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慰长风》玄之

26、第二十六章

　　这是一个幸福的新年。
　　贞远寒父亲工作比以前要闲暇很多，也能一起过年了。家里充满了新年的味道，年货备的很足，街边的大红灯笼看着都喜庆，贞远寒觉得来上海好像还不错。
　　“快快快，你们俩快来，春晚要开始了！”贞远寒父亲坐在电视机前，一边吃着饺子，一边喊。贞远寒也端着碗走过来同父亲坐下。母亲看着餐桌上两人都走了，索性把餐饭都移到客厅里来。他们一家人吃着饭，看着春晚哈哈大笑，好不热闹。母亲偶尔也会说两句贞远寒学习的事情，但也只是适可而止。贞远寒看着父母在身边，父亲给她和母亲剥坚果吃，还和母亲时不时地吵两句嘴。家人闲坐，灯火可亲，当真是人间幸事。
　　十点的时候，沐雯嫣，卓煜璟和小夫他们给贞远寒打电话，说一起去跨年。贞远寒穿了新买的羽绒服，裹了厚厚的围巾，跟着他们来到海边。她第一次见到夜晚的大海，海浪一下一下拍打着海岸，在他们脚下翻滚成一个个小小的水花，然后再散去。夜很黑，他们却能看见星星在闪烁。远处船上的汽笛声清晰可闻，高楼大厦的霓虹灯远远地在招摇。
　　他们买了烟花，大小都有，也买了许多零食小吃，在海边的沙滩上席地而坐。沐雯嫣又去追打大牛了，大牛总惹她生气。他们围在一起放声歌唱，相互逗趣。临近十二点的时候，凯子开始倒数，卓煜璟准备好了大礼花，拿着打火机等在旁边。
　　“10，9，8，7，6，5，4，3，2，1！点火！”凯子倒计时的声音一落，卓煜璟就立刻点燃了烟花。
　　“快跑！”
　　他们跑向不远处停下来，看着烟花升空，绽放，绚烂在整个夜空，摇曳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烟花五光十色地照耀在每个人年轻的面庞。
　　他们欢笑着奔跑，扑打海水，互相追逐，在湿冷的冬天，也感受到了火热。他们头顶着绚烂，脚踩着年少的意气风发和青春昂扬。
　　杨清衍，关时崇他们去了老家，不在城里过年，他们互相通了电话送了祝福。云芷也不在，贞远寒与她打了电话。
　　“贞贞宝贝新年快乐哦！”云芷温暖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阿芷，你也新年快乐，我刚和他们一群人去了海边放了烟花，我的鞋袜都湿了，可冷了。你在老家怎么样，是不是很有意思？”
　　“还好吧。我倒是想留在城里头和你们一起玩呢，但是家里人都要回老家，我也没办法。哎，来了——远寒，不说了先，我妈叫我去厨房帮忙呢，等我回来了来找你玩啊！”
　　“好好，你快去吧，新年快乐阿芷！”
　　“新年快乐贞贞！”电话里的忙音迅速传来。
　　贞远寒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时不时燃放的烟花，听着外面热闹的声音，丝毫不觉得吵闹，反而有一种安稳的幸福。她在想，石胤山在做什么呢，白雲应该回老家了吧，不知道现在还会不会想起她，谢清秀重返学校了吗？陈鹤风还是依然独来独往吗？她不得而知。她会想起曾经这些好朋友，又觉得回忆实在是有些辛苦。快乐的日子太少了，稍稍想一会，剩下的都是悲。而每次，她会在悲伤中又想到现在的朋友们，然后在幸福快乐中逐渐入睡。
　　德国不过春节，石胤山依然找不到卖烟花的地方。每次过年，他都会去大街上走一走，然后在广场的椅子上坐一会，等到肩头落满雪花，再安安静静地回家。他总会在弹完琴后心里说一句：“贞远寒，新年快乐。”
　　石胤山母亲和林笙生了一个女儿，叫林书渝，小女孩天生乐感强烈，这让石婉清心里得到了一丝慰藉。由于照看小女儿，母亲无暇顾及他的事情，这让他心里松了口气。小家伙很喜欢他，也很黏他，现在已经会说话了。
　　“哥哥，你去哪里了？哥哥抱抱。”林书渝在家里找不到石胤山，急的大哭。石胤山一进门，搓了搓手，怕冻着小女孩，手有了温度，才抱起她来。
　　“哥哥去外面给小渝买糖果了，小渝看看。”石胤山从衣兜里掏出一颗糖来。小姑娘顿时破涕为笑，石胤山也看着她温柔地笑了起来。算起来，石胤山在家里有表情的时候不多，唯有在林书渝面前，才能笑的如此开怀。
