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人的平常》的云

24、愤怒

　　荣与走近了，Z盯着他手上的酒瓶，荣与意识到了，问：“要喝吗？”
　　Z接过酒瓶，荣与注意到他的手，骨节清晰，指节很长。
　　那瓶酒荣与还没喝过，他问好喝吗，Z没有说话。对视了几秒，两个人同时倾身向对方，荣与在他嘴里尝到了山楂的味道。
　　彼此身体离得远，只是嘴唇贴合，说不清这算是亲密还是不亲密。
　　嘴唇短暂分开后Z又喝了一口酒，这一回荣与真正尝到了酒的味道。
　　Z一直没有开过口，荣与很怕他开口。只要Z开口，一切就会结束。
　　这一晚在起风的巷口，他们不知道吻过几次，后来酒空了，荣与垂着眼，从那只熟悉的手中接过空瓶子。他歪身靠向灯柱，再抬头的时候Z不见了。
　　荣与觉得自己像个变态。

　　再见到程延是A大开学之后，避无可避的图书馆大会。荣与坐了会议室东南角，靠窗，外面是两棵泡桐树。程延坐在西北方向上。他们之间隔着一整个会议室。
　　散会之后荣与觉得自己出错了，应该坐西南角靠后门的。他默默等着同事们先走，一边用余光注意程延。程延还坐在原地不动，他蓦地有点慌张。正好这时有个关系还不错的前辈过来，问他：“荣老师论文怎么样了？”
　　荣与无奈地笑：“没投呢。”
　　对方惊讶：“上学期不是就让你快投吗？这马上就要开始新一轮评职称了。”
　　荣与说那只能等下次吧。前辈在他肩上重重拍打：“这样可不行，现在社会竞争越来越大，图书馆也一样的……”荣与嗯嗯地应着，发现西北角上已经没人了，松下一口气。

　　十分钟后前辈离开，荣与掩上会议室的门，走了几步发现程延就在楼梯拐角处。他双手插兜，斜靠在栏杆上。
　　荣与一愣，总觉得现在的程延跟以前的程延很不一样，但他又不确定是程延变了，还是自己对他的观感变了。程延也许一直都是这个他并不了解的样子。程延在看他，他于是匆匆一点头，快步走了。
　　这之后有两回在校门口碰到，彼此还是只说一些平常的事情。但荣与表现得比从前更加不愿开口，而程延仿佛丢失了靠近他的契机，于是走到最后通常只剩下沉默。

　　开学之后荣与更加繁忙，除了在古籍室上班在店里处理事情，剩下的所有时间都在给人补课。现在的小孩子上学辛苦，补课的时间在晚上十点钟的也有，通常忙完回家就很晚了。某一天荣与在玄关处驻足，才发现自己自从搬到这里来，从来没有认真在屋里待过安生的一天。
　　这么忙碌到了木香花开的时候，荣与的本专业有个全国会议。消息是硕导跟他讲的，荣与说没有拿得出手的论文，电话那头的导师倒也没多说，只叮嘱他不要放弃专业，说一味满足于图书馆的工作人会废掉。

　　会议开完后第二天，程延约他在三楼露台上见面，给他带了一本会议论文集。荣与接过来，玩笑：“怎么？你是真的要跨专业了？还去参加这种论坛。”
　　程延笑：“我只是个打杂的。”他说：“这是朱老师让我带给你的。”
　　荣与着实有点惊讶。程延说：“他对你印象挺深的。”荣与说我只是蹭过他的课，怎么会。程延问你是不是还交过作业，荣与一怔，忽然就想起来了。
　　当时朱清约上的课每周都会布置作业，他虽然只是旁听，但每次作业都会写，然而只有最后一次是交了的。朱清约那门课最后一节是期末随堂考，考试他不能参加，就也无从知晓朱清约对他那份作业的反馈，不过他潜意识地认为多半是不会有什么反馈的。
　　迟了这么几年忽然得知作业被看过。荣与低头看着手上的会议论文集，好半天没说话。
　　程延伸手，像是想拍拍他肩膀，最后手却没落下去。只是笑说：“师兄，你最近好忙。”
　　荣与懵头懵脑地啊一声，程延说：“人都瘦了一大圈。”他说得很轻，荣与听出了点叹息的意思，又觉得是自己的错觉。
　　看他半天不开口，程延似乎自觉多余，说师兄我先走了，利落地转身离开。荣与转头看他背影，想喊住他，捏着论文的手紧了又紧，在程延背影彻底消失之后松懈掉。

　　荣与翻开论文集，不出意外地看到第一篇就是导师广正的。参加论坛的那些人名字都很熟，他在其中看到自己的一位师弟。当初他退学的时候这位师弟刚上博一。
　　无心地翻到师弟的论文，荣与第一眼觉得有点不对劲，一口气读完整篇，他僵住了。
　　上博一那年，他第一次交了一篇论文给广正，那是广正那门课的课程论文。当时广正给他的评价是题目还算有点新意，不过写得很垃圾。
　　此时此刻，荣与手上拿着的这篇论文，从题的角度，到整篇论文的结构逻辑，几乎跟他当年的写法是一样的。只是具体材料及其来源和梳理方式等有差异。
　　荣与跑回古籍室，发现因为下班就要去补课，今天没有带自己的电脑来。五点一到，他跟同事打过招呼，立马打车回了家。
　　找那篇论文花了点时间，找出来之后荣与把两篇论文对照看了两遍，越看越心凉。到最后他出离愤怒了。
　　手机忽然震动起来，荣与的神经突突一跳。那头是学生家长，问荣老师怎么还没过来，是不是堵车，荣与心慌意乱地道歉，说马上就来。
　　补课的时候他有些心不在焉，学生用笔头戳戳他，把一颗牛奶糖塞进他的手心。荣与捏着那颗糖，说对不起，又说：“今天的补课费我会跟你妈妈讲不要了。”
　　女孩子爽朗地笑，说：“谁要听老师说对不起啊！我不会跟我妈讲的，你开心点嘛，碰上事了也要跟朋友讲呀。”她一边说一边拼命指自己。
　　荣与笑起来：“来，看这道。”
　　女孩子长叹一声：“啊——好不容易可以趁你不认真偷个懒……”
　　荣与一直紧揪着的心好受了点。

　　补完课出来已经挺晚，走出几步他才发现手机上很多未接来电，有母亲的，有宣溦的，还有程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