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不知》殊方

26、尸墙

　　第一眼我还以为是骆炀他们，但是仔细一看下才发现那些人行动十分迟缓，脖子和肩膀都无力地耷拉着，是什么东西不言而喻。
　　眼看着那些人影就要穿过雨帘，和我们仅有两三米的距离了，我大气不敢出一个，死死地盯着雨帘后晃动的黑影，哥另一只手握紧着唐刀，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没过多久那些人影就已经贴在了雨帘之后，我甚至清楚地看见一张脸慢慢地从水中浮现出来，腐烂的皮肤，发黑的牙齿，还有一对没有眼眶，只有眼珠的眼睛，那白森森的眼珠突兀地安在鼻子两边，感觉随时都会掉下来。
　　一个浑身恶臭的人猛地从雨帘中冲出，要不是哥捂住我的嘴，我早就大叫出声了。哥提刀正欲劈去，却突然间收了手，那具尸体忽然“砰”一下摔倒在地，全身不停痉挛。但看了几眼，我便发现这不是痉挛，而是肌肉正在飞快地收缩。
　　只一会儿，这具看上去还算壮实的尸体，已经缩成了一具枯骨，只剩下两只白色的眼珠。

　　周围顿时弥漫了一股怪异的味道，感觉在哪闻过，但我的头开始发昏，无法去想那么多了。哥二话不说就把那对眼珠一脚踩爆，从眼珠里爆裂出一丝丝粘液，还有一坨白色的面团似的东西，隐约可见上面细细的尖牙。
　　原来这具尸体的眼珠就是人面蝙蝠的卵，想起我流出的那些“血泪”，再看看眼前这团秽物，一种强烈的反胃感直冲心头，竟然“哇”一口吐了出来。昨天我没吃多少东西，几下吐光了后又开始干呕，脑袋里彷佛有颗炸弹要爆炸了似的，胀痛无比。
　　其实我没有这么脆弱，看见三爷爷的尸体时我都没吐，这眼珠也不过那尸体的三分之一恶心，但我现在不仅呕吐不止，还头晕目眩。

　　哥也发觉我不对劲，一手将我扶起来，我摇摇晃晃地站了一会儿，又无力地软了下去。哥忙抱住我，捏着我的脸看了几下，突然掏出防毒面具给我戴上。顿时那种呕吐感和晕眩感都不那么强烈了，而我也想起了自己曾在哪个地方也有过这种感觉——朱砂岩壁。
　　这里恐怕也有大量的朱砂，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些漂浮着的白雾，绝对有毒。可是哥却没有事，当时我只是觉得哥的体质比较强，并没多想。

　　四周的人影不减反增，也不知这么多尸体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还有“噗通”的落水声不停传来，浓浓的雾气加上雨帘的阻隔，使那些影子若隐若现，说不出的可怕。我们不敢逗留，朝上来的那个洞口跑去，雨水汇聚成河般从洞口倾泻而下，冒着白烟就像沸腾的开水。
　　哥踏入水中准备跳下去，鞋子刚触到水面便听见“嗞”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被烧焦了一样，哥赶紧收腿，那速度已经非常之快了，但我还是看见他的鞋底已经变了形。
　　虽然说西南地区下的都是酸雨，但哥穿的好歹是厚底登山靴，这水居然能在一瞬间将如此耐磨结实的靴子烫得变形，这酸雨的Ph值难道是负数？

　　下面的牛头法阵已被雨水冲散，积水形成了一个小水潭，跳下去绝对就是一尸骨无存，我们只好往回跑。
　　就在跑过一处雨帘时，一个人猛然从水中跃出，吓得我一屁股跌倒在地的同时，这人也倒下了，跟着就是身体的快速缩水。
　　这些尸体虽然可怕，但并没有攻击性，可还没等我松口气，哥突然一步穿过了雨帘，跑到后面去了，我愣了一秒赶忙跟上。

　　在雨水把我冲得一个彻底时，我才意识到这和泡在硫酸里没什么区别，下一秒我就冲出了雨帘。我低头看了看身上，完好无损，看来只有流到地上的雨水才具有腐蚀性。
　　哥正蹲在地上看着一个小洞，尽管这个洞很小，只能容一个人爬行而过，但我用我的防毒面具保证，刚才这里绝对没有这个洞。哥也很奇怪，之前他一丝不苟地检查过整个岩壁，连一丝岩缝都没放过，这么一个明显的洞他怎么可能没有发现？

