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种可能》鹤如

10、10

　　铁门被拉开的瞬间，劈开了室内抹不开的漆黑。骤然出现的光源，让人被吸引之后便再移不开视线。

　　周林芙站在光源尽头，刺眼的光芒将她包裹得柔和而明亮，看得不太清晰，只余下周身都散发着暖融融的气息。

　　从远处看，就像个黄澄澄的太阳。

　　周林芙注意到了角落里的宋嘉实，一步一步地朝他走了过来。周林芙的嘴唇在不停地翕动，但宋嘉实却丝毫听不见她在说些什么。

　　他只是用眼神在不停地描绘着她，由远及近，由上到下。

　　看她的眉眼，看她的脸颊，看她的嘴唇。

　　脑海里仿佛在循环播放上个世纪的黑白无声电影，而咫尺距离的这个女生，就是映在他眼眸中唯一的颜色。

　　周林芙和他不过一米距离，他终于断断续续地接收到了对方的信号。

　　“你能起来吗？”

　　周林芙伸出手掌，在宋嘉实的眼前晃了晃，嘴里喊着他的姓名，“宋嘉实？”

　　他的姓名从对方的嘴里吐露出来，不过是最简单的三个字，他早已反复从其他处听过无数次，却第一次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如春风般拂过，柔软却又坚强有力地替他堵住了看不见的伤口。

　　然后，血液停止。

　　周林芙见他没有反应，直接蹲了下来，和他视线平齐：“宋嘉实，你还好吧？”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心里或多或少有些忐忑。最开始的计划是把宋嘉实关进来，再假装成路过帮助他的“好人”。但关上门的那一刻，她站在严实封闭的大铁门外，骤然间喘不过气。

　　她找不到形容词去说明那种感觉，但直到看见宋嘉实将身体蜷缩在角落，沉默又无助的模样，她突然懂了。

　　就是后悔。

　　是的。

　　也许她从来没后悔过任何事情，在人生的所有重大决策上她都没有失误，但这一刻，她很后悔。

　　这时，宋嘉实回过神来，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我没事的。”

　　话音刚落，“哐当”一下，大概是腿麻的原因，他重新跌坐在地上，冲她露出了个尴尬的表情。

　　“噗嗤——”周林芙没忍住笑了。

　　也许是这一下显得他有些滑稽，有些笨，还有些可爱。反正和他平时的行为还是挺反差的。

　　周林芙下意识地便站起来想要拽住他。她将手垂下，一时间又不知道从何下手，好像是刚注意到男女之间有别，最后只不小心握住了他的指尖，冰凉地沁入心脾。

　　太冷，在春日融融的阳光里，像是一块还坚持本心的寒冰。

　　没攥太久，只等宋嘉实站起来后，两人便察觉到彼此的异样，随即触电般放开。

　　宋嘉实还靠着墙，身体有点僵硬，完全没从刚刚的接触中反应过来。他迅速地将头撇向另一边，不自觉地咳了咳。好在体育器材室的环境本就黑暗，没人发现他的耳尖已经微微泛红。

　　周林芙只听见他咳了咳，以为是哪里不舒服，顿时紧张起来。

　　是因为刚刚在里面呆久了，不小心吸入太多的灰尘吗？还是受凉了，刚刚碰到指尖的时候，好像温度很低。

　　周林芙脑速飞转，又联想到自己做的蠢事，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宋嘉实，你哪里不舒服？我带你去医务室吧。”

　　宋嘉实摇了摇头，靠在墙边，“不用去医务室，我再歇一会儿就好。”

　　光线本就黑暗，从大门照进来的阳光只点亮了门口的那处，再向前延伸了一条直线，但都不足以让站在墙角边的他们看清彼此。

　　周林芙找到室内灯光的总开关，来回按了几下，发现好像是坏掉了，或者是停电了。

　　她走过来，提议道：“宋嘉实，我们先出去吧，这里很黑。”

　　“好。”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若不是周林芙开口提出先出去，其实他几乎忘记这里在几分钟前还是漆黑不见底的状态，已经渐渐适应下来。

　　是因为谁的到来，不言而喻。

　　徐磊将大门打开后，接到个电话耽误了些时间，这边的电话挂断后他又想起来，得给管理器材室的许大爷打个电话，问问这大门是什么情况，他又去了哪里？

　　许大爷那边回复得也简单。

　　他在课间接到了家里的电话，让他今天去接下隔壁街道幼儿园里自己家的孙女，又心想这边正好是最后一节课，要来借设备的同学也都七七八八的借完了，等会放学之前他再赶回来把设备收齐便行，耽搁不了多长时间。

