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人的平常》的云

27、疲惫

　　程延跟荣与说周五下午图书馆要放《阿甘正传》，荣与说你去看吧。等同事走后他关门出去，迎面就撞上科教处认识的同事，对方问他职称申报怎么样了，今年有没有申请课题，荣与含含混混地应了。
　　好不容易摆脱，路过文科楼后门却又撞上朱清约和程延。荣与本想走小路躲开，朱清约却已经看到他，招招手让他过去。程延正在跟朱清约说什么，看到他时停下来。到了近前打过招呼，朱清约开口就是荣与现在最不想听到的东西：“职称申报怎么样了？”
　　荣与突然觉得人类真没意思。生活的本质就是群蚁绕着同一块蛋糕打转，连朱清约这样的人依然如此。兴许是怕他不自在，程延没有把目光集中在他身上，但也不曾刻意避开。
　　荣与知道没办法在朱清约面前打哈哈，只好照实说：“朱老师，我今年没有成果。”
　　朱清约的眉头立时就皱了起来，荣与心里烦躁，脱口而出：“手头有一篇论文没有发，但是……”
　　没有等他但是完，朱清约严厉地打断他：“荣与，你不能因为岗位清闲就有惰性，这样怎么对得起广正？”
　　荣与一怔，没明白朱清约在说什么，朱清约全然不理会他的反应，说：“你老师为你花力气可不是让你在这岗位上混日子的。”
　　“朱老师，荣师兄都是自己投稿，流程应该走得很慢。”程延说。
　　静默两秒，朱清约脸色缓和下来：“既然工作清闲，更要好好利用时间。”
　　荣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朱清约道别的。他走到校门口发现程延一直跟在自己身后，过马路的时候程延伸手要拉他，他抬眼扫他一下，程延收回手去，低声说：“师兄，想跟我聊聊吗？”荣与摇摇头，径直穿过斑马线。

　　最近荣然都老老实实待在书店，想趁着人傻钱多的大老板还没有收走店面之前好好攒钱。荣与去了店里，进门第一句话就是：“荣然，你自己欠的钱自己还吧。”
　　荣然知道自己对不起他，埋着头说：“哥我知道的，我都会还给你的。”
　　荣与摇头：“我要辞职了，没有钱替你垫着了。”荣然一惊。
　　“我累了。”荣与说。
　　他说完扭头就走。荣然不知道是没有反应过来还是怎样，荣与走出很远他才猛地喊了一声“哥”。

　　走出新下沉广场不远，荣与的手机开始震动，是一个陌生号码。接起来对面是个年轻男人，上来就问：“他好看吗？我这里还有，你看不看？”
　　对面的声音很好听，甚至称得上温柔。荣与没有作反应，年轻男人也没有在等他的反应，说完等了两秒挂掉了电话。没一会儿就有个账号来加荣与。
　　荣与觉得对方在某种程度上很了解自己，他笃定了荣与会通过。荣与接受了这种不曾谋面的了解。
　　通过好友申请之后，紧跟着是十来张照片，基本是两个人的合照，大多像素不是很高。上面的程延有穿着女装的，也有跟现在差不多的日常样子，但那张脸看上去明显比现在要鲜活。
　　荣与把每张照片都细细看过去。笑的，皱眉的，认真的，面无表情的，每个程延都很好看，也很陌生。
　　照片上靠着程延的那个人荣与当然也认得，他第一次看到那张脸是通过Ｚ的对话框。他能确定程延跟这个人早就结束了，也知道程延不是拖泥带水的性格，他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程延对自己算得上认真。也许。但无论如何，在他沉迷于和Ｚ的游戏中时，那两个人也实实在在见过面。
　　最后一张照片背景很昏暗，程延露出小半张侧脸，他正闭着眼睛跟别人接吻。没有标志性的物体，但荣与莫名其妙认出来，拍照片的地方是江择远的酒吧。
　　手机界面逐渐黯淡下去直至熄灭。荣与觉得自己应该更愤怒些，但他只是非常理智地想到，Ｚ也好，程延也好，他们之间所有的亲吻拥抱都不是他应该拥有的，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契约没有任何束缚，也不会有任何责任。他没有立场因为程延见不见谁或者曾经吻过谁就有情绪。那不礼貌。
　　他只觉得疲惫。
　　“一切都是因为我开始的，你现在见到的Z是我一手打造的。”那个男人最后发给他这样一句话。

　　晚上荣与去了几个学生家里，一一辞去家教的兼职。有位家长问他怎么还跑这么一趟，打个电话就好了，荣与微微愣了一下，他先前居然没有想到这种处理方式。
　　最后去的那家孩子荣与一向很喜欢，告辞出去后学生追出来送他，问他：“老师你要去哪里啊？”
　　荣与没有否认，只是回答：“我也不知道。”
　　“你不会死吧？”女孩子歪着头问。
　　荣与没忍住笑了：“你在说什么？”
　　女孩子拍拍胸口：“那我就放心了，只要你不死什么事儿都不是事儿。很早之前我就想问你，需要我把零花钱借给你吗？你这会儿是不是要出去躲债的？”
　　他惊讶于她的敏感，也觉得好笑。摆摆手：“快回去写作业了。”
　　女孩子做了个加油打气的动作，掷地有声地说：“别死！”
　　荣与转身离开，忽然觉得很轻松。
　　从小到大他都是这么没有主见这么容易受人影响的人，一直要被人推着走也一直要被别人的看法左右，要不然也不会在退学那段时间连看到文档都想吐。这是他第一回，大概是第一回吧，第一回真正由自己做一个决定。原来做一个决定只需要一秒，然后人就会越来越坚定。

　　收拾东西比荣与预料中要简单得多，搬到这小屋后一直在忙，有些东西甚至都没拆开。他动作很慢，也不过一个小时就打包完毕，只剩下一些生活必需品，走时一揽就可以。期间手机响过几次，他都没有看。
　　洗完澡躺在床上，荣与想起那回送宣溦爸爸回老家，他和程延躺在同一张床上。当时程延开玩笑似的搂了他。他侧过身子，抱着双臂睁眼到了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