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骗》信根

3、座谈会

　　林知许的手机是入学前在二手市场淘的旧款，充电宝也是，屏幕右上角裂了道痕，电量掉得飞快，每次接兼职消息都得攥着个快坏了的旧充电宝。

　　他申请了助学贷款覆盖学费，生活费全靠自己挣。

　　每天课后去学校附近的图文店做建筑图纸排版，时薪15块；周末帮设计院描图，简单的平面草图一张80块，复杂点的立体图能给到120块，一个月算下来能攒八百多，够买画材、充饭卡，偶尔还能给母亲寄点钱。

　　周末，林知许在图文店加班到晚上九点，刚把客户要的施工图导出，手机突然黑屏关机。

　　他攥着没电的手机站在店门口，冷风裹着雨丝打在脸上，正琢磨着要不要老板的手机给宿管打个电话说晚点回，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知许！”

　　宴乐星撑着把旧黑伞跑过来，伞面边缘还沾着上次下雨蹭的泥点，头顶的浅棕色小卷发沾了雨珠，软乎乎地贴在额角。

　　“你怎么还在这儿？”他把伞往林知许那边倾了大半，自己半边肩膀很快被雨打湿，“我回宿舍路过，看你灯还亮着。”说着，他从背包里掏出个半新的蓝色充电宝，塞到林知许手里。

　　“这个你拿着，我上周又换了个新的，这个还能用，你那旧的都快坏了，充电时万一出问题怎么办？”

　　林知许捏着冰凉的充电宝，想把那个半新的递回去，宴乐星却已经把伞塞到他手里：“快拿着！我宿舍离得近，跑回去就行。对了，你晚饭没吃吧？”

　　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个还热乎的肉包，包装纸上印着食堂的logo，“我刚去食堂买的，本来想当夜宵，你先吃，垫垫肚子。”

　　有次林知许帮设计院描图到凌晨，客户临时要求改三维模型，他那台旧电脑卡得连软件都打不开，鼠标指针在屏幕上转圈，急得额头冒冷汗。

　　宴乐星晚上去画室拿东西，看到他对着电脑发愁，第二天一早就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抱了过来：“你先用我的，我高考后买的，跑模型没问题。我平时就用它看剧，放宿舍也是闲着。”

　　那台笔记本性能刚好够用，林知许用它赶完了三单急活，多赚了五百多块。

　　他想给宴乐星买支好点的绘图笔当谢礼，宴乐星却笑着把笔推回去：“跟我客气什么？真过意不去，下次早上帮我带份食堂的豆浆就行，要甜口的。”

　　有天晚上回宿舍，林知许看着床头宴乐星送的充电宝，又摸了摸桌角那台暂借的笔记本，指尖不小心碰到屏幕，亮起的桌面映出他的影子。

　　他忽然觉得，宿舍的白炽灯好像比平时暖了些——以前总觉得大学该是一个人咬牙扛过所有难，可现在身边多了个带着总把自己的东西分他一半的人，连兼职到深夜的疲惫、旧手机突然关机的慌张，好像都变得没那么难扛了。

　　时光转瞬即逝——

　　三月的阳光透过教学楼的落地窗，在木质长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林知许坐在第三排，指尖刚碰到笔记本边缘，就忽然皱了下眉——早上赶兼职没顾上吃早饭，此刻胃里像裹着团冷硬的棉花，隐隐泛着酸。

　　他下意识按了按小腹，笔尖悬在纸面上方，列好的老建筑改造疑问迟迟没落下，连耳边同学的讨论声都仿佛隔了层膜。

　　茶水间在走廊尽头，饮水机是去年淘汰下来的旧款，金属外壳上还留着几道划痕。林知许按下“热水”键，水流先是断断续续滴了几滴热水，接着就没了动静，只有机器内部传来轻微的嗡鸣。

　　他等了半分钟，指尖在冰凉的机身外侧碰了碰，又按了次按钮，这次终于有温水慢慢淌出来，水流细得像丝线，接满一杯竟用了近两分钟。

　　回来后，林知许静静地坐在那，指尖轻轻摩挲着笔记本边缘——纸上早已列好几个关于老建筑改造的疑问，笔尖悬在纸面上方，却迟迟没落下。

　　宴乐星坐在他旁边，正用铅笔在草稿本上画着合作方的简笔画，画完还戳了戳林知许的胳膊。

　　小声调侃：“早就听过两个合作方的大名，今天看到真人，没想到这么帅！你看我画的‘双总裁组合’，初总这发型是不是特像你上次画的古镇屋檐？线条超硬！”

　　林知许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刚想说话，讲台方向传来一阵掌声。

　　校长笑着走上台，抬手示意大家安静：“今天我们有幸邀请到两位行业精英，他们不仅是建筑领域的领军者，也是我校此次老建筑保护合作项目的重要伙伴——初慕昀先生和何砚先生。”

