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人的平常》的云

28、收留

　　从各种意义上来说，江择远都是个奇怪的人。荣与这么想的时候，江择远正在低头看报表，头也不抬地说：“看我干嘛啊荣老师？”
　　荣与笑：“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江择远“啧”一声，把腿悠悠地从桌上放下，抬头看荣与：“跟债主这么说话呢？”
　　“荣然欠你的，不是我。”荣与说。江择远饶有兴致地看他半天，说：“你跟Ｚ也这么说话？”
　　明知他是故意，荣与还是沉默片刻，轻耸肩膀，作了个不算回应的回应。

　　他一个月前向图书馆提了辞职，最开始领导以为他是想调岗，经过几轮谈话发现他是认真的，于是表示辞职流程很复杂，紧接着第二天就给他安排了项目。荣与请了事假，没有批下来，他干脆准备下周直接旷班。
　　副馆长对他还算关照，第二次找他去谈话，直截了当地问荣与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荣与说知道。副馆长说：“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能说出来看看能不能解决吗？”
　　“解决不了。”荣与坦诚道。
　　“一定得走？”
　　“是的。对不起给大家添麻烦了。”
　　荣与告辞起身。就快要出办公室门，副馆长突然说：“最先开始我是很不喜欢你的，但是你确实有能力，还是希望你能认真考虑一下。最起码等到流程走完。但如果你再要请假，我会建议通过。”
　　荣与真诚地朝她道谢，说我知道。说：“您不喜欢我的理由跟我离开的理由是一样的。”
　　“现在根本没人在乎这些。”
　　“您在乎，我也在乎的。”

　　因为跟副馆长的谈话，荣与没有再接着请假。运气好表现在程延出差了。更好的运气在于这是程延进入学校出差最久的一次，就在他回来的前一天，荣与正式离职。他回程的时间荣与是从其他同事那里听到的。
　　从各种角度来看，学校都不打算让程延只做个普通馆员而已。中间他打过电话来，荣与都没有接，只最后那一回，他接起来不等程延开口，直接了当地说：“请你男朋友不要再给我发消息了。”很平静。半晌补充：“既然我们本来就没有关系。”
　　他没有撒谎，也不是赌气，但的确故意。那个年轻男人发消息的频率虽然称不上骚扰，然而断断续续一直在来，说的是他跟程延从前的事情，或者一些跟程延有关的小细节。荣与回复他“你说的事情我不感兴趣”，对方问：“那你为什么不拉黑我？”
　　荣与说：“我没有拉黑人的习惯。自重。”
　　发完这句对方消停了几天，再找荣与时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荣与不再搭理，也没有删除对方。

　　他保持着随时能走的姿态，在离职的当天就退了租，开车离开这个玄关很大的，能吹到风的小屋。他曾经在那里跟程延接吻，就躺在他那些无用的书本之间。他当时希望那个夜晚永不结束。希望过。
　　开着车漫无目的在城里转了半天，荣与在天黑之后到了江择远的酒吧。柜台边阿桃和江择远都不在，荣与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径直走去酒吧后面的小屋，一把推开门：“老板，把车抵押给你要不要？”
　　江择远说不要的同时，阿桃说要。
　　当时阿桃正靠在墙边站着，抱起双臂，江择远坐在他习惯性的位置，两个人之间像是在谈判，又好像只是以这种奇怪的对峙格局沉默地待在一处。荣与再一次觉得阿桃对江择远怀有恨意。而且这是他第一次听到阿桃在江择远明前明确地表达意见。
　　两个人都对荣与这近乎硬闯的姿态不置一词。江择远说我要你那破车干嘛，荣与想了一会儿，说：“收留我几天。”
　　对面氛围奇怪的两个人偶尔会显得非常默契，比如此刻。他们对视一眼，江择远说行吧。他不问荣与怎么不回家，不问他有什么打算，也不问他跟程延的事情，只是手轻轻一伸，示意他随意。
　　阿桃不像他那样不理事，问荣老师接下来准备做什么，荣与想了想，说出国吧。一直旁观的江择远问：“你有钱？”
　　荣与应他：“你借我？”
　　江择远“嘿”了一声，阿桃转过脸去看他。荣与不由自主地关注起两个人来，他忽然发现只要有江择远在，阿桃的注意力永远在他身上。
　　这么明显，但是他从前居然没有发现。他于是有点茫然，既然如此，为什么他会觉得阿桃是恨江择远的。

　　在江择远的酒吧住下的第一天，荣与就把自己写过的论文全部过了一遍，做上编号，又把上次论坛后程延带给他的那篇会议论文做了扫描，跟自己博一时的课程论文做了详细对比，汇成文档。最后存进了邮箱。
　　阿桃似乎对他做的事情很好奇，白天一直跟他待在一起。荣与问他在看什么，他说看看文化人怎么写东西。荣与觉得有点好笑：“读过一点书怎么就叫文化人？”
　　“照你这么说我就叫没读过书。”阿桃说。
　　荣与还是好笑，扭头看他，阿桃双手支在脑后：“真的，我初中毕业就出来混社会了。”荣与惊讶：“我以为你是大学生。”
　　“嗯。”阿桃平静地说，“函授大专。”他见到荣与的反应，笑说：“荣老师你是没见过学历像我这么低的人吗？”
　　荣与摇头：“不是这个意思，你跟江老板都不像混的。”
　　“非典型混子。”阿桃又笑，露出一颗尖尖的小虎牙。
　　他问荣与：“你觉得Ｚ会去找你吗？”
　　荣与并不想回答跟这个人有关的问题，但阿桃的沉默显得异常执着。他于是说：“不会。”
　　阿桃说我也觉得不会，荣与忍不住反问为什么，阿桃说：“他从来不勉强。”

　　晚上荣与收拾好电脑想出去透气，回来时在窄小的通道里撞见那两个人。阿桃把江择远压在墙角，沉默地逼视他，然后一手遏住他的喉咙，吻他。江择远的表现只是无所谓，无所谓他吻不吻他，也无所谓他伤不伤害他。于是阿桃发出破碎的一声闷哼。像受伤的动物。
　　荣与离开通道坐在酒吧一角，江择远先出现，但是迟迟不见阿桃。荣与顺墙根进去，阿桃还待在那个地方，瞟了他一眼，垂着头继续看地面。
　　“对不起。”荣与说。
　　他们等酒吧打烊后一起喝了一杯。江择远早就走了，他不会跟谁打招呼。荣与问：“为什么我觉得你有点恨江老板？”
　　阿桃转向他，表情有些嘲讽。他说：“因为他从来不勉强。”

作者有话说

　　最近工作有点多，又没时间写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