　　没想到哥看了一会儿就迫不及待地钻进去了，许多碎石沙砾滚下来，总感觉这个小洞要坍塌了一样，很不安全。我又看了看胸前挂着的大背包，要背着它爬进去简直是不可能事。
　　正犹豫间，一声霹雳炸响，面前的岩石随着雷声，竟开始剧烈地颤动起来，随时都会滚落。我焦急地对着洞口叫哥回来，但他没有回应我，就在我准备钻进去的时候，上方的岩石突然滚了下来，还好落石碎成了小块，否则我的脑袋就要开花了。

　　可我还没来得及庆幸，就看见原本是石头的上方凭空多出了一张脸，我站起身来，这张脸就几乎和我面对面了，死灰的脸色，一看就知道准挂了。我不敢多看，就在我低头的那一瞬间，这张脸的眼睛居然睁开了。
　　只有眼白的眼珠，黑色的液体从里面流了出来。我惊叫了一声，随着一阵雷鸣，面前的岩石又开始不停剥落，渐渐地，一个女人的身体从岩石里走了出来，不，是朝我扑了过来！

　　我几乎尿了裤子，这具死灰色的女尸来势迅猛，尽管我拼命用手去挡，但她还是直直地扑到了我身上，我下意识地就护住了脖子。
　　这具女尸并没有咬我，当我再看她之时，她已经开始飞速地腐烂，眨眼间便成了一团真正的死灰，而我又感到头疼起来，只知道要是再呆在这儿，八成就要中毒身亡了。我赶紧将背包绑在腿上，毫不迟疑地爬进了那个小洞。

　　现在我总算明白这些尸体是从哪来的了，他们被镶嵌在含有朱砂的岩石中，所以才能千年不腐。每当下雨之时，朱砂就会被雨水所融化，岩石坍塌后尸体便会出现。
　　如果这里没有那条裂缝，或者雨水无法下渗，那么这里将会是原始的岩层，我们就会被困在这个夜郎王的虚冢之中。但雨水一旦将朱砂与融合，人面蝙蝠也会随之出现，总之，这是夜郎王布的一个完美的陷阱。
　　可这些尸体是如何被镶嵌进岩石当中的？

　　洞中比我想象得还要狭窄，我才爬了一会儿就被石头卡住了数次，但都不是坚固的岩石，只要我再用点力就可以把石头扳下来。
　　哥的手电光一直在前面闪烁，他爬得很慢，隐约可见他在挪动一些较大的石块。也不知这些大石头被他挪到哪儿去了，因为当我爬过他挪动石头的地方时，看到的都是一些碎石。

　　头顶不断有沙石簌簌掉落，一旦隆隆的雷声响起，四周也会随之颤抖，大块点的石头就会不停地往我脑袋上砸。我连抱怨的力气都没有，只剩下一种向前爬的本能，沉重的背包把我的脚踝勒得麻木，好几次我都想转过身去把它给扔掉。
　　雷声响过，前面又是一堆石头垮下，我抱住头停了一会儿又开始爬。只爬了一步，我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抬头一看，一张人脸赫然镶嵌在石缝当中！

　　顿时我脑袋里只剩下一个字：爬！
　　我打了鸡血似的一阵手脚并用，这些石头里边的尸体没有攻击性，但和如此惊悚的脸近距离接触，说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
　　背上一沉，我的心也跟着沉了一下，随后那重量便消失了，我想我的背上肯定是一摊骨灰。这时，小腿突然传来一阵剧痛，疼得我浑身一抽，连昏沉的脑袋都被疼醒了。

　　我害怕这只和之前的那些不一样，是会咬人的，赶忙扭头去看，借着前方不怎么明亮的手电光，我只看见背上一片污秽，再没有其它。
　　可我听到了一种很不好的声音：水流声。

　　心里“咯噔”一下，雨水居然流进来了，再不爬快点的话，背上的骨灰就是我的下场。
　　没想到这雨水对岩石似乎有腐蚀作用，水流进洞中以后岩石坍塌得愈发厉害起来了，我甚至可以感受到背上缓慢的压力——那是上方的岩石在整块地下陷，再这样下去，我就会被压成一块东北大饼。

