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不知》殊方

16、噬人魔竹

　　这话听得我心惊肉跳，前方只有洪老七戴着一盏头灯，哥的半截身子湮没在黑暗之中。后面必然有什么凶恶的家伙，我真怕他出事。

　　是不是哥已经出了事，不忍心让我看到才让我别往后看？
　　其实他只剩下半截身子了……

　　赶紧摇摇头，真是恐怖小说看多了我，尽想这档子事。随即加快速度，手脚并用，像前一通猛爬。
　　没过多久这洞就通了，洪老七二人把伤者拉了出去。我也赶忙出洞，转身观察哥的情况。
　　不料我一转身，哥就拧开手电爬了出来。

　　全身上下一根指头不少。
　　我舒了口气，刚才那种想法太吓人了，可别真给我碰上。

　　洪老七刚想开矿灯，哥就制止了他。
　　哥掏出地图，道：“线路没了。”
　　我和洪老七凑上去看，纸的上半部分画得歪歪曲曲，蜘蛛网似的复杂，越往下面越简单。纸上画了一口井的地方，标注了“向天坟”和“炸”，然后连着一条红线，没了。

　　路线就此中断，当年的明朝军傩，在这里失去了消息。
　　五百年前，一批队伍，或许成百，或许上千，却在这个地方，全军覆没。

　　这里的黑暗彷佛也比其它地方更加浓稠，没来由的一股恐惧，揪着我狂跳不已的心脏。
　　最终，洪老七还是拧开了矿灯。

　　向天坟是彝族葬俗，同时也用于观察星象，相传也是由夜郎继承而来。将死者的骨灰坛埋入洞中，洞口向天。
　　这里很可能正是整个夜郎王墓的中心所在，夜郎王就被安放于此。

　　灯光亮起的那一刹那，我还以为我看见了不计其数，大大小小的棺材，棺材上了深紫青蓝的漆，紫蓝互照，杂糅相映。彷佛正在织造的霓裳，瞬间化为羽衣，飘散而去。
　　比喻得美妙些，或许就不会这么恐怖了。

　　可事实真的不恐怖。
　　那些青色紫色的，不是什么棺材，而是竹。
　　竹子？

　　立马揉了揉眼睛，我瞎了眼吧？这地方怎么可能会有竹子？
　　那些竹子有高有矮，参差不齐却错落有致地长在地上。
　　这里和向天坟那儿一样，是个半圆形，并不算高，有些竹子都长得抵到了洞顶。

　　怎么可能，竹子怎么会长在石头里？
　　众人一阵莫名，又打起一盏矿灯进一步观察，才发现竹子不是从石头里长出来的，而是从地底钻上来的。
　　这是钢竹啊？

　　竹子主要是紫竹，也有翠竹，重重叠叠，在面前形成了一小片竹林，里面昏暗无比，彷佛有什么东西正潜伏在林中，等我们上钩。

　　洪老七挥手，示意我们藏进竹林里。我忙道：“别急，这片竹林长得这么怪异，里边肯定有鬼。”
　　“可是那些家伙快追来啦。”他低声指着我们爬出的那个洞，里面一片混乱的响声。

　　“没关系，这些虫子刚生出来，只看得见光。我们关了灯，躲在林子外边就没问题。”
　　洪老七连忙摆手，“怎么可能！这些虫子是五百年前，那些军傩给放出来的，眼睛早退化了，耳朵尖得要命！”
　　我一愣，“那我们为什么还要关灯？”

　　“老虫子看不见光，但小虫子看得见啊！”洪老七一脸愤懑，“我们按照地图绕过了套头葬，可没想到还是有新的虫子钻了出来！”
　　我忽地想起骆炀那一“锅贴”，扇得那人锅飞头掉，把最万恶的大蜈蚣给放了出来。

　　敢情东方巨齿蛉是骆炀送我的“遗物”，这小子走了还这么惹事。
　　想到这，我心里却很难受。
　　当我欠他的血债吧。

　　哥当先走进了竹林，他可谓是大家的精神兼行为领袖，只要他走大家就屁颠屁颠地跟着，只要他停就没人敢多走半步。
　　我、洪老七还有另一个抬着瘦猴跟着进了去。我提着塑料铝布的一角，看了一眼这个瘦猴，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他两边的肩头各有一道伤口，深可见骨，像是被一把大剪刀剪了一下——肯定是齿蛉那对大钳的杰作。

　　瘦猴果然名副其实，胳膊比旁边的竹子还……哇靠，好肥的竹子！
　　眼前这根竹子，足有我这么肥，不对，足有人这么粗。毫无竹那种凌空摇曳之感，反而像棵树。

　　哥蹲在我身旁，我有样学样地蹲下。洪老七他们也跟着，捻灭了灯，屏息等待。
　　竹林外石头滚动之声刺耳非常，还有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窣声。面前虽有一排排的竹子遮掩，却完全消失于黑暗之中。我觉得很没有安全感，便抱着前面的一根肥竹，给自己一点心理安慰。

