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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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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从阴雨中穿破,飞向晴朗。
深秋的南方,依然炽热。上海的街头人潮拥挤,高楼耸立,贞远寒仔细环顾四周,明明是陌生的环境,却有一丝亲切。她眯着眼看头顶的大太阳,只能看见白色的光圈,她整个人像是待在开着照明灯的浴室里,不一会儿,她的额头上都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父母买了个二手房,房子要比在北方时小很多,但布置温馨,东西倒也还算齐全。在光怪陆离的大都市生活起来很累,人就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在一个精致美丽的壳子里忙碌着。父亲办好了入职手续,母亲也准备着新店开业,贞远寒周一就要去新学校报道了。
她的书桌还是在窗户边上,这样就能一眼看见外面。在以前的家里,她不写作业的时候,就常常盯着窗外发呆,看楼下的大爷遛狗,看卖鸭子的老奶奶拿着一根杆儿驱赶鸭群,看邻居阿姨打她那晚回家的小儿子,她就看着他们大笑。她望向窗外,这里只有一轮皎洁的圆月,外面是极速移动的小点和轰隆隆的嘈杂声。她看不清人形,只能看见霓虹灯奋力在孤独的夜空中闪烁。
陈鹤风一步步慢吞吞地走在回家的路上,雨很大,路人都在跑,要不然就是在公交车站牌下面躲雨。小男孩小女孩们手拉手笑着一边笑着大叫,一边呼朋引伴。小时候的她也一样,她很活泼,很喜欢和大家玩,可是慢慢随着年龄增长,男孩子们总是会骚扰她,女孩子也对她恶语相向,而她每次告诉父母,他们总会说是她心思多,要合群,叫她不要小肚鸡肠揣测他人。后来她就不再和别人一起同行,她也慢慢习惯了独自一人。直到遇见贞远寒,那个会拉起她一起放烟花的女孩子,那个会拉着她义无反顾地冲出人群的女孩子。她突然想奔跑,于是,她拉上外套拉链,迈开腿拼尽全力向前跑去,一直跑到眼前的景物开始发虚。她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大口呼吸,将空气和水珠都吸了进去,不知道是下的雨滴,还是她的眼泪。
回家时,陈鹤风的衣服都湿透了,冰冷刺骨的感觉仿佛才能让她的心跳动。她打开门,一股怪异的氛围笼罩周身。
“你去哪了?”母亲阴着脸问。
“没去哪儿。”陈鹤风心虚地开口,然后脱着湿答答的衣服。
“我回家路上碰见你们班主任了!她说你家里有事请假了!你家里有什么事我怎么不知道!”母亲一边大骂着,一边将沙发上的靠枕使劲朝她扔过去。靠枕就那样直直地砸在陈鹤风的半边脸上。
“对,我请假了!我去机场送朋友了!不可以吗?!”陈鹤风气愤地喊道。
“什么狐朋狗友,让你要骗老师请假去送,啊?你还真是脑残到这种地步!别人的事情比你上学还重要吗!”
“对!很重要,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朋友能顶个什么用!非亲非故的,她能供你吃还是供你穿?我和你爸辛辛苦苦供你们读书,你们不知道好好学习报答我们,你为了不相干的人做这些荒唐事!我们小时候没好条件念书,吃了多少苦才熬出来,给你们这样衣食无忧的生活还不知道感恩……”母亲骂着骂着突然开始落泪,许是想到他们那辈人曾经的不易。
陈鹤风很气愤,为着这样不近人情的母亲,但看着母亲楚楚可怜的样子,又突然心软了。她走上前去,给母亲递了一张纸,轻声说:“知道了。我以后不会了。”
的确是不会了,因为贞远寒已经走了,再也没有人对她和她对她一样。
周一的早晨,阳光很好,高楼大厦反射的白光让人很不适应。贞远寒居然开始想念曾经上学的那条绿树成荫的小道,以前她上学,头顶上小鸟歌唱,露珠也会随时滴落,她一直以为,南方就是那个样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路上全是急匆匆的人和川流不息的汽车。
“侬好!同学,你的东西掉了。”是贞远寒挂在书包上的毛绒公仔,白雲选了黄色衣服的小兔子,贞远寒就买了蓝色的。
“哦,谢谢你啊。”贞远寒微笑道谢。她看着眼前的女孩子,个头和她差不多,不是很高,长的胖胖的,皮肤白到发光,杏眼很大很圆,头发是天然卷,扎着丸子头,看起来像福娃娃一样美丽可爱。
“没关系,我们进去吧,快上课了。”说完,女孩就转身走了。
贞远寒耸耸肩,轻叹了口气跟着走进去,她想,她要开始新生活了吧。
班主任老师是一个中年妇女,化学教的很好,严厉中带着温柔,笑起来很和善。
“同学们,我们班转来了一个新同学,她是北方来的,可能生活习惯有些不同,大家要多多帮助她。”
贞远寒走进教室,简单的做了介绍后,老师安排她坐到第三排。前面女生突然偷偷转过来,朝她笑。
“贞远寒,是你啊!我们早上刚刚见过哎!”女生很温柔,声音像乐器发出的一样悦耳,笑容像春天刚绽放的花,生动美好地让人不自觉想靠近。
“你好!以后我们就是同学啦。”贞远寒回应。
“好!我叫云芷,我就坐你前面,你有事随时喊我!”
