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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席布兰 ...

  •   问出口后,我才想到这人可能听不懂汉语,但就听见一个沙哑浑厚,带东北口音的声音:“你们是谁?”
      他慢慢从连理树的阴影里走出来,刚准备说我们迷路了,海东青突然一个振翅,这个老头从腰间猛地拔出步枪指着我,我赶紧用平底锅挡在面前。
      这人说:“你怎么没有老?”
      这话问得我一愣,忽然想起如果他真是席布兰,和乌立特的父亲是好朋友,那他恐怕也知道我爷爷的事情,所以才把我当成了我爷爷。

      我道:“你认错人了!易同仇是我爷爷,我叫易殊。”
      老头显然不信,眯了眼睛盯着我,我赶忙把双手递上前去让他看,大爷爷当兵多年,手上有许多厚茧,我的手跟他一比就是细皮嫩肉。
      他抓着我的手仔细看了看,又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才放下猎枪,但语气依旧警惕,感觉像是审讯。
      我告诉他我们要去沼泽,他的脸色顿时一变:“你们去那里想干什么?”
      我总不能告诉他我觉得那里有个鲜卑墓,想去挖一挖,“呃……”了一声,脑筋还没转过来,苏复就道:“鄂伦春部落里有很多人得了怪病,听说是那片沼泽有问题,我们只是想去看看是什么病,有没有办法医治。”说着还把自己的医师证拿了出来。

      正感叹还是这小子脑筋转得快,那老头瞥了一眼医师证,挑着粗黑的眉毛说:“你莫名其妙地帮我们,更不可信。”
      苏复的表情一时跟吃了只苍蝇似的难看。
      我忙道:“他之前见过这种怪病,想继续深入研究一下。况且这种病传染性强,如果不及时治愈,你们的部落会有更多人死掉。”
      这老头疑心很重,让我也意识到刚才苏复的那番话,如果他不是为了寻找失忆前发生的事,而是另有原因,那他的借口可谓是天衣无缝,既竖立了正义形象又达到自己的目的,这就不仅是聪明,而是心机了。
      我瞄了一眼苏复,他的眼睛也正向我看来,似乎是我眼神中的疑虑让他很失望,他低了低头,紧闭着发白的嘴唇不说话。
      看他这副委实委屈的模样,我心中也一阵愧疚,毕竟今天他和骆炀都奇奇怪怪的,让我不得不疑。

      身旁的老头抚摸着海东青洁白的羽毛,道:“是乌立特让你们来找我的,是不是?”
      我点点头,他又问:“他爹死了?”
      得到我的肯定后,这张满是褶皱的脸上渐渐浮现出凄怆的神色,自言自语地感慨着:“报应啊,报应……”
      听得这话,我敢肯定这老头知道些什么,耐着性子问:“你是席布兰吗?乌立特说你知道六十年前的事,你能不能……”
      还没说完他就摆摆手打住了我的话,“既然你们打算治疗部落的怪病,我就会竭尽全力报答你们。晚上的树林很危险,明天一早我再带你们去沼泽地。”

      一直旁观的骆炀突然发话:“等到明天不需要你带路我们也可以去,我要现在去,现在!”
      听到这么莽撞的话,老头顺着海东青的羽毛,冷笑一声:“你没看见这棵树吗?有这棵树在,晚上你就别想走出这片林子。”
      从我看见这棵连理树的第一眼起,我就觉得不舒服,树梢上色泽黯淡的布条非常诡异,和祈愿树的感觉截然相反。
      骆炀道:“一棵树怎么了?大不了给它砍了。”
      看骆炀鼻孔朝天的模样,老头的眼神更为不屑:“这棵是萨满树,最少有一千个年头,古鲜卑人把它当做树神,用战俘来贡奉它,每一个战俘都用神带吊在树上,直到生命被吸干为止。”
      “生命吸干”恐怕就是被吊死,一想到这棵树上原本挂满了死尸,我的背就一阵恶寒,怪不得给人的感觉那么诡异,看来是阴气太重。

