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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鬼王托梦唐三藏,行者援手救正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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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徒几个立在山门之外,长老迟疑一会,恐行者样貌冲撞人,不好借宿,遂决定自己出马,放下手中缰绳,将九环锡杖递与沙僧,理好衣襟整好五佛冠,敛容独身入内。
白容戎因身上有伤不能久站,化作人身坐着休息,果子怏怏趴在她肩头,小胖手一圈圈摸着肚子,喊饿,几个皆等着长老出来。
此时天已昏暝,暮鸦倦极归巢,天边无半点鸿影。
半晌,只见长老低头急速走来,昏色中身形单薄,袈裟随风轻扬,看不清脸,走近时,才闻得一点点压抑的低低抽泣声。
又哭了?白容戎明知故问,挑眉道:“师父怎么了?”
长老抬手拭泪,咬牙忍着,哽咽着暂时回答不上。
行者龇牙挠脸,跳过去急问:“师父,寺里的和尚不给方便,驱逐你了?”
原来他方才有些留意,料想三藏在寺中吃了瘪,已有些恼怒,此刻又见他忍气吞声扯衣拭泪的受气模样,更加恼火。
从来只有他欺人,他人欺他不得!若受了气,就该尽情撒火,争也要争口气来!
行者怒不可遏,操起金箍棒腾云而起,长老大吃一惊,慌忙抬手喊:“悟空,莫造杀业!”
行者驾云而去,长老默默收回手,脸色发白,清隽的脸上犹留些许泪痕。
白容戎悠悠站起,拍尘土:“不过是统治阶级圈养的宗教动物,架子倒挺大!”
“哎?”长老回头,呆愣。
牵动伤口,白容戎轻咝一声,龇牙:“有时啊,暴力手段才是最有效的示威方式,师父你如此孱弱,只能受人脓包气。”
长老紧蹙眉头,并不十分苟同,正欲开口细问,白容戎早重新变回白马,在那里抖耳敲蹄,不再搭理他。
果子扑到长老怀中撒娇:“爹,饿!”
长老为难,看了看果子,神色微窘。
“大唐老爷!”
听得背后有人参差大喊,长老吃吓,忙转过身去。
五百僧众在行者的带领下笑面迎了出来,跪下磕头,高喊:“大唐老爷,里面请里面请!”
突遇上这种人山人海的热情迎接,比之适才遭受的冷言讽语,长老受宠若惊,慌忙回礼,平手道:“列位请起!”
众僧为难,战兢兢依旧不起,几个胆大的偷眼瞧行者,一看见行者腰间明晃晃的金箍棒,想起门口被行者一棒子敲得粉碎的威武石狮,皆是虎躯一震,躯体猛烈打着哆嗦,心里暗自叫苦。
“老爷啊,与我们求个情,让你徒弟不要甩棍,就罚我们……跪地一月吧!”众僧哆嗦。
长老转向行者,表情严肃:“悟空,莫打他们!”
行者收回腰间金箍棒,冷笑:“不打不打!”
众僧收口气,这才站起,七手八脚拿行李牵白马,搀扶着长老进去,打扫禅房安排住宿,又设素宴接风洗尘,好不殷勤体贴。
鬼也怕恶,何况人乎?
是夜,月光皎洁,玉宇深沉。长老伫立窗边,对月怀古,不禁黯然神伤。
八戒轻哼一声,翻动猪身,恰好对上长老单薄瘦削的背影,开口问:“师父,晚了,怎么还不睡?”
长老负手而立,只摇头叹息:“你们先睡。”
沙僧早睡熟,行者睡中央,嫌挤,抬脚将八戒踢到塌沿去:“呆子!往外挪些!”
八戒轻哼,往外挪动一些,猪眼灵活转动,身在塌上,心思却在他处——只要想到白容戎在幕帐一侧歇息,就忍不住脑热躁动,如跟细软鹅毛在心头搔着挠着,浑身好不自在:“公主啊,你歇了没?”
八戒试探一喊。
白容戎没应,倒听果子在那边嗷嗷高叫:“没歇没歇!果儿精神抖擞着呢!”
又没问你!八戒闷闷翻身。
“呆子!”行者毛手狠狠拍上猪脑,“老实睡觉!”
八戒不再多言,闭目照贪睡本性老实睡去,不多时鼾声渐大,与沙僧来个二重奏,聒耳之极!
长老转身,看着床上躺得横七竖八,睡姿奔放的徒弟们,又听得耳边富有节奏的鼾声,叹口绵长的气,索性走过去剪截灯芯,整衣盘腿坐回案边,拿起经卷默读起来。
看了一会《梁皇水忏》,又读了一会《孔雀真经》,外头月愈浅,里头灯更深,长老打个哈欠,倦意袭来,不知不觉竟伏在案边睡去…………
窗外阴风阵阵,竹树乱晃,凄凄惨惨,三藏鼻息微乱,伏在案上的手指微动,眉头紧蹙,似乎十分不适。
他“梦魇”了。
巧的是,白容戎也梦魇了!