贞远寒笑着点点头。云芷,她想,居然还有姓云的人。她看见她,总是不由自主想到白雲,但她心里很清楚,云是云,不是白雲的雲。云芷要比白雲更活泼些,爱说话,也爱笑。他们迅速成为了好朋友,两人的想法总是不谋而合,不论贞远寒想什么做什么,云芷都会第一时间回应她。云芷知道上海从南到北的小吃,放学会抽时间带她穿梭在各个街头。
“贞贞,”云芷喜欢这样叫她,因为她觉得贞和真一样,她觉得很好听。“你们北方冬天是不是很冷?是不是会下很多雪啊?”云芷坐在街边的石椅子上,一边吃着手里的串,一边看着远处的天空。
“是啊。很冷呢。雪也超级大。我来时已经很凉了,要穿大衣了。到冬天,下一场雪的话,就再也不会消掉了,因为会一层一层地叠上去,等不到它化,下一场雪就又降落了。我们学校后山有个山坡,我们就在那上面坐着滑下来,要不然就是同学们拉成一长串滑雪,就像是小火车一样。”贞远寒边说边用手比划着,她说起这些的时候很开心,笑出银铃般清脆的声音。
“好想去北方啊,我都没有见过雪,也没看过黄河。”云芷托着腮看着远方的天空,憧憬着那种冬天,她想象不出来银装素裹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没事,阿芷,等我们放假,如果回去北方,我就带你一起去,堆雪人打雪仗可快乐了。所有人都会在下雪天疯玩,一点都不觉得冷。我的好朋友会把雪球从我的衣领里塞进去。不过之前元旦,我玩雪衣服湿了就感冒了,正好那天元旦晚会,石胤山唱完歌就送我去医院了,都没顾上领奖。还有白雲就很胆小,人又温柔,她总是不敢滑怕摔,我就一直拉着她去……”她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她的眼睛迅速黯淡下来,那一抹悲伤被云芷捕捉了去。
“石胤山和白雲,是你的朋友们吗?”
“嗯,石胤山是我同桌,白雲是我最好的朋友。石胤山已经走了,我和白雲又闹了点矛盾,还没来得及和好呢,我就走了。”贞远寒摊开双手无奈地耸了耸肩,不知道怎么描述,她仔细想想,那样短短的两年时光,好像有一生一样漫长的故事。
云芷搂住她的肩膀,说:“没事啦,离开的人,说明你们缘分不够。以后,我们就是最好的朋友,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贞远寒看着她,不由自主地笑了。云芷的眼睛里有星星在闪烁,那些微弱闪烁的光芒,温暖了贞远寒的心。她曾经也觉得他们所有人会按照既定的目标一起走下去,永远都不分离,可是天真掩盖了现实。人只能做选择,却不能改变结局。但是,这一刻,她还是愿意相信这短暂的光芒,相信惺惺相惜的人,定能得偿所愿。她看着云芷的大眼睛像是一潭清泉,长长的睫毛就像是蜻蜓振翅,光影交叠,清澈澄明,那里面照映着她的影子。
没过几天,贞远寒就接受了新的环境,她开朗调皮,很快就和周围人打成一片。她的同桌卓煜璟是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和她一样,学习成绩不太好,喜欢玩闹。贞远寒从没遇见和她这样合得来的人,还是男生,可能是她性子里就很顽皮罢了。他们俩一拍即合,一见如故,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
早自习大家都在认真背书,卓煜璟从抽屉里偷偷拿出一块面包,趁着老师打盹的间隙,往嘴里送了满满一大口。贞远寒看着他目瞪口呆,肚子也饿了起来。
“喂!上自习呢,你偷吃东西别被抓住!”贞远寒提醒。
“没事,我有经验,我饿得不行了,两眼发昏。”
“我也饿。”
“吃吧。小心点儿。”