　　话音刚落，坐在第一排的两人缓缓起身。何砚穿着浅灰色西装，笑着冲台下挥手，举手投足间带着几分爽朗。

　　而初慕昀则是一身深黑色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只是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台下时，像掠过湖面的风，没留下半点波澜。

　　林知许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不是因为对方的气场，而是那道侧脸轮廓，总让他想起旧书店里那个穿着浅灰色羊毛衫的先生，连指尖无意识摩挲袖口的小动作，都透着几分微妙的重合。

　　……

　　“——接下来进入问答环节，大家有任何关于项目或专业的问题，都可以举手提问。”校长话音刚落，宴乐星就立刻举起了手，胳膊举得笔直，生怕被忽略。

　　被点到名时，他站起身，手里还攥着那张画满简笔画的草稿纸，笑道：“何总您好！我想问，咱们这个老建筑改造项目，会不会保留巷子里的老物件啊？比如我上次去古镇写生，看到有的老巷子里还留着几十年前的邮筒，特有感觉！要是能保留，说不定以后能成‘网红打卡点’，既怀旧又能创收，一举两得！”

　　他的话逗得台下一阵笑，还有人打趣宴乐星。

　　何砚也忍不住笑出声，点头回应：“这位同学很有想法！我们确实考虑过保留特色老物件，不过具体保留哪些、怎么融入现代功能，还需要和大家一起探讨。你刚才说的‘网红打卡点’，或许可以作为一个有趣的切入点。”

　　宴乐星得意地冲林知许笑了笑。坐下时还小声说：“怎么样，我这思路够独特吧？”

　　林知许笑着点头，目光却落在初慕昀身上——刚才宴乐星提问时，初慕昀一直看着窗外的香樟树，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像是在思考什么，直到何砚回答完，才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台下。

　　这时，林知许慢慢举起了手。

　　得到允许后，他缓缓站起身，声音不高却很清晰：“初先生您好，我想请教一个问题。”

　　“您在刚才的分享中提到，老建筑改造要平衡‘保护’与‘实用’，但有些老建筑的结构比较特殊，比如青石板路下的排水系统，若完全保留，可能会影响后期的行人通行；若改造，又会破坏原有的历史痕迹。请问在您看来，这种情况下，我们该如何找到两者的平衡点？”

　　他的语气很温和，没有宴乐星的活泼，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坚定。

　　初慕昀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停顿了两秒，才缓缓开口：“这个问题提得很好。在我看来，所谓平衡，不是‘二选一’，而是‘找核心’——先确定老建筑最值得保留的部分是什么，比如你说的青石板路，它的价值在于‘历史质感’，而非‘原始功能’。我们可以保留石板的外观，再在下方重新设计排水系统，既不破坏原有风貌，又能解决实用问题。关键是，不要把‘保护’当成负担，而是当成设计的灵感来源。”

　　林知许认真地听着，笔尖飞快地记录着要点，直到初慕昀说完，才轻声道了句“谢谢初先生”，慢慢坐下。

　　宴乐星立刻凑过来，压低声音：“可以啊知许！你这问题问得也太专业了，我刚才都快听懵了！”

　　林知许笑了笑，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笔记本上“初慕昀”三个字——刚才对方回答时，他总忍不住想起旧书店里的那个下午，那个同样温和的声音，只是眼前的初慕昀，多了几分距离感，像蒙了一层薄薄的雾。

　　座谈会结束后，学生们陆续离开。林知许出来时走的很慢，微微弯着腰。但宴乐星似乎没察觉到。突然窜出来，拉着林知许往食堂走。

　　一路上还在兴奋地讨论着：“你觉不觉得何总特别亲切？刚才他还跟我聊了古镇写生的事，说下次有机会带我们去他公司的项目现场参观！初总虽然看着有点冷，但回答问题的时候超有逻辑，难怪能和何总一起开公司，这俩人简直是‘绝佳互补组合’！”

　　林知许点点头，目光又落在远处的香樟树上。风一吹，树叶沙沙作响，像老巷里的雨声。

　　他想起初慕昀刚才回答问题时的眼神，想起旧书店里那个先生的侧脸，心里泛起一阵微妙的情绪——或许只是巧合，或许只是他想多了。

　　毕竟，天下姓初的人那么多，而那个在旧书店里递过暖意的先生，早已消失在时光里，只留下一本翻旧的物理练习册，和一段无人知晓的回忆。

　　“对了，晚上要不要去吃食堂三楼的牛肉面？”宴乐星拍了拍他的肩膀，打断了他的思绪，“我听说今天有新熬的牛骨汤，肯定超香！”林知许回过神，笑着点头：“好啊。”两人并肩往前走，阳光洒在他们身上，留下长长的影子。

　　林知许轻轻吁了口气——不管怎样，现在的生活很安稳，有宴乐星这样的朋友，有自己喜欢的专业，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