己的无可奈何和无能为力，那个倒霉的男孩子只是恰好有一个暴虐的父亲和一个懦弱的母亲。

　　正直善良的赵霄承受着良心的煎熬，他除了拿母亲给出的钱，也拿了自己的一些零花钱去照顾这个可怜的男孩。

　　“对不起，我帮不了什么。”

　　意料之中，莫天青表示理解，他本来的目的也不是这个，一个成年人做不了的事，屁大的少年更不可能成功了。他善解人意地回道：“你已经很好了，你是我遇到的最好的人。”

　　就这一句话，让赵霄更加愧疚了，甚至有些埋怨自己的妈妈。

　　“我也知道是自己的力量太小了，没资格去怪我妈，但我心里就是难受。”

　　“也许我们可以试试。”梨白问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心里有了主意，“也许我们可以去请求另一个人。”

　　“谁？”

　　“那个男孩的妈妈？”

　　“她？”赵霄皱眉，那个看起来柔弱可怜的女人，求她能有什么用。

　　“她是那个男孩的监护人，只有她能带他离开那个地方。”

　　“我见过那位阿姨，怎么说呢，很温柔，但是也很胆小。”表情畏畏缩缩，彷佛任何人都可以去欺负她，而且在她儿子的口中，这位母亲这么多年也是没有作为的，除了在挨打时尽力护着儿子，其他时候，都是十分软弱的，赵霄听闻梨白要去劝动这样一位没有主见怯懦无主的妇女，心中并不太报希望。

　　可是偏偏，梨白就成功了，这让他难以置信，同时心中升起一种不愧是梨白，她的人格魅力无人能敌的与有荣焉感。

　　赵霄迫不及待地询问，是什么令这位多年不敢反抗的妈妈决心与自己的丈夫决裂，并且拿出法律的武器保护自己和孩子，他按捺住激动的心，尽管想要尽快地将这个好消息告诉莫天青，但他敌不过自己的好奇，询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很简单，免除她的后顾之忧，我也寻求了其他人的帮助，人多，力量总是大些。”梨白的好人缘在此刻发挥出了用处，她有个好友的妈妈正好是一名律师，她请求这位嫉恶如仇的女士帮助莫天青的妈妈离婚；当然，她也提前得到了莫天青妈妈的支持，这个女人不敢离开家暴的丈夫的原因有很多，害怕他纠缠不休，害怕他秋后算账，她被打怕了，娘家人也不曾帮助过她，如果离婚，她是真的无路可走，而且孩子确实也是她犹豫不决的原因之一，她感觉人生是无望的，因此没有力气逃离。可是梨白给了她新的希望，梨白找到妇联中的一位女士，这位女士前半生也深受家暴的苦楚，后半生决心崛起摆脱渣男，常常帮助那些深受家暴的可怜妇女。

　　她以匿名的形式，捐给莫天青的妈妈一笔钱财，帮助她拥有离开后的底气，让她没有后顾之忧。

　　犹犹豫豫的人总需要背后的推手，梨白了解人心，于是搭上善意的手。

　　她省去了细枝末节，只是告诉赵霄，她是寻求了某位长辈的帮助，“我也是将自己的困难告诉了某个长辈，正好她是妇联的，听见这种打骂妻子的人逍遥法外，义愤填膺，想要帮忙，还好这位妈妈是真的很为自己的孩子着想，决心离婚了。”

　　赵霄握着梨白的手，开心说道：“真是太好了，我就知道，总有人会伸出援助之手。他实在太可怜了，年纪比我小不了多少，但是身上全是伤，如果你看见了，也会觉得他很惨。梨白，我要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你和我一起去吗？”

　　“我就不用了。”

　　“那我去告诉他。”赵霄欢快地离去。

　　事情终于尘埃落定，两个高中生，完成了许多大人都完成不了的事，赵霄心中豪情万丈，但也不敢居功，于是将梨白的援助也告诉了莫天青。“她不让我告诉别人，我也不是特地让你心中有负担，你明白我说的吗？你以后不必再挨打了，也不必再担惊受怕了，一切都会变好。”

　　遥不可及的奢望变成了现实，莫天青也不免变得有几分呆愣，“真的吗？”

　　“当然，那位律师看起来就很厉害。”赵霄和莫天青站在医院门口，从透明的窗口窥视里面的交谈，尽管听不见说什么，从一群大人坚定的面容中，他们预感到一切将会不一样，两个少年对视一眼，看到对方眼中的笑，心中不约而同的松快下来。

　　有人带着莫天青去了另一个房间，也问了一些问题，医院也将莫天青长期收到虐打的验伤报告交给了警察。

　　作恶的人最终收到了法律的制裁，被关进了牢房。

　　很多年后，莫天青知道了事情的全部真相。

　　“真是位聪明又善良的女孩子，条理清晰极富正义感，是个学律法的好苗子，当初我还问她要不要学法，可以来我的律所实习，毕业后直接在我的律所工作算了。”负有盛名的张律对这位多年前求助的女孩印象深刻，难以想象一位高中生，做事面面俱到，聪慧又低调，后来听说女孩考了高考状元，去了B大，心中暗道果然如此，将来她定有一番成就。

　　“她现在一定十分优秀，我不会看错人。”张律表情颇为惋惜，似乎真的很喜欢那个女孩，口中全是溢美之词，看起来不像外界传说铁面无私的冷面女王。

　　“她策划了一切，我们这些大人都按她的安排，一步一步的走，所有的一切她都想到了，金钱人脉后路，一环扣一环，谦逊讨人喜欢，说话不卑不亢。”张律没有说的是，她当时对比梨白，十分嫌弃同龄的女儿，一天只会学习偷懒和天天对着韩剧喊欧巴追星，万分羡慕梨白的父母，拥有这样一个聪慧灵秀的女儿，家里真是烧了高香了。

　　“这样啊。”莫天青确定了恩人，决心去寻找她，报答她。

　　他寻找了很多年，一直等待一个机会，这个机会，是他千盼万盼，为了让她能需要他，他精心准备许久。也许是上天垂怜，命运的线终于将他们缠绕到一起。莫天青再次见到梨白的时候，她变得黯淡无光，一身灰扑扑的，眼底也没了神采。和心中想过千千万万的她，一个也对不上号。

　　他私心的，进入了她的梦境。

　　瞧瞧他发现了什么？

　　一个宝藏。

　　他要将它私有。
　　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