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骗》信根

2、新程，初见

　　九月的风裹着南方特有的湿热，吹得林知许额角发潮。他攥着写有“建筑系新生报到处”的纸条，在大学校园里绕了第三圈——眼前的教学楼长得几乎一模一样，连门口的香樟树都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和老巷里那棵歪脖子梧桐截然不同。

　　书包里的物理练习册硌着腰，他腾出一只手把书拿出来整理，指尖刚触到封面的磨损处，身后忽然传来“哗啦”一声响，紧接着是纸张散落的脆响，混着一道清亮又带点慌张的声音：“我的画稿！”

　　林知许回头时，正看见一个穿着明黄色卫衣的男生蹲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捡着散落在地上的画纸。

　　画纸上全是线条利落的建筑速写，有的还沾了点草屑，显然是刚从室外写生回来。男生的卫衣帽子歪在一边，露出截乱糟糟的棕色卷发，蹲得太急，运动鞋后跟还踩着半片梧桐叶。

　　“抱歉抱歉，没看到你停在这儿。”

　　男生头也不抬，指尖飞快地拢着画稿，直到最后一张飘到林知许脚边，他才抬头，眼睛亮得像落了星星。

　　“同学，麻烦帮我捡一下呗？就那张三号楼的速写，别踩了，我画了三小时才抓准光影！”

　　林知许弯腰捡起画纸，递过去时才发现，男生的指缝里还沾着点碳粉，连卫衣袖口都蹭了块黑印，倒和他以前在高中做题画图时，指甲里的铅笔灰有种莫名的相似。

　　男生接过画稿，飞快地用橡皮筋捆好，这才直起身，拍了拍林知许的胳膊：“谢啦！你也是建筑系的？看你手里的纸条，是不是找不到报到处？”

　　林知许点点头，把纸条递过去。男生扫了眼，忽然笑出声，露出两颗小虎牙：“巧了！我也是建筑系的，大二的，算你学长。你这方向完全反了，报到处在东边，你往西边绕了三圈，再走下去该到食堂了。”

　　他说着，伸手在林知许的纸条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箭头，“跟着这个走，五分钟就到。对了，我叫宴乐星，‘宴请’的宴，‘快乐’的乐，‘星星’的星，你呢？”

　　“林知许。”

　　“林知许？”宴乐星念了遍，又笑了，“名字挺好听的，怎么看着这样呆呆的？跟我第一次来学校似的，那时紧张得把图书馆当成教学楼，还跟管理员阿姨问报到处在哪儿。”他说着，拍了拍林知许的书包。

　　“你包里装的什么？这么沉，不会是把高中课本都带来了吧？”

　　林知许下意识把书包往身后挪了挪——里面的物理练习册还带着旧书店的气息，是他一个人的秘密。

　　宴乐星倒没追问，只是指了指东边的方向：“快去吧，报到处快关门了。对了，要是下午有空，我带你逛逛校园，顺便带你去吃食堂三楼的牛肉面，比外面馆子好吃，就是要早点去，晚了就没溏心蛋了！”

　　说完，宴乐星挥挥手，抱着画稿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回头，冲林知许喊：“记得啊！我叫宴乐星，有事找我！建筑系课教室，我喜欢坐在最靠窗的地方！别再绕错路啦！”

　　林知许站在原地，看着那抹明黄色的身影消失在树影里，手里还残留着画稿上碳粉的微弱触感。

　　风又吹过，带着香樟树的清香，没有老巷的潮湿，也没有旧书的油墨味，却莫名让他紧绷的肩膀松了些。

　　他低头看了眼纸条上歪歪扭扭的箭头，又摸了摸书包里的练习册，忽然觉得，这陌生的校园，好像也没那么难适应。

　　林知许报完到回到宿舍时，窗台上已经摆了盆宴乐星送的小多肉——下午他刚整理好行李，就听见敲门声，宴乐星抱着个印着卡通建筑图案的花盆站在门口，额角还沾着汗。

　　“上午看见新生宿舍分配名单上，你的宿舍离我的宿舍不远，着你刚搬来，想给你添点生气，别总对着书本发呆。”

　　花盆底还压着张便签，上面用和纸条上一样歪扭的字迹写着“浇水别太多，它比你还怕涝”。末尾画了个咧嘴笑的小人。林知许把多肉放在窗边，阳光落在嫩绿的叶片上，倒让这间有些清冷的宿舍，多了点烟火气。

　　真正熟络起来，是在建筑制图课上。林知许对着复杂的三视图发怔时，宴乐星从后排凑过来，手里转着支画满涂鸦的铅笔。

　　“卡住了？你这线条画得太死，跟用尺子量着画似的，得留点呼吸感。”他说着，抽过林知许的画纸，笔尖飞快地添了几笔，原本僵硬的线条瞬间变得灵动。

　　“看到没？就像老巷里的爬山虎，得有弯有绕才好看。”

　　林知许盯着画纸，忽然想起旧书店墙上的藤蔓，指尖动了动。宴乐星见状，把铅笔塞给他。“试试？画错了没事，我这儿有修正液，昨天刚买的超大瓶，够你霍霍到学期末。”