　　原本簌簌掉落的沙石竟变成了实实在在的石块，雨点似的狠狠砸遍了我的全身。我咬牙坚持向前爬，头却被几块比较尖锐的石头砸中，温热的血液顺着鼻梁淌下，我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这时，前方的手电光突然一阵明灭，哥终于爬出去了。

　　我欣喜若狂，双手用力撑起身子向前挪动，可不管我怎么用力都无法前进，扭头看去，才发现那个大背包竟然被卡在坍塌的岩石之中了。我又使劲蹬了几下，那些石头斯文不动，而这时，水流声明显变大了。
　　雷声与水声交加，洞中隆隆作响，拳头大小的石块肆无忌惮地下落，而我却被禁锢在这个狭小的空间中无法动弹，这种恐惧真是不言而喻。我拼命踢着脚下的石块，很快我便发现这样做是徒劳，我只能扔下那个背包才能保命。
　　想着我就立马伸手去解绑在右腿上的背包带，在这么狭窄的地方转身是不可能的，我一面贴着岩壁，一只手尽量往后伸，右腿尽量往前缩，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极为怪异的姿态。在我好不容易摸到腿上的环扣，只要轻轻一按就可以解脱之时，哥的声音突然从前面传了过来。

　　洞中此刻混乱一片，无数声音参杂在一起，我根本听不清他在喊什么。我摘掉防毒面具，叫道：“哥！背包被卡住了，我要把它扔了才行！”说完我就吃了一嘴的沙子。
　　哥又喊了句什么，我已经完全听不到了，整个通道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如同地震一般，我被狠狠地甩向一侧，脸结结实实地刮在石头上，就像被铁梳子刷了几下似的。我心说不能再拖了，正要按下钮扣，哥的声音再次传了过来。

　　这声音是我有史以来听过最大的声音，不管是雷声还是水声，甚至是地震时的那种隆隆声，都被这声音秒杀了，以至于我清清楚楚地听到哥说的是：“把背包递给我！”

　　我已经没有时间去奇怪，按钮扣的动作瞬间变成了拉扯背带的动作。人果然要在生死存亡之际才能爆发出潜力，在我的猛力拉扯下，背包只一会儿就被拉了出来。
　　就在这时，那种隆隆声骤然变大，如雷贯耳，只听身后乱石滚落，一阵剧痛瞬间从小腿上直击我的大脑，我惨叫一声，右腿除了痛再没有别的感觉。

　　沙石坠落，隆隆声不断，我彷佛置身于狂风暴雨雷电交加之中，眼前一片浑沌。我使出全力将背包甩到前面推着它前进，拖着不知是否还存在的右腿，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向前爬行，脑袋里跟革命似的只留下一个信念：向前，向前，向前……
　　我不知道我爬了多久，爬了多长，我只觉得我已经成了一头野兽，只剩下本能——求生的本能。

　　直到面前的背包被一股大力拖走，连带着我一起，眼前顿时出现了一道亮光。
　　一切知觉都在这一刻消失了一般，除了亮光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嗡嗡”的耳鸣声源源不断，意识好像被我弄丢了，连自己是否在呼吸都不知道，完全成了空白。

　　这种难以言喻的情况不知持续了多久，双臂忽然一疼，亮光如雾散去，哥的身影逐渐浮现在我眼前。
　　他双手抓住我的臂膀不停摇晃，嘴巴开开合合地说着什么，可我耳中只有“嗡嗡”声，什么也听不见。然后我便看见他抬起手，眼前一黑，“嗡嗡”声被两个“啪啪”声取代，所有知觉在这一秒瞬间归位。
　　但我的第一反应是：我被哥扇了。
　　哥捧起我的脸，问：“可以听到我说话么？”

　　我呆呆地点了点头，脑袋里有无数思绪在乱窜，就像快速倒带。心中有一股无名业火在熊熊燃烧，我在气什么？我在心里问自己。
　　气他扇我两耳光？不是。

　　我坐在地上，手里抱着那个背包，上面满是灰尘。我怔怔地看着它，突然打了一个激灵，发神经病似的用力把这个大家伙甩在哥身上，双眼发红，彷佛眼前这个人不是我哥，而是我的仇人。
　　我在气什么？我到底在气什么？！
　　无名业火几乎要破胸而出，而我的思维却跟不上我的反应，看着哥皱着眉头的那张脸，我恨不得冲上去撕了他。
　　最后，我吼出了一句：“拿着你的背包……给我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