　　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突然一阵石头坍塌之声，有东西从洞里钻了出来，声音接二连三，数量不少。
　　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
　　声音不是来自竹林之外，而是近在眼前。

　　我仔细聆听了一番，听出了这是呼吸声，很缓很轻，似乎快断气了。我起初以为是瘦猴，但随即想起他离我至少五步之遥，就算能听见也不会这么清楚。
　　心中升起一股不祥之感，我胆战心惊地又听了一会儿，头皮就渐渐麻了起来。
　　这声音，他娘的好像是从这根肥竹里传出来的。

　　我立马松开了这根竹子，下意识地去抓我哥的手，不料却抓了个空。
　　哥不见了！？

　　我东张西望地找，却想起没有灯什么都看不到。我转而瞄准哥刚才所在的地方扑了过去，没想到一手就扑倒一个人。
　　矿灯就在这时亮了起来。

　　洪老七、瘦猴、不知名的大哥，三个人瞠目结舌地看着我，还有被我压在身下的哥。
　　我对着哥抽了抽嘴角，尴尬一笑：“我还以为你丫的又溜了。”

　　但哥双眉紧锁，眼神犀利，根本不理睬我。我戳了戳他的眉心，道：“不就扑你一下吗，下次让你扑回来。真小……”话还没说完，哥就一手捂住我的嘴，让我噤声。
　　我才意识到竹林外还有老老小小的巨齿蛉，一阵懊恼，要是因为我而把那些家伙引了进来，真不晓得该怎么还这笔血债了。

　　就在一切静止之时，哥突然飞起一脚从我两腿间踹了出去。这一脚来势凶猛，快如闪电，我一怔，只听背后一声嚎叫，我真的形容不出这个声音，感觉像是有人在痛苦万分地打哈欠。
　　我被哥猛地拉下来，回头一看，一个浑身是血的人破竹而出。这人离我就半米远，像被泼了硫酸，血肉模糊，恶臭无比。
　　哥二话不说又补了他一脚，在被踢飞之前，我看见那人的腰间挂着一个金灿灿的牌子，在我眼前一横而过，上面清晰地刻着：明靖西大将军。

　　我大张着嘴巴，指着被踢飞的人道：“啊……他……他是明朝人！”
　　不知情的还以为穿越了。哥和那三人立马进入防备状态，拔刀的拔刀，上膛的上膛，不料洪老七那边突然爆发出一声嚎叫，破竹的“噼啪”声随即连绵不断地响起。

　　我看不清那边的情况，只见瘦猴手脚并用的爬了过来，洪老七骂了一声娘，跺了一脚也跑了过来。只有那个大哥，他提着步枪，枪头直指正钻出竹子的血人。
　　血人正在竹子中挣扎，那张沾着红黄粘液的脸狰狞无比。

　　那个大哥正犹豫不决，突然又有一根竹子抖动了起来，一只手从他后面伸出，瞬间卡住了他的脖子。他大叫一声，像崩溃了一样，转过身对准竹子，猛地一阵狂射。

　　眼前不停地闪烁着火光，耳边尽是“嗒嗒嗒嗒”的枪声。
　　那根被射得千疮百孔的竹子甚至冒出了青烟，我心中一震，只听一个爆破之声猛地炸响，哥瞬间拉起包着瘦猴的塑料铝布，为我们挡下了四处飞溅的火星。
　　正宗的爆竹！

　　铝布上全是大大小小的黑洞，那边的大哥已经消失不见了。
　　空气中弥漫起一股难闻至极的臭味，我捂着口鼻，头晕目眩，很像遇到朱砂岩壁时的那种感觉。
　　洪老七扶着瘦猴，大叫了一声什么，可能是在喊那个人。哥直接道：“不用喊了。”说着看着地上，那位大哥的人头。

　　“我的姥姥！这是什么鬼玩意儿啊？”洪老七惊异得拿起了枪。
　　“不知道，那里面有朱砂，千万不能碰火。”哥道。我不清楚哥说的“里面”是指血人里面，还是竹子里面。但人触到朱砂岩壁都会被烧伤烧死，这里的说不定更猛。
　　可刚说完，我们身边的几根竹子同时抖动了起来。

　　洪老七反把枪握得更紧，“二爷，不开枪就要被开膛了啊！”
　　话音未落，只听“锵”的一声，哥竟然从包里抽出了一把长刀。

　　这一下真是帅得我没话说，洪老七先是诧异，然后一笑，竟然把枪退了膛。
　　明晃晃的刀光很耀眼，我看得一清二楚，这是一把唐刀。
　　唐刀是日本武士刀的鼻祖，但是直刀，不似武士刀有弧度。造价极为高昂，硬度大，锋利无比，在战场上一刀就可切断马腿，所以又称“断马刀”。