“死,你们都得死!”
“娘!醒醒!”
胸口一痛,白容戎猛然惊醒,睁眼对上趴在她胸口的果子,伸手将他拧起,默默移开——难怪觉得胸闷!
“娘,果儿睡不着!”果子挥拳蹬腿,崩溃状絮絮叨叨,“果儿失眠了失眠了!”
白容戎伸出食指戳他圆滚滚涨起的肚皮,暗自好笑:“要你贪吃!”
果子躲闪,咯咯乱颤:“娘,痒痒,不要!”
白容戎丢开他:“去飞个十圈八圈,促进消化,再来睡!”
果子瘫坐在床上,胖手捂住圆肚皮,眉头紧蹙,又打了个饱嗝:“不,要娘陪!”
白容戎重新躺下:“自己去。”
“徒弟!徒弟!”
“娘,爹在叫呢!”果子提醒。
折腾!白容戎翻身爬起,披上外衣,撩开幕帐看究竟。
只见长老面色发白,单手支在案上,浑身簌簌发抖,似惊魂未定,烛光下满头虚汗。
忽听见长老唤,八戒惊醒滚下床,不及穿鞋,在地上整整翻了一圈才狼狈爬起,愣头愣脑问长老:“怎么了怎么了?”
行者跳到长老身边,吸吸鼻子,笑道:“鬼气森森,师父敢是撞鬼了?”
长老颔首,吃力开口:“方才为师做了个梦……”
沙僧急问:“甚么梦?”
长老坐回蒲团:“为师梦见一朝皇帝,浑身淋湿,自言是离此处不远的乌鸡国国王,被歹人谋害,推下井去,占他江山后宫,而今已历三年,国王冤屈无处伸,遂托梦于为师……”
白容戎摔下幕帐,躺回床上继续睡= =!
果子不放心:“娘,不管爹么?”
她伸手摸上果子光滑的肌肤,来回搔着,闭目轻道:“睡吧!”
果子迟疑一会,挪到她胸口蹭蹭,小脑袋拱入,甜甜答应:“好!睡觉睡觉!”
翌日天刚拂晓,长老便起身洗漱,披上平日里压箱底的宝贝锦襕袈裟,戴好五佛冠,手捧一个红金漆匣,前往正殿念经礼佛。
匣子里是装的是鬼王留下的白玉珪。
原来昨夜行者听完三藏一番描述,暗自掐算,算出乌鸡国太子今日要来宝林寺周围围场狩猎,想借机引他到寺中拜佛,探探口风,看鬼王所言是否属实。
今日那太子果真骑着黄骠马,戴上弯月弓,由大帮侍卫护送前来狩猎。
行者混入围场,金睛一转,摇身变作只红眼白兔,摇动着肥大的臀部屁儿颠颠在太子眼皮底下急速晃过去,又梭一下敏捷逃开,企图诱他上钩。
太子果然驱马赶上,拉弓瞄准行者化成的兔子,一路往三藏下榻的宝林寺奔去。追了半日,不见白兔的踪影,眼前却是个受香火的寺院,太子疑惑,心念:即到了寺院,见了佛主尊身,就没不跪拜的道理。
于是他勒绳跳下马,只身往寺里走去。
只是,中间却超出行者意料出现了段小插曲。
原来彼时白容戎刚吃过早饭,肚子有些撑了,恐消化不良,携果儿出来晨练,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才走出山门就与追随白兔而来的太子结结实实打了个照面= =!
太子愕然。
奇了,寺院怎会有女子?又转念想想,此处是个受香火的寺院,有那些善男信女也不足为奇,只是……
再仔细打量白容戎,见她相貌出尘,风姿绰约,裹一身白纱罩,青丝缭绕,又有异香阵阵来袭,不觉翩然。
美得不似人,莫非白兔成精?
正胡乱猜测着,白容戎早携果子走远。不见芳影,太子稍稍回神,这才跨步走内寺中。
长老已在内恭候多时……
与行者演戏配合,长老将鬼王所诉统统告知太子,太子将信非信,半响,终于沉默着笼起信物玉珪,暂且听从行者自后门走出,身边无半点随从,神色凝重复杂,径往城中去。
在宝林寺周围闲逛一圈,接近晌午白容戎才回寺,果子饿了,拍打双翅随食物飘香飞走,白容戎任由他,自个迈步乱晃,经禅房时,见长老安静坐在案边,实在闲得慌,干脆走过去对面坐下,看他抄写经文。
单手托腮,大眼睛不安分地转啊转,看看经书,又看看长老手中笔杆,而后移到长老白皙的俊脸上,脑海中浮现罗家英版的话痨三藏,白容戎禁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手指一颤,长老神色尴尬,不自在轻咳一声,终于搁下笔,抬脸问白容戎:“何故发笑?”