　　然而听见有同学被关在器材室内，他也有些迷糊，记不清楚自己在临走之前，是否将门锁起来过。

　　“徐老师，是你们班学生吗？”

　　“对，刚巧他们是最后一节体育课。”

　　“不好意思了徐老师，应该是我走的时候太匆忙，没来得及看看里面是不是还有留下来的学生，就把大门给所锁上了，我真是越来越迷糊了现在。他现在情况如何？”

　　徐磊也估摸着是许大爷离开的时候不小心把大门给关上了，于是没再追究，心里也理清整个事情的原委，踏实了下来，“啊——没事，我这边已经把门打开了，就是把门锁给你剪坏了，还得麻烦你再买一把。”

　　“没事，锁头都是小事，同学没事就好。”

　　许大爷那边在幼儿园门口，信号有些断断续续，汽车鸣笛和小贩叫卖的声音不断，他连续喂了几下，说道：“徐老师，我马上就回来，真是不好意思哈。”

　　“ 没事。”

　　徐磊应下这边，挂断电话，另一边周林芙和宋嘉实一前一后从铁门里走了出来。

　　看见从铁门里走出来的是个男生，徐磊还有些诧异。他之前没细想，也不知道被关进器材室里的人到底是谁，不过见是个女生过来找自己帮忙，便自然联想到关进去的也是个女生。

　　看见是个男生之后，他反而放心下来。对方除了脸色有些惨白，其他看上去也没什么大碍。

　　徐磊走近，拍了拍宋嘉实的肩膀，宽慰道：“没什么事吧？”

　　宋嘉实嘴边扯出笑容，回应道：“没事，谢谢老师关心。”

　　徐磊上下打量一番，见他看上去没什么大碍，随口问道：“不过你是什么时候被锁进去的？要不是这个女同学过来找我帮忙，说不定你还要被关到下课。谢我就不用了，谢谢她就行。”

　　宋嘉实果真就顺着徐磊的话，朝着周林芙郑重其事地说，“谢谢你，周林芙。”

　　“没事没事。”周林芙连忙摆摆手，心里忍不住飘过一阵心虚，只想这件事赶紧结束。

　　“不过被锁进来的具体时间记不清了，我今天忘记戴手表了。”说完，宋嘉实晃了晃自己的左手手臂。

　　听到这里，周林芙忍不住腹诽。

　　她从把门关上到现在将他解救出来，前后不过十分钟，怎么经他这样一说，像是要加刑似的——

　　让她的罪恶感更深了些。

　　她心思飘向别处，耳边却传来徐磊和宋嘉实的交谈。

　　“你看还需要不需要去趟医务室？”徐磊见宋嘉实苍白的脸色一直没有恢复，忍不住问。

　　“不……”

　　宋嘉实的话刚说出一半，周林芙紧急打断，“老师，我陪他一起去！”

　　“行，那你们俩先去吧，许大爷这边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我在这边帮他把体育器材收齐再去找你们，以免得等会儿又出什么状况。”

　　刚说完，他手机又响了起来。徐磊挥挥手，跟他们两人作别。

　　“好。”

　　-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石板路上，边上的泥土因为昨日的雨而泥泞，上面布满了杂乱的脚步印。周林芙走在宋嘉实之后，心里乱得不是滋味，就跟地上的脚印一样。

　　她抬头看着宋嘉实清瘦的背影，忍不住胡思乱想。

　　想到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想到明天就要开始的竞赛，也想到刚刚在黑暗室内里他的神情。

　　两人朝着医务室的方向去，就得路过体育场。认识的同学难得见他们两人走在一起，忍不住多问几句。一传十十传百，班里的同学便都知晓得七七八八。

　　自从宋嘉实离开之后，胡韬就心不在焉，眼神时不时朝场外瞟，一听说宋嘉实被关进器材室这件事，把球一丢，就往医务室这边跑过来。

　　他只想着宋嘉实打球肯定不会自己打自己，但没想到他去拿球还会拿出问题。

　　于是现下，胡韬、宋嘉实、周林芙三个人就围坐在小小的医务室里。

　　医务室的校医扯了扯嘴边，无奈地建议，“你们留一个在这里照顾同学就行。”说完，又看了看他们二人口中所谓的伤员。

　　表面上看不出来有何伤痕，只是这样面色苍白，额头上冒着虚汗，看上去更像是心理上的障碍。

　　周林芙听见校医说只留