　　陈鹤风家里因为去不去老家而争吵。母亲不想去，但又不得不去，心里不高兴，陈楠还在旁边煽风点火。陈楠总是这样，如果他想去，他也只会嘴上反驳：“反正我也没那么想去，是你们非要让我去的！”然后母亲就很生气，陈鹤风就会一边当和事佬，安慰父亲母亲，一边教训几句弟弟，陈楠不受听，就会和发疯一样摔门而去。
　　凛冬散去，春的气息扑面而来。大家都在为近在眼前的梦想而奋力一搏。
　　贞远寒和卓煜璟的成绩还是一如既往的差，杨清衍给贞远寒日日讲错题，贞远寒懂了后，又继续教给卓煜璟。他们互相帮助，虽然和蜗牛一样一点一点爬的很慢，但依然在前进。
　　午自习，凯子驴蛋他们逃课去了厕所抽烟。他们散漫自由，一点也不为未来而担忧。有人看他们荒废度日，只是摇头惋惜，满目鄙夷；也有人，看着自己辛苦努力却毫无成果，羡慕他们这些人真是自在快活。如果人没有世俗的枷锁，自由自在还能活下去的话，大多数人应该都会选择顺遂本心吧。
　　班主任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走进来了，悄无声息。她在贞远寒身后站定，好久，贞远寒才发现。
　　“他们几个人呢？”班主任问贞远寒。
　　“老师，好像是谁肚子疼，他们一起去看校医了。”贞远寒吓得发抖，张口就来的谎言听起来竟像是真的。
　　“让他们回来了来办公室找我。”班主任说完就走了。
　　贞远寒吓得长出一口气，急忙喝口水压压惊。
　　“你可真行。看不出来啊，有模有样的，真是女人的嘴，骗人的鬼。”卓煜璟笑着说道。
　　“那我能怎么办，我总不能说他们逃课了吧，我只能胡说了。她走了，也没怀疑，看样子是没发现。”贞远寒自我安慰。她也不知道为何，就自然而然地替他们遮掩。
　　凯子他们从办公室回来了，贞远寒急切地转过头问他们。
　　“怎么样，班主任骂你们了吗？”
　　“没。”
　　“没事就好。吓死我了，我骗她说你们去看校医了。”
　　“我说我们去厕所了；小夫又胖又大和狗熊一样就知道吃，他说我们给食堂阿姨帮忙背白菜去了；驴蛋说体育老师叫我们去买排球（驴蛋是体育课代表，老师要求课后买排球）；虚狗说大牛脚崴了去了医务室；大牛在旁边站着和呆瓜一样一言不发，身上的厕所味和烟味给人熏的想吐。”
　　“啊！露馅了吗？”贞远寒惊恐地问。
　　“对啊。没事，反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还要感谢你给我们打掩护，虽然失败了。我们就是写检讨，在班会上做检讨而已，小事。对了，还有你，班主任说，让你也写个检讨。”凯子一本正经地说完，然后自己也没忍住大笑起来。
　　几个人都在大笑，旁边的卓煜璟更是笑的要翻过去了，贞远寒满头黑线，气的拍打卓煜璟。
　　周五班会上，他们每个人都做了检讨才算了事。
　　一群人整日打打闹闹，快乐极了，谁也不嫌弃谁，因为他们都是同一类人，喜欢无拘无束，向往自由自在。
　　晚上放学，几个人打打闹闹地回家。云芷家里管的严，晚上就会先行一步，贞远寒每天都和驴蛋他们一群人一起回家。凯子说，今晚上有大事。
　　贞远寒有些担心，他们嘴里的事，一般就是调皮玩闹，要说大事，应该就是去打架了。虽然他们几个战斗力极强，又朋友众多，倒不会吃亏，但贞远寒怕他们被校领导抓住，到时候可不是写检讨了事了。
　　“你们确定要去吗？这马上要毕业了，万一被抓了，勒令退学怎么办？”贞远寒有些担忧。
　　“那就提前毕业喽，反正这破学校我早就不想来了。”凯子无所谓地说。
　　“对啊，而且他们那些人，仗着大牛呆就欺负他，虽说咱们平时也打趣他，但也不能给外人欺负了。他们敢侮辱大牛，就看哥几个答不答应了。”驴蛋说着，虚狗和小夫在旁边附和，大牛昂着头骄傲地傻笑。
　　“那好吧，我和你们一起去，还能盯着点人。”贞远寒说。她心里放心不下，而且，朋友要去干“大事”，她也没有先走的道理。