      骆炀皱着眉,很嫌恶地看了看这棵树:“那又如何?”
      “萨满在树上下了诅咒:‘凡侵犯者,皆堕入混沌,不得超生’,就算我的玉爪没有破坏你们的标识,你们也走不出这片林子。”
      这个萨满诅咒有被佛教的影子,也不知是下诅咒的萨满巫师被影响了,还是翻译者被影响了。
      萨满教是最早的宗教,但由于有些仪式太残忍或者花费过大,理论体系也不完整,不利于统治思想,渐渐被佛教替代,一些积极的部分融入佛教,而另一些阴邪的玩意儿则消失无踪。
      从祭祀仪式看,应该是佛教影响萨满教尚且薄弱的时候,这棵树大约是东汉至魏晋南北朝时期就存在了。

      见骆炀还想争辩,我立即阻止了他,不说这种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东西,如果把这老头惹毛了,回去跟他的族人一合计,我们三个都没有好果子吃。
      苏复在一旁一声不吭,我好说歹说,骆炀才答应明早天一亮离开,老头摸着海东青被我砸得不轻的脑瓜,示意我们跟他走。

      席布兰并非如乌立特所说,是在他父亲病重时还外出打猎。其实他一直都是独身一人,没有老婆孩子的他爱在深山老林里乱转,一转就是两三个月,几乎不与族人一起打猎,一起生活。
      一匹高大健壮的马拴在仙人柱旁吃草,席布兰领我们进屋,海东青很听话地落在外面的十字木架上。
      我们三人席地而坐,看席布兰铺了一张虎皮,他说这是他年轻时打的,一直没舍得卖,等以后有了儿子就传给他。
      在仙人柱里,他的话明显多了起来。

      这老头虽然一副死板模样,与世隔绝,对人爱理不理,但他应该还是牵挂着族人的,否则也不会因为苏复能治疗这种怪病,就答应带我们去沼泽。
      不仅是狩猎的战利品,他还把自己珍藏的东西拿出来,有藏刀、左轮,一台70年代产的红灯牌收音机,更牛逼的还有一盘邓丽君的磁带,都是用毛皮换回来的,如数家珍地一一给我们讲解。
      骆炀听了一会儿就没了兴致,倒头便睡;苏复情绪低落,就差没蹲在墙角种蘑菇,只有我硬着头皮在听。
      看得出老头儿很久没跟人说过话了,语气虽然平稳,但掩盖不了些许兴奋。
      其实他才是整个鄂伦春部落里的首席猎人,他不仅剽悍,而且枪法绝对比乌立特和他爹厉害,但他性格孤僻,有点独孤求败的味道。
      我问他为什么会有这么中国产的东西,他说都是附近的俄罗斯农民卖给他的。我估计这些人是看这老头好骗,把连旧货市场都不要的东西卖给他,骗了他的猎物再高价卖出,而且这些人相当过分,居然告诉他用收音机播放磁带。

      我眼皮子一边打架,一边随声附和,最终等到了他的结束语:“要是有酒就更好了,那种痛快的感觉真是六十多年前的事了。”
      我一听到“六十多年前”就来了精神,忙问:“你是不是认识我爷爷?”
      席布兰感叹一声:“当年我只有十五岁,他好像有二十了吧,整个部落里只有我一个人会说汉语,我们谈了很久。他的枪法很厉害,百发百中,当时我就想,等我长大了一定要比他还强。”

      那是六十四年前,这个鄂伦春部落还在中国境内,由于战乱不断,他们隐居于山林之中,只有少数几个会汉语的人下山换些生活必需品,席布兰和乌立特的父亲就是其中两个。生活虽然贫困,但比起被日本人践踏的普通老百姓,平平安安已是难得。
      直到有一天,席布兰看见三个穿着便装的人来到了部落,这三个人东张西望,行为谨慎,十分古怪,他们正向乌立特询问一处地方。
      无意之间,席布兰识破这三人原来是日本人。

      当时,鄂伦春部落经常有族人失踪,尤其是小孩,听说就是被日本人抓去做实验了。
      席布兰当机立断,要乌立特的父亲拒绝这伙人,但乌立特的父亲不知受了日本人什么贿赂,还是帮了日本人,从那以后两人便决裂。
      但没过多久,又有一个年轻人来到他们的部落,席布兰认得,那人穿着中国人的军装,因为和他交换商品的都是当地老百姓,对中国人印象比较好,他就上前交谈。
      这个年轻人就是我爷爷,他和那三个日本人寻找着同样一个地方、或许乌立特的父亲对席布兰有愧,不想受大爷爷的感谢,但依大爷爷的个性,还是把自己最心爱的汉阳造塞给了他。