　　说着，他从书包里掏出个印着“建筑系专用”的修正液，瓶身还贴了张星星贴纸，“怎么样，够专业吧？我特意让老板定制的。”

　　林知许忍不住笑了笑。

　　接过铅笔时，指尖碰到宴乐星的手，对方手心里的温度比他高些，带着点碳粉的粗糙感。那天课后，宴乐星拉着他去了食堂三楼，果然如他所说，牛肉面的汤头醇厚，溏心蛋咬开时，蛋黄顺着筷子流下来。

　　宴乐星边吃边说：“我第一次来这儿，把溏心蛋当成没煮熟的，还找阿姨理论，结果阿姨笑我没吃过好东西。”

　　林知许听着，低头喝了口汤，暖意从喉咙滑到胃里。后来的日子，两人总黏在一起。

　　周末去图书馆查资料，宴乐星会带两罐热牛奶，一罐放在林知许手边，自己那罐的拉环总先帮林知许拉开。

　　晚上在画室赶图，宴乐星会从包里掏出各种零食，薯片、饼干，还有他妈妈寄来的牛肉干，塞给林知许时总说：“你太瘦了，得多吃点，不然画到半夜该低血糖了。”

　　有次林知许感冒，在宿舍昏昏欲睡，门被轻轻推开，宴乐星端着杯冒着热气的姜茶走进来。手里还拿着包感冒药。

　　“我问宿管阿姨借了小锅煮的，有点辣，你忍忍，喝了发发汗就好了。”姜茶的辣味呛得林知许咳嗽，宴乐星拍着他的背，递过颗糖：“早给你备着了，橘子味，甜的。”

　　林知许含着糖，看着宴乐星忙前忙后帮他收拾书桌，明黄色的卫衣在灯光下格外显眼，像一束小太阳。

　　他忽然想起老巷里的旧书店，想起初先生的温和，而现在，这份暖意以另一种方式，落在了他的生活里。

　　他摸了摸书包里那本依旧带着旧味的物理练习册，指尖划过封面的磨损处，这一次，心里没有了过去的沉重，只有满溢的、踏实的暖意。

　　深秋的周末，建筑系要去城郊的古镇写生，大巴车刚停稳，宴乐星就拽着林知许往巷子里冲，手里还攥着张皱巴巴的地图：“我查了，这巷尾有家老字号豆腐脑，咸口的，加辣油超香，去晚了就卖完了！”

　　林知许被他拉着跑，风里带着古镇特有的桂花香，比校园里的香樟树多了几分烟火气。

　　两人赶到时，小摊子前果然排着长队，宴乐星踮着脚看了看，转头冲林知许笑：“还好还好，前面就三个人，你在这儿等着，我去买两笼蒸饺，配豆腐脑绝了！”

　　等宴乐星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豆腐脑回来时，林知许正蹲在摊子旁的石阶上，看着卖豆腐脑的老奶奶揉面团。

　　宴乐星把碗递给他，自己咬了口蒸饺，含糊不清地说：“你看啥呢？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林知许低头尝了口，辣油的香混着豆腐的嫩。

　　暖意从舌尖漫开，他忽然想起以前在老巷里，偶尔能买到的豆浆，只是那时的豆浆总带着点豆渣味，远没有此刻的豆腐脑温热。

　　绘图时，宴乐星总爱凑到林知许身边，看他画古镇的青石板路。“你画的路怎么这么有感觉？”宴乐星戳了戳画纸。“我画的总像刚铺的新砖，没你这旧旧的味道。”

　　林知许顿了顿，指尖划过画纸上的线条：“以前住的老巷，也是这样的青石板，下雨天会反光。”

　　宴乐星没多问，只是从包里掏出块橡皮，帮他擦掉画错的屋檐：“那你多教教我，以后咱们一起画遍所有老巷子。”

　　说着，他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颗糖，剥了糖纸递给林知许：“刚才买豆腐脑时老奶奶给的，橘子味的，跟上次你感冒时吃的一样。”

　　傍晚收工，大巴车还没到集合时间，宴乐星拉着林知许去逛古镇的旧书店。书店比“铭文书店”大点，书架上摆着不少老画册，宴乐星翻到本建筑速写集，递到林知许面前：“你看这个，跟你画的风格有点像！”

　　林知许接过画册，指尖触到泛黄的纸页，忽然想起初先生当年抱在怀里的建筑画册，心里泛起一阵暖意。

　　“喜欢吗？”宴乐星凑过来，“老板说可以打折，我帮你买了吧，就当谢谢你上次帮我改图。”

　　林知许摇摇头，把画册放回书架：“不用，看看就好。”宴乐星却没听，已经掏出手机付了钱，把画册塞到他手里：“拿着吧，以后咱们一起在上面画速写，多有意义。”

　　回去的大巴上，林知许靠在窗边，怀里抱着新得的画册，身边的宴乐星已经昏昏欲睡，头时不时往他肩膀上靠。

　　他轻轻调整了姿势，让宴乐星靠得更舒服些。看着窗外掠过的夜景，忽然觉得，原来有人陪着的路，比独自走的老巷，要温暖得多。

　　他摸了摸书包里那本旧练习册，又看了眼怀里的新画册，指尖在两本书的封面上轻轻碰了碰，像是过去与现在，终于在这一刻，温柔地相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