　　晚上，月黑风高，他们等到放学后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才去了学校背后的园林里。那里人更少，是个约架的好去处。他们几个上前去，就让贞远寒躲在远处的树后面，正好盯着校领导。
　　他们和对面的几个人吵了几句就开始推搡，接着拳头也和雨点一样胡乱落下。一阵阴风吹的贞远寒有些发凉，她一转头，看见教导主任拿着手电筒四处照，往这个方向来了。她急忙吹口哨。他们几个正在兴头上，都没听见口哨声。贞远寒眼看着教导主任就要过来了，她急忙冲过去叫他们赶紧跑。顿时，所有人撒起腿就跑，仿佛树林子里枪响后乱扑腾的鸟儿。
　　教导主任在后面大喊：“你们几个，哪个班的，给我站住！”他有点胖，追不上他们几个。
　　他们几个跑的飞快，贞远寒在后面追着他们跑，跑的气都没了，她的脚步越来越慢，小声吐槽着：“你们几个王八蛋，也不知道等等我，亏我还给你们放哨。”
　　凯子他们跑到一个书店，看着教导主任没跟来，放心地停了下来。一边讲他们的英勇事迹，一边笑谈教导主任肥胖的样子跑起来很好笑。正讨论着，小夫说：“贞远寒呢？”
　　“糟了，八成是我们跑太快她没跟上，不会被抓了去吧？”驴蛋说。
　　“算了，我们回去找找看。”虚狗也说。
　　于是，他们几个又往回跑，终于，在拐角处看见气喘吁吁慢吞吞的贞远寒，她身后还是拖着脚使劲追的教导主任。
　　“大哥，你咋这么慢呢？一会他就给你追上了，快走！”驴蛋嘲笑着贞远寒，和凯子一人一边架起贞远寒的胳膊就开始飞奔。
　　贞远寒被他们架空了，就像是在平地上飞。
　　“你们还知道回来啊！我一个人后面跑的好辛苦啊！”贞远寒不满道。
　　“大哥，是你跑太慢了。”大牛直言。
　　“我跑得慢怪我了？亏我给你们放哨，你们嘴上叫我大哥，心里有把我当大哥吗？你们倒是都快，一会给我抓住了！”贞远寒有些气愤，生气地骂他们。
　　“知道了大哥对不起对不起！这不是专程来接你了嘛！看，这还驼着你飞呢！”虚狗总是有本事能让人从生气一秒钟笑出来，然后气消掉。
　　他们几个甩掉了教导主任，买了串一边吃，一边打闹着回家，以庆祝劫后余生。几个人的背影在路灯下交叠在一起，幸福而美好，时光也好像被拉长了。
　　贞远寒喜欢和他们一起玩，他们每个人都直率真诚，自由随性。不是为了以后的人脉而相处，没有任何目的性的交际，只是因为他们很投缘。他们所有人，包括她，是大家眼里最顽劣的人，是大多数老师嘴里的坏学生，是家长不让自己的孩子跟着玩的可怕对象。尽管他们有很多陋习，也不爱学习，但贞远寒觉得，他们勇敢仗义，热情善良，直率坦荡，比起很多人在孩子时期就已经学着大人模样以老练的方式待人处事，他们才是天底下最真诚的孩子。
　　墙上的倒计时换了一页又一页，那些数字就像是催命符一样可怕。老师们每天都慷慨激昂地鼓励大家，最后一百天，要有咬定青山不放松的魄力，要全力以赴地冲刺，人人皆可成为黑马。这些鸡汤对于深陷苦海的高中生来说，也是大补的良品。杨清衍更加刻苦了，他每天晚上只睡四个多小时，一整天都精神振奋。中午放学，杨清衍依然会给贞远寒讲半小时的题目。
　　“清衍，最后一百天了，你的时间也很宝贵，我这样会不会影响你？你妈怎么说？她要是同意就好。”贞远寒虽知他们是好朋友，但是还是怕因为自己耽误了他的时间，毕竟她的学习欠缺太多，如此追赶也收效甚微，但杨清衍就不一样了，他每分每秒学的知识都有可能干掉一操场人。更何况，任何一个母亲都不会希望自己的孩子和差学生玩，贞远寒母亲亦是如此，每次询问她的朋友，总是以对方成绩为先，不是母亲世俗，而是人之私心，贞远寒不赞同这种想法，但依然能够理解他们。贞远寒问杨清衍，不是矫情询问，而是给他选择，任何结果她都接受。
　　“我没告诉我妈这个事，但是你放心好了，我妈很尊重我，也支持我的决定，你不必担心。贞远寒，我再说一遍，我们是好朋友，我做这些是我的本分，给你讲题的同时，我也在复习，不存在你耽搁我的时间的说法。最后一百天了，你只管争分夺秒学习就好，不用顾忌任何事情。我只希望，我们都能奔赴理想的大学，成为理想的大人。”杨清衍眉头紧皱，目光清澈而坚定，他的腰杆挺的很直，严肃的语气让贞远寒心里不禁震撼。杨清衍，真正的如兰君子，心怀明月，光明磊落，德才兼备，怀瑾握瑜。她能有这样的朋友，真的是三生有幸。