      就在席布兰对我娓娓道来时,不发一言的苏复突然插嘴道:“可你不是鄂伦春人。”
      席布兰顿时变了脸色,我不明所以地看看苏复,又看看席布兰,苏复指了指西面挂的一张鹿皮,上面绘制着一个形似老虎的猛兽,却有一身青色的毛皮和五只爪子,神态威严,有点像麒麟。
      苏复道:“这是古鲜卑人供奉的图腾——鲜卑郭洛,鄂伦春人并非鲜卑后裔,怎么会挂瑞兽图腾?”
      我心说难道被骗了,这老头儿压根就不是席布兰?
      沉默了一会儿,席布兰才道:“对,我是锡伯人,但我没有隐瞒,族人都知道我的来历,我的名字也说得很清楚。”

      席布兰?原来“席布”就是谐音的“锡伯”,锡伯族是古代鲜卑人的后裔。
      我恍然:“那你之所以会出现在萨满树附近,就是因为你的祖先鲜卑人曾把那里当做祭坛?”
      席布兰很早就听过萨满树的传说,萨满树是生命之树,也叫宇宙树,连接天、地、人三界,“天神”就自巨树的树瘤中诞生,有点类似于夜郎王诞生于竹筒的竹王传说。
      锡伯族对这种神树十分敬畏,他每次打完猎都会在这里献上一些猎物,以作祭品。
      说完后,席布兰对苏复道:“怎么,你怀疑我?”
      苏复没说话,看了我一眼,然后低下头好像受不了这种气氛似的,转身走出仙人柱。我担心他三更半夜的在树林里迷路,急忙追了上去。

      还好是我多虑了,苏复虽然呆但不傻,他就站在门外,正在和那只啄他的海东青大眼瞪小眼。
      这只海东青一见我就一哆嗦,我走上前去,拍拍他瘦削的肩膀:“你怎么了?从刚才起就话就变少了。”
      苏复头也不回,“你是不是觉得我在装傻?”
      我道:“没有啊,挺自然的。”
      苏复说:“是说我装得很自然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打断我的话道:“你怀疑我也正常,骆上尉和伊万诺夫将军也怀疑我早就恢复了记忆,只是装疯卖傻骗取他们的信任。”
      我说:“怎么会?伊万诺夫还天天叫你端茶送水呢。”
      “他是在监控我。”背对我的苏复低着头,都快埋进领口里去了。

      这小子和骆炀今天都吃了些什么?怎么统一闹起别扭来了?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如果骆炀和红毛时刻都提防着他,难道苏复失忆前是顶爷的人?或者是极有野心,不甘束缚的阴谋家?
      不管是哪种形象,都和现在的他背道而驰,他要是真的装傻,我恐怕不是他的对手。他让我不要相信骆炀,是挑拨还是骆炀有问题?这些我都懒得想,也就索性选择相信他。

      我说:“其实你何必在意别人怎么想呢?你是什么样就什么样,难道因为那俩爷们觉得你在装傻就变精明给他们看?到时候他们又会觉得是正大光明的挑衅了。”
      苏复一直在模仿各色各样的人,却从不明白自己是什么样子的人,如果对他哪里不满意,他就会立刻改成你满意的样子,就像一团白泥,任人揉捏,终有一天会变成不伦不类的形状。
      他强大的逻辑能帮我很多忙,我就随口叫他以后只看侦探小说,本来只是玩笑话,没想到他还真就看爱伦坡、阿加莎•克里斯蒂这些,教我哭笑不得。

      苏复小媳妇见新郎似的终于肯面对我,扶了扶他的眼镜,“你真的不怀疑我?”
      我肯定地摇头。
      他咧嘴一笑,饱含了深情道:“上尉夫人,虽然你别扭、迟钝、想得多又靠不住,但真的是个好人,我终于明白骆上尉为什么会这么喜欢你了!”
      我咬牙切齿地说:“谢谢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1章 席布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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