他们俩就这样一边偷偷吃着面包,一边假装背书。他们俩还互相揪了一点对方的面包,尝尝哪个更好吃。
下课铃响的那一刻,大家都释放天性了。可能不是南北方的下课没差异,而是天底下的学生没差异,爱玩是孩子们的天性。贞远寒总觉得在学校这样的笼子里压抑天性,不能去田野里奔跑,不能吹风淋雨自由自在,这简直是丧心病狂,以前的朋友们不这样认为,他们都太清醒了,只顾上看大学梦和远方。但现在,不只有她一个人这样想,云芷也这样想,卓煜璟也这样想。
“你们以后想干什么?”贞远寒又开始问这种问题。她总是想听听大家的想法,会不会和她的相似,好让他们能计划有彼此的未来。
“我不知道呢。但是,我想做一些对人民有益的事。所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云芷回答道。她眼神坚定的像是要入党一样。
卓煜璟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说:“云芷,你这是要当夫子去啊!”
云芷眉头一皱,佯装生气,扑上去打他。卓煜璟笑着躲开。
贞远寒开口问:“煜璟,你呢?你想干什么?”
“我什么也不想干。我也没什么志向,我这辈子就希望能够安稳的度过一生。最好能让我有个混日子等时间的工作,闲了喝喝茶下下棋唱唱歌,我也不奢求工资多高,能活就行。”
“你这是退休后的老年生活嘛。”贞远寒笑道。
“贞贞,那你呢?”云芷问。
“说实话,我和卓煜璟一样的想法。哈哈,但是,要是我们能不远离就再好不过了,最好的朋友在身边的感觉想想都美好极了。”这种美好不切实际。曾经贞远寒也想和那些人在同一个城市,甚至幻想买一个大别墅大家住在一起。她想着曾经的可笑和天真,想到现在的分崩离析和支离破碎,她自嘲地苦笑。
“我也是!和好朋友一起生活真的很幸福。你看没看过《爱情公寓》?你可别看它有爱情两个字,他们就是那种,最好的朋友就在身边,最爱的人就在对面,那感觉真的太棒了,太让人羡慕了!”卓煜璟说。
“没看过。”云芷和贞远寒异口同声说,然后互相看着对方大笑。
“但是,我也羡慕这样的生活!我们努力,一定会实现的,我们以后上大学报在同一个城市,然后工作了我们就一起租房子一起生活。”云芷开心地说,她的眼睛里也充满了向往和憧憬。
世上多是刻意为之的事,只是难遇有缘共进之人。三个天真的人笑作一团,他们发疯般地玩闹,谁也不嫌弃谁异想天开,谁也不嘲笑这幻想有多虚假,他们的快乐就像是吃饱就睡觉的婴儿的快乐一样简单,而他们就像是这简单纯粹的婴童。虽然他们的成绩不够优异,他们也并非天之骄子,可彼此心灵相通,情投意合,人这一生,再没有什么事能比遇见对的人更幸运了。
卓煜璟还在旁边喋喋不休地讲那些琐碎的小事,模仿那些搞怪的动作,云芷和贞远寒在一旁一边掺和着说,一边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贞远寒看着眼前的人,他们笑得摇头晃脑,有那样一瞬间,他们和曾经那些人的身影重叠。她眨眨眼睛,悄悄抹去眼角的泪水,好让自己的眼睛变得清晰,她看清了,是她的新朋友们。他们没有认识很久,也没有互相许下多少承诺,只是灵魂契合,自然而然地互相信任。人与人的感情从来不是用认识时间的长短来衡量的,如果有缘能遇见,只需要短暂的一秒钟,就会从眼中确认出来,所谓的“命中注定”大抵如此吧。如果他们命中注定本该如此,早一点或者晚一点,都没关系,哪怕遍体鳞伤,哪怕历经万水千山,对的人,也一定会风仆尘尘来到彼此身边,再相见恨晚地拥抱着说:“我等的太久了,你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