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慰长风》玄之

12、第十二章

　　大家都在为能一起留在理科班而欣喜不已，每个人都舒了一口气，虽然高中生活总有一天会结束，聚散终有时，但还是竭尽全力惺惺相惜。白雲每天都很开心，总是变着法地从家里带来好多好吃的和大家一起分享，贞远寒最喜欢她妈妈烙的花生核桃饼了。炽热阳光依旧不减丝毫，每个人的欣喜都浓浓地融化在夏天的热风中，吹散到处处都生出妖冶美艳的花来。
　　眼看着还有几分钟就要上课了，还不见石胤山回来。贞远寒有些诧异，平日里，他都会早早地到校然后将上课用的书提前找出来摆好，今天不知怎的，桌面空空如也，也未见人影。
　　“曼姝，你有见到石胤山吗？”贞远寒转过头去问。
　　“没有啊，我也刚到校。”
　　“远寒，我刚刚进来看见石胤山了，好像还有他妈妈，他们一起去了班主任办公室，他看起来脸色不大好。”白雲急匆匆进来说。
　　“怎么了吗？”贞远寒有些诧异，心里却隐隐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不知道，我也只是恰巧在办公室门口看见他们。”
　　“我去打探一下。”贞远寒说完就一溜烟跑出教室，白雲刚想叫住她，就发现她已经不见了踪迹。
　　贞远寒来到了办公室门口，门上没有窗户，什么也看不见。她蹑手蹑脚地推开门，打开一条缝往里面张望，仔细地竖起耳朵听。
　　“杨老师，我不同意石胤山学理科。他从小时候开始，我一直培养他艺术天分，您也知道，天赋是非常难得的东西，有时候不是仅仅凭借努力就能成功的。”
　　“我不！我要学理科，我的人生为什么不能自己决定！”石胤山的声音传来。
　　“那个，石妈妈，您先不要生气，听我说两句。我非常认同您的说法，天赋非常重要，甚至是许多人可望不可即的事情。石胤山是一个非常有天分的孩子，我说的不仅仅指在艺术方面，他在学习方面也是非常聪慧的，以他现在的理科成绩，天赋加以努力，考个重点大学不成问题。”
　　“杨老师，我明白，但是他一定得学艺术。我母族是艺术世家，从很久以前，祖先在艺术层面的造诣登峰造极，我们每一代人都必须延续家族的荣光。我知道现代社会已经没有那么多的枷锁，但是在咱们中国，几千年来的传统家风依然得延续，到我这一辈，依旧责无旁贷。不仅仅是我个人的意见，我想他爸爸也是坚决同意的。”
　　“你不要提我爸！我爸才不会和你一样！文科班我是不会去的！”石胤山有些气急，脱口而出。班主任杨老师未来得及做声，眼看气氛凝固至冰点。
　　贞远寒在门外观望着，见形势不妙，立刻敲了敲门，说：“老师，上课了，物理老师叫我来找石胤山回去上课呢。”
　　“好好，先回去上课。石女士，这个问题我们稍后再谈，彼此都冷静一下想想清楚，您和孩子要好好沟通。”班主任打着圆场。
　　石胤山跟着贞远寒走出办公室，一言不发。贞远寒仰头看着他，在光线昏暗的过道走廊里，他脸上少有的愠怒，看起来成熟而忧郁。每经过一个班，老师激情澎湃的讲说都能隔着门窗传入耳朵里，各科老师的声音此起彼伏，一股脑都涌入，却又像漂浮在半空中的雾，悠悠地消弭掉，最后只剩下一片寂静。他们两人并排走着，没有言语，只听得见一致的脚步声拖沓着。走廊像是长长的时光隧道，他们一步步向前穿梭，两边教室的窗户向后退去，一瞬间彼此经过，没有痕迹。
　　物理老师滔滔不绝，贞远寒努力睁大了眼睛，想象着把老师嘴里蹦出来的字一股脑都塞进自己的大脑。坚持片刻，实在是有些吃力，最后败下阵来。她转头看了看石胤山，他的目光向前方老师，看不出来他的心情究竟如何。