　　我还没好好看看那把刀，哥就朝着身旁的一根肥竹一刀横切，竹子立马倒下。倒的方位非常之好，正压住了几根在抖动的竹子。
　　洪老七以枪代棍，对着一个已经爬出半截身子的血人抡了过去。我正寻思着找个什么东西当武器，哥一个转身，一刀向我刺来。

　　我条件反射地抱起头，那一刀直刺入我身后的一张脸中。
　　后面的竹林中，黑影攒动，看样子已经有很多这种怪物钻出了竹子。

　　再看前面，灯光照不清竹林外边的情况。我很奇怪为什么巨齿蛉不冲进来助一臂之力，不过幸亏他没进来，不然我们全部都得死在这儿。
　　可这些血人又是怎么回事？当年的明朝军傩死在了竹筒里，却化身为粽子保护起夜郎王墓来？
　　我猛地想起那副壁画：夜郎王诞生于竹筒之中，故也称之为“竹王”。

　　难道这片竹林，就是夜郎王的化身？

　　根本来不及多想，哥挥舞着唐刀，他身上的血也越来越多。洪老七握着枪又砸又戳，很是吃力。眼见着要顶不住了，哥跳过来一刀劈死一个，对他道：“你们先走。”说着推了我一把，叫我跟着他。
　　还没等我拒绝，洪老七便背起瘦猴，提起矿灯，把枪丢给我向前跑去。我毫无准备地接过枪，双手一沉差点就没拿稳。
　　回过头，看见哥在灯光的边缘，身旁有很多身影移动。我焦急地看着，想过去帮忙，可洪老七的灯光越走越远，逼不得已，我只好倒退着走，眼睛盯着哥，让他至少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

　　全神贯注地看着哥，生怕他被怪物偷袭。突然洪老七大叫了一声，“太子爷小心！”
　　我不知道洪老七为什么叫我“太子爷”，所以他这一声刚叫出来时，我压根不知道是在叫我。直到我的背贴上一个东西，我才猛地惊醒。

　　那种粘腻的触感，不用回头我都知道是什么。
　　我大叫一声跳开，背后那家伙居然一把卡住了我的脖子，我连忙抡起步枪，使出吃奶的力气向后砸去。

　　背后传来一声沙哑的嘶吼，我看都不敢看，抱起头赶快跑。
　　灯光越来越远，越来越暗，混乱间什么也看不清楚。我凭着记忆往前面的一个身影跑去，却忘了，这里其实到处都是身影。

　　直到看清那个身影的真面目，我才意识到自己跑错了方向。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那个身影从黑暗中走出来，一身污血。我猛一个转身往回跑，却与一张怪脸打了个照面。我吓得大叫起来，倒退了几大步。面前一阵腥风，我知道这次可能真的大劫难逃。
　　不料就在退步时，脚下突然一空，我整个人身子一矮，掉进了一个洞里，正好躲过了两个怪物的夹击。

　　可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事，我只掉下去三分之二，还留下胸部以上的部分在地面上。灯光越来越暗，我只能看见两个黑黢黢的影子在面前摇晃，心中恐怖不已。
　　哥，求你快出现吧，我顶不住了！

　　彷佛听见了我的召唤一样，一阵刀光剑影掠过，哥熟悉的身影渐渐出现在我眼前，我欢天喜地地挥舞着双手，有种天神降临，逃出生天的感觉。
　　可天神的后面竟然还跟着一帮粽子！

　　哥和这些行尸走肉且战且走，一路杀到我这里，两刀切了我面前的粽子。他一手拉我，一手握刀，虽然这样，哥还是把我拉出了一大截。
　　就在此刻，我只要双腿一蹬，便可以从洞里爬出来，意想不到的却事发生了。

　　一双手毫无征兆地抓住了我的脚踝，猛地把我拖了回去，瞬间整个身子又没入了洞里。我惊叫一声：“哥，洞里有人！”说着一把抓住哥的手。
　　哥还在单手对付那片黑压压的怪物，我死死地抓着他的另一只手。而洞里的那两只也毫不逊色，力气大得惊人。我使劲地往后踢，却什么也踢不到，彷佛就只有双手在洞里。

　　我知道我这样任性地抓着哥的手，可能会害死他，但恐惧早已湮灭了理智。
　　没想到偏偏在这个生死存亡的时刻，洪老七的灯光消失了。

　　四周一黑，只听哥闷哼了一声，这一秒，我才体会到什么叫做真正的绝望无助。
　　我无法控制地大吼了一声哥，突然间，眼前亮起两点绿幽幽的光，像极了狼的眼睛。

　　只一瞬，我就反应了过来。
　　这，是我哥的眼睛。

　　下一秒，我就松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