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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大婚之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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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二十,大婚之日。
天公作美,别具心意,并未降下泼天盖地的大雪,从清晨起飘起细盐般的霰雪,后转为柳絮似的轻柔小雪。
雪花衬得廊下红绸更显明艳,朱门玉阶润得一片湿亮亮的深色,映着各处高悬的红绸与明灯。
赵雪婉坐在梳妆台前,“全福妇人”在为她梳头、戴冠、着裙,侍女们有条不紊地在忙活各事,时不时来瞧一下她的妆容,给她递东西吃。
及至妆成,父母依古礼,于堂前行“戒励”之仪,正色训以妇德、恭顺、持家之道,殷殷寄语,直至礼成。
午前,李烬率迎亲队出发,一路鼓乐喧天,整座京城都浸在喜庆的烟火气里。
队伍至将军府,女家亲友紧闭大门,索要“利市”,并出诗、对、乐刁难李烬,门前热闹,欢笑声一阵接一阵。
李烬入门后,向赵玉树和孙如兰行礼,献上一只大雁作为信物。
盛装的赵雪婉被牵出阁,拜别父母和祖宗,三个兄长于昨日及时赶回到京城,争着抱她上轿。
上轿后,她以团扇遮面,看轿帘外的亲人们。
亲人们都不舍地看着她,她把团扇放下一半,对他们笑,父母和兄长见状,赶紧让她抬高团扇。
锣鼓复鸣,仪仗回转。
队伍迤逦而行,归向丞相府。
她将手中的团扇略略放低一线,眸光越过翩跹的彩幡与攒动的人影,落在那队伍最前方的身影上。
李烬端坐于金鞍玉辔的骏马之上,身姿挺拔如松,那袭朱红婚服在细雪与天光映照下,流转着沉静而雍容的光泽。
他目视前方,面容平静,手轻勒缰绳,骏马缓步前行,如往日般稳重温雅。
似是感应到她的目光,他在马背上极轻微地侧首,并未完全回头,只一个侧影,她似乎瞧见了他唇角那抹几不可察的、微微上扬的弧度。
车旁边的妇人轻声提醒她,她立即抬高了团扇,轻轻低下头。
此去相府一路,十里红妆映雪,鼓乐喧天动地,堪称京城近年最煊赫。
男女老幼皆引颈翘首,争睹侯爷之英姿,郡主之华彩。但见鲜衣怒马,鸾驾辉煌,所过之处,赞叹之声如潮涌起。
轿至相府门前,有妇人向轿撒谷、豆、铜钱等,驱邪祈福。
李烬下马,走到马前,牵她下轿,跨过马鞍,和她一起向门外天地桌行礼,向陛下和太后行礼、向李家三位长辈行礼。
夫妻对拜,礼成。
他们各执一段红绿彩缎结成的“同心结”他倒行引她入洞房。
入房后行“合髻礼”,他们各剪下一缕头发,用彩线结在一起,结发夫妻之礼成,随后是共饮“合卺酒”。
饮毕,妇人向新人床帐撒掷金钱、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唱吉祥话,祝新郎新娘多子多福。
她瞧着这些有趣,忍住不伸手去接,母亲提前跟她说过这是“撒帐”。
婚仪诸礼皆成,新郎要外出敬酒,新娘坐在房内等待。
出房门之前,李烬在她身边坐下,凑近在她耳边说:“我今晚会少喝点,等我。”
“嗯。”她轻轻点头,却不见他走,转头看他,撞上他视线的一瞬,他倾身往前,隔着团扇亲了她一下。
还未走出房门的妇人和侍女们纷纷转头,赶紧一起走了出去。
她坐的僵直,举着团扇连眨了好几下眼。
但他还不走出去,而是在桌上拿了一些吃食,放在小碟子上装好,走回来放在她旁边,又低声说:“等我回来。”
“知道了。”她点了点头说。
可是,他还不走。
她侧头看他,隔着团扇看他漂亮的眼睛,说不出催促的话,却听见他缓声道:“你今天很美。”
“嗯,你也很俊。”她当即也给他肯定,隔着团扇看见他笑得眉眼弯弯,心想他这是喝了吗,怎么怪怪的。
“我走了。”他轻声说。
“嗯。”她轻声说
这回他真起身走了,她轻轻放低团扇,看他的背影,忽然想起曾有人说李烬是京城少有的翩翩公子。
他长得俊,眉似墨画,虽出身显赫,却不似寻常纨绔斗鸡走马,沉静好学,文武兼修,待人谦和有礼,不恃权贵,不欺弱小,于高位不倨傲,处低谷亦从容,似自有一种不易动摇的孤直,并非一味随和的璞玉,而是内蕴锋棱的君子之器。
权贵圈说的话大多文绉绉。
当时她只是听,现在看着人们口中的翩翩公子,倒是感觉不一样了。
忽然,他转身看向她,瞧见她的眼神,嘴角挂笑,缓声道:“等我。”
隔着团扇,她又点了点头。
门终于被关上了。
她赶紧放下团扇,脱了鞋,在床上盘腿坐,拿起旁边的吃食开始吃。
刚吃几个果子,有人敲门。
还没等她说话,门就猛地推开了,李智、李信和孙令仪冲进来,抢着跑到她面前,俩小孩坐到床上一起吃果子,孙令仪叉着腰看她的妆容,哼了一声,说:“也还好嘛,没我漂亮。”
“是是是,你最漂亮。”赵雪婉懒洋洋地回答。
孙令仪也在床上坐下,抢赵雪婉手上的果子,赵雪婉不惯着她,直接抢回来,俩人在床上打起来了。
侍女进来拦住她们,但拦不住,等请来孙如兰时,她们俩已经停手,坐在床上吃果子,孙如兰还是气愤地走过去揪起孙令仪的耳朵骂她。
赵雪婉一脸的幸灾乐祸,马上也被孙如兰揪起耳朵一起骂。
“娘亲,今天是我的大婚之日,她来我房间捣乱,你干嘛凶我!”赵雪婉不服地问。
“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能懂事点,一天到晚,不是吵架,就是打架,这么重要的日子,来到别人家还捣乱,我的话一点都不听是吗?”孙如兰揪着两个耳朵一起骂。
“我让了,我让了,是她抢我果子!”赵雪婉大声喊。
“如兰,这是怎么了?”