　　“石胤山，晚上吃完饭一起去操场后面那个矮子山坐坐？”贞远寒眼睛盯着老师的动向，手小心翼翼地将一张小纸条挪过去。
　　“好”。石胤山回了一个字，简简单单。他的心已经没有了方才的激愤和怒气，他不再生气，他很平静，一呼一吸规律而均匀。他的余光看见贞远寒抓耳挠腮以掩饰的不自然，看见她从课本的角上撕下来一块，拿起笔刷刷写了点什么，然后装作若无其事认真听讲的样子，又悄悄把纸条塞过来。他不由得嘴角泛起了微笑，无人察觉。他撇了一眼窗外，夕阳正灿烂着。
　　“怎么样，这地方，就是矮了点，没有爬山的感觉。”贞远寒气喘吁吁地爬上一块土堆，不管不顾地坐下来。 “别客气，随便坐。”
　　“挺好的。吹吹风挺舒服。”石胤山坐在她身边，两个人看着眼前的操场，看着人变小，看着高大的教学楼如同踩在脚下。
　　“我可喜欢来这了。我逃课也来这，没人知道。”贞远寒喜滋滋地说。
　　“那下次你逃课，我就举报你，然后带着大秃驴来抓你。”石胤山仿佛又变回了之前那个贞远寒熟悉的石胤山，那样有点阳光，有点讨厌，又有点毒舌的石胤山。
　　“喂！我都和你分享我的风水宝地了，你这人怎么这样讨厌！”
　　“贞远寒，我应该听我妈的话，选择文科吗？”
　　“那你想学文科吗？”贞远寒有些慌，她本来没有想好如何开解他，未曾想他先开口了。
　　“我想学理科。”
　　“那不就得了。既然明确自己喜欢的东西，就要全力以赴去争取，喜欢就要得到，喜欢就要把它做好。你和你妈妈好好商量，她那么温柔，她会尊重你的决定的。”
　　“可是我妈不会同意，我姥姥已经去世了，她毕生都在为艺术而奋斗。我的妈妈，她更是一个好女儿，她一定是坚持要我走上艺术这条路的。”
　　“可是你是她的儿子，但你更是你自己啊。”贞远寒顺着他的话，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石胤山有些懵，他心里回想着这句话：但你更是你自己。他呆着，像是在头脑里搜寻着什么，他好像在追根溯源，找到蓝天白云下最初的自己，那个透明而纯粹，最原始的自己。
　　贞远寒看着他不说话，心里有些发怵，急忙想着其他的说辞。“没事，还有你爸爸，大不了你去说服你爸，让他和你一条战线，然后一起说服你妈。毕竟人多力量大。我就经常这样，和我爸串通一气给我妈打忽悠。”
　　“我爸去世了。在我很小的时候。”石胤山说的很平淡，就像是回答他中午吃了什么饭一样无常。
　　贞远寒惊呆了，一瞬间，罪恶感几乎将她吞噬，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在他面临困境的时候，她就这样不动声色地将他心里的伤疤揭开，让那一片血肉模糊重见天日。此刻的她想像蜗牛一样，躲进身后的壳子里。她一时间手足无措，脸上红白参半，语言也结巴起来：“啊，那个，对不起啊，我，我不知道。”
　　石胤山轻松地撇撇嘴，耸耸肩，说：“没事啦。其实已经很久了，我都快忘记我爸爸的样子了。小时候，他总是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不见。总是很忙的样子。”
　　“他只不过去了别的地方，肯定还是默默地爱着你。就像哪怕他的样貌开始在你脑海中模糊，但你永远不会忘记他一样。”贞远寒看着石胤山的眼睛，认认真真地说。
　　石胤山也回望着她。风吹起她的发梢，拂在她白皙的脸上荡漾着，随风而舞。她的眼睛圆圆的，像是一汪清泉，干净，透明，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