白容戎憋笑:“无事,你继续。”
长老低低垂首,只觉脸皮微烫,越发窘迫,只得重新执笔,掩饰尴尬。
“字不错,”白容戎探过去看,显出点兴趣来,“师父练过?”
长老摇头,微微抿唇:“不曾。”
“借我试下!”不待三藏反应,白容戎手疾眼快夺过毛笔,挪到长老身边坐下,移过竹木片及经卷,抬笔仔细比对一番,问,“师父,到哪里了?”
长老呆愣片刻,回过神后微微一笑,点下修长的食指示意她看:“这里,‘戒’字。”
白容戎颔首,抬手大咧咧下笔,一气呵成,在木片上留下个大大墨字,丢笔看了看,陶醉地感慨道:“许久没写,还不算难看!”
长老看了看那字。
事实上,方才白容戎握笔的姿势完全错了,留下的“墨宝”黑乎乎乱成一团,压根看不出是个“戒”字,且,对比长老的五号娟秀小瘦字,她的字体堪比粗体初号= =!
“狂草啊狂草,都赶上张怀之辈了!”越看越满意,白容戎颔首又自我膨胀了番,末了,终于将毛笔塞到长老手中,推过经卷竹片,眼里含笑,心情一片明媚大好。
长老默然提笔,在砚台上蘸了蘸,无奈叹气:“罢,为师教你吧!”
白容戎止住笑,抬眼看他。
三藏侧过半边身,柔声道:“握笔。”
白容戎伸手接过,长老覆手而上。
鼻尖竟有股幽幽檀香萦绕,白容戎僵直躯体,疑惑着转脸看他。
可惜长老一双美眸专注在白容戎手上,浑然不觉逾矩,与徒弟并肩坐着,更忘了男女大防,授受不亲,边替她矫正姿势,边颔首道:“如此才对。”
白皙微温的手轻轻握住她的,如凝脂玉膏般滑腻,白容戎手一抖,一颗豆大的墨水瞬间滚落在竹片上。
她呆了呆:“呃……”
三藏抬脸,白容戎亦转头,两人对视片刻,皆沉默不语,白容戎挑眉。
终觉不妥,长老惊慌跳起。
倒是白容戎,斜眼朝三藏一笑,蛋腚微笑:“师父教我写字,怎么了?”
长老慌忙转身:“悟空他们尚未归来,为师出去看看!”“砰”地关上门,疾步而去。
待脚步声消失后,白容戎这才颓肩,微微吸口气,感觉手心汗津津的,竟出了层细密的汗= =!
入夜。
行者悄悄起身,哄骗八戒与之到皇宫御花园处,将国王尸首抬出,这乌鸡国国王离世三年,尸身并未腐烂,原是托井中老龙王之福,用定颜珠护住身体,诸多细节,不消细说。
这长老,见着国王尸身辛酸不已,为之挥泪,央求行者救活国王,行者无法,到天庭太上老君处求得一粒九转还魂丹,与国王服下,没多时,只听尸身肚中肠鸣辘辘,须臾,面色栩栩如生,好看许多。
却仍旧瞑目不醒。
“悟空,这怎么回事,怎不见国王醒来?”长老疑惑。
行者哈哈一笑:“师父,需渡口气来!”
果子飞来飞去,震臂高喊:“渡气渡气!”
渡气,不就是人工呼吸么?给个……死人渡气?白容戎扫眼国王尸身,相当无语。
八戒为抢功也不嫌晦气,上前一步自告奋勇道:“俺来!”
猪嘴一拱一拱就要凑上去,白容戎默默为国王哀悼。
行者推开他:“呆子!你是口浊气,不可!”
“浊气?”
行者道:“自幼伤人食肉,不是浊气难道还是清气?”
八戒哼闷一声退开,沙僧也挪开。
果子鼓起腮帮子,憋红了脸,自顾自玩得不亦乐乎:“果儿是清气!”又倏到飞开,“但不帮人渡气!”
只余两枚人选,长老为难了,面色有点发白,颤道:“悟空,你……来吧!”
行者嘴角一抽:“师父自小茹素,气息比俺老孙纯清!还是师父来吧!”
闻此,白容戎揶揄笑:“师父,你平日里不是常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么,怎么今日见死不救?”