杜静姝和穆红莺从门外走进来,把赵雪婉牵过来,将她护在身后。
“今日她大婚,就别说她了。”穆红莺牵着赵雪婉的手,带她到桌子前坐下,欢喜地整理赵雪婉的衣服,“我儿媳真好看。”
赵雪婉得意地摇头晃脑。
孙令仪生气地哼了一声,转身走出了房间。
三个女长辈坐在桌前,细心教导赵雪婉,跟她说明日敬茶的事宜,以及府内的事,赵雪婉一边吃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
孙如兰打了一下她的手,教训道:“长辈在教你,不可如此无礼。”
“知道了。”她放下手中的糕点,端着坐着耐心听,她们说什么都乖巧地点头,不顶嘴不反驳不乱说话。
知女莫若母,孙如兰知道她一句都听不进去,现在这般乖巧,只是权宜之计,想让她们赶紧说完出去,好让她在房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罢了,不急于这一天。
今日是她的好日子,等明日和日后再慢慢教导她。
从前穆红莺就喜欢赵雪婉这个孩子,如今成为自己的儿媳,填补她没有女儿的遗憾,想到日后每日都能和这孩子一起住就欢喜。
杜静姝管着相府的大小事,事事做细,但有时觉得这样的日子蛮无趣,若是赵雪婉来府上,虽把府上很多东西弄坏,但也带来很多欢笑,府上也热闹很多。
这孩子能进李家是喜事一桩,她还是个孩子,若是有什么事,自有她们这些大人担着,唯一怕的就是家主李真卿,担心这“迂腐”的老头会过于管教这孩子。
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杜静姝说出去见外面宾客,就带着穆红莺、孙如兰、李智和李信一起出去了。
她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吃了好些零嘴,坐在床上看布满红色的房间,忽然觉得这一切好不真实。
外面传来热闹的声音。
劝酒声、笑语声、寒暄声、乃至戏班隐约的丝竹声,交织混杂成一片沸腾的、充满烟火人情的喧阗。
隔着雕花门扇,她也能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热烈与喜气。
忽然,有人敲门。
侍女走进来,给她递过一封信,上面是茶马村人对她新婚的祝贺,护卫抬进一个《佳偶天成》挂屏,说这是茶马村的人一起制作的送给她的贺礼。
挂屏以青碧云缎为底,上绣月下仙翁倚桂而立,手持赤绳,含笑俯视人间。
绳端遥遥系向屏中一双依偎的比翼鸟,双鸟齐飞于灼灼桃林与潺潺流水之上。
屏角以金线绣古篆“天作之合”四字,画中有仙界灵物,喻姻缘乃天赐,夫妻当如鸟同心,如水源长。
还没欣赏完挂屏,侍女又送进来一个鸳鸯同心结挂饰,说是武阳的监察史韩崇大人送来的,他专程从武阳来京赴她的婚礼。
他写了一封信,信上祝贺赵雪婉新婚,信中还提及武阳街头老人被害一案已查明了结,凶徒伏法,其家眷亦已抚恤安置,俱得周全。末了写道,日后必当整肃坊市,严加巡防,杜绝此类惨事发生。
此时,在宴席的韩崇恭敬地向李烬道喜。
他脸上的伤已好,想起先前在武阳配合李烬拿下高光佑和韦朝实,虽是感慨这位年仅十八的少年机智过人,将来必大有作为,但面对打他的李烬仍是心有余悸。
当初告知修书请郡主入武阳城解救茶马村人之事时,这位侯爷本是温润如玉的模样,但下一瞬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发狠了打他,他被打得整个人都懵了。
现在细细想来,当日将郡主牵扯入局,陷郡主于不利之地,害得她被追杀至京城,所以那时侯爷才如此着急,失了态打他。
也是他自己活该,不过那时他也是实在无计可施,再不解救茶马村的村民们,高光佑那些人随时会杀了他们,韩崇一时护得住他们,护不了多久。
朝中无人不知郡主殿下心怀天下,秉正刚直,那次的贸然求救,实是情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
“恭贺侯爷抱得美人归。”魏文渊走到李烬的面前,举杯祝贺他。
“多谢。”李烬饮酒回礼。
“侯爷稍等......”魏文渊叫住他,往前走几步,和他几乎是一拳之距,用气声缓声说话,“这么心急做什么,美人已是侯爷的,不和我多聊几句?”
李烬站直,手握着酒杯沉默地看他。
“侯爷怕是不知,观天司的领掌大人是我的结拜兄弟,虽无血亲之缘,但我于他而言是世上唯一的弟弟......”魏文渊刻意顿了顿,目光如钩,瞧见李烬额角青筋隐现,眸色沉如寒潭,强压怒火,不禁放声大笑。
“我这位结义兄长和我说,郡主殿下的命定姻缘之人并非姓李,而是姓魏.....”魏文渊挑眉斜睨,唇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语气慢悠悠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