　　朋友，就是理所当然可以去依靠、也不用计较付出的存在，维系友情的，不是任何物质的流通，而是真心。贞远寒听懂了杨清衍的话语，坦然接受了他的付出，也更加努力学习了。
　　四五月的天气，躁的很快，就像漫天飘扬的风筝，承载着孩童们的快乐和希冀。凯子大牛他们整日逃课，老师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云芷最近不常和他们在一起，她和隔壁班一个男生走的挺近，男生叫周允谦，经常来给云芷送好吃的好玩的，大家都打趣她桃花旺盛，她总会害羞地反驳，说他们只是朋友。周允谦皮肤很白，白的没有血色，瘦弱的好像一股风就能吹跑了。
　　“云芷，你吃东西的样子真可爱。”周允谦支着桌子，手托着脸颊，定定地看着她鼓起的腮帮子。
　　“哪有夸人吃东西可爱的。”云芷撇撇嘴。
　　“就是可爱啊。”
　　“你得多吃点，你看吃的都给我了，你这么瘦，我都已经这样胖了。”
　　“胖什么，我不觉得，我妈说了，胖的女孩子有福气。”
　　“你妈真好。不像我妈，只会一边把饭菜都夹进我的碗里，说不能浪费粮食，一边又絮絮叨叨说我这样胖以后可怎么了得。”
　　“没事，以后你只管开心吃，我是不会嫌弃你的。”
　　“你可别这样了，他们都开我和你的玩笑呢。不过我知道，我们是好朋友嘛。”
　　周允谦没再说话。他喜欢云芷天真可爱的样子，喜欢她胖胖的脸颊和肉肉的手，喜欢她又大又圆的眼睛和闪亮的双眸。他看她总是带着宠溺。
　　“没事儿，我还挺喜欢你的。”周允谦嬉皮笑脸的说。
　　“周允谦，你瞎说什么！”云芷又羞又恼。
　　“我说的真心话啊，哎，你喜不喜欢我？”周允谦还是嬉皮笑脸的样子，一看就很不真心。
　　“不喜欢，我才不喜欢你呢，你可是我的朋友。”云芷说。
　　“我心脏不好，你不喜欢我我可是会伤心的。”周允谦捂着心脏，假装心疼的样子。
　　“我才不会信你呢！”云芷气鼓鼓地用拳头锤他心口上捂着的手。
　　周允谦不再故意逗她了，便没再继续下去。他的嬉皮笑脸，藏在玩笑里的真心，只有他知道究竟有几分。
　　周允谦一回到家，周母便急忙跑来门口，拿过他的书包，帮他脱下外套挂起来。
　　“儿子，跟你说了多少次叫你不要背这么多书在书包里，那得多重啊，以后这样子东西多的时候，你就打电话给你爸叫他开车去接你。”
　　“好了，妈，没事的，我可以。”周允谦拍了拍母亲的背，安抚道。
　　“以后可得注意，你心脏不好，医生怎么说的你都忘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和你爸可怎么活……”周母还在絮絮叨叨说。
　　“知道了，妈，快去做饭我要饿死了。”周允谦把母亲推去厨房里。
　　总算是让母亲不再唠叨了。这些话他从小听到大，听的耳朵都生茧子了，听多了便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了。周允谦走进卧室，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面容苍白，他捂着心口，心口有些酸涩。他有先天性心脏病，小时候就做过一次手术，堪堪保住命，体质异常的差，稍有些风吹草动就会出问题。从小父母就对他千依百顺，细心呵护，他每次在病床上疼得想死的时候，想想父母，又觉得对不起他们。从前的十六年里，他只是觉得对不起父母，亏欠父母太多心血无以为报，直到十七岁的时候，在雨天遇见那个给他伞的姑娘，云芷。他这枯燥无味的十六年结束了，生活总算多了些不一样的色彩。可是每次他想靠近的时候，心里的胆怯又让他望而却步。他不确定自己能陪她多久，不确定这份喜欢是否正确，他也想要对等的喜欢，可他又怕伤害她。这些日子里，他陪她上学，给她买零食，以朋友的身份陪伴左右，于他而言，已经很知足了。
　　人总是贪婪的，拥有些许，却欲求不满，还想要更多。上天也是残忍的，给予分毫，看似仁慈，最后也会尽数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