长老看了看国王尸身,往下探去,粉唇贴近,却迟疑着,终不肯下去。
白容戎推开长老:“你不来我来!”探下头去,作势要渡气= =、
好在长老出声阻止:“公主不可!”
“那你来!”她伸手将长老一头按下,长老唬住,只觉唇上冰凉寒气逼人,瞪大眼,国王的脸面近在咫尺。
“赶紧渡气。”白容戎坏笑。
三藏惊悚,胡乱吹了几口气,慌忙撤走,小脸白了又白,青了又青。
“师父,国王醒了!”
“师父,你哭甚么啊?”
白容戎憋笑:“不用理他。”
行者与太子里应外合,与国王易装后,几个上路进城,通报阁门大使,往宫内去了。
原定计划是趁机一棍打杀妖魔,领真国王与皇后太子相认,大团圆,却不想妖魔“诡计多端”,竟混入人群堆中,变作长老模样与之并肩立着,满朝百官皆唬住了,一时分不出真假。
行者挥棍上前,迟疑了。
真长老急急后退,面色发白:“悟空,是我,勿打!”
假长老亦后退:“是我,勿打!”
饶是火眼金睛,行者一时情急,被假像扰乱神智,也分不清真假。
白容戎这才解开隐身咒,跨步上前,笑道:“我来!”
她笑得颇有深意,大眼在两位长老身上转动,早认出哪位,选定其中一位靠了过去,抬手攀上他肩头,微微呵气:“师父,那一吻,可还销魂么?”
长老浑身一震,羞红了脸,出离悲愤了……
“是他!”
行者挥棍上前,长老以为行者错认了,就要一棍打杀他,唬了一跳,条件反射抬手揽过白容戎细腰,一个华丽的一百八十度转身…………
而后,杯具了。
原来他脚步踉跄,恰好踩在白容戎垂下的长长衣带上,将白容戎结结实实推倒在地!
却没仔细看行者飞身上前,棍子对准的是山寨版长老!
满朝文武群臣注意力皆被行者引去,不曾注意长老举动,长老呆愣,直到白容戎伸手推他,才惊慌站起。
白容戎揉揉后脑勺,不满了:“又不是打你,鸡冻什么!”
长老脸红,磕磕巴巴,语无伦次。
果子自他怀中钻出,嗷嗷叫:“压死俺也!嗷嗷!”
长老急看情况,转身忙问:“悟空,可擒住妖魔了么?”
却哪里有行者踪迹!原来行者早飞出宫殿追那怪去了!
三藏这才想起国王,急命八戒卸下国王伪装,换上龙袍,与皇后群臣相认。
这边行者追上妖魔,打斗一番,妖魔败下阵来,行者上前就要取其性命,东北上方突然降下一朵祥云,文殊菩萨脚蹬云彩,急道:“孙悟空,且休下手!”
行者果然停手。
菩萨喝一声,自怀中拿出照妖镜往妖魔身上一照,妖魔即刻显出原身,行者才始知是只狮子精。
却是只做了绝育手术了的狮子,玷污后宫不得。
原来这青狮坐骑奉命下凡,属如来钦派,报三年前文殊被国王沉水三日之仇,是以青狮替文殊报仇,推他入井沉水,占他江山三年。
可其中含有内情——这狮子与国王结为兄弟,同食同寝,早生出情意来= =!,着实有些不忍,然如来奉命,实是难违,忍痛推之下井,暗中早托井龙护好肉身,三年后拱手还出江山。
正主回归,满朝皆喜,普天同庆。
只苦了痴情青狮,与国王注定孽缘= =!
却说那太子,在殿堂之上又见着白容戎,以为缘分,欣喜万分,私下同国王商量,欲娶之为妃,将来登基又封为后,母仪天下。
国王不敢胡乱钦订婚约,含蓄问长老:“这位女子是何处人家?可曾许配他人?”
不待三藏开口,白容戎抢先答:“小女早许配他人,家夫住蛇盘山。”
太子愣住,长老亦抬眼看她,抿唇不语,片刻后道:“此女乃西海龙王四公主,亦是贫僧徒弟,早已许配人家。”
“原来如此。”国王讪讪,转身为长老把盏,不再追问。
长老推拒:“贫僧只吃素酒。”
白容戎爽快接过酒杯,道:“小女先干为敬!”
太子举杯,目光灼灼,不甘追问:“不知何人有此福分,竟得公主青睐?”
白容戎一饮而尽,笑道:“娃娃亲,便也要遵约守信!”
“好个遵约守信!”太子饮进杯中酒,道,“再来!”
三藏垂眸。
宴席完毕,国王用了花押,盖上官印,放长老一行西去,太子不忍,却因白容戎一句“遵约守信”,到底不能强求。
师徒几个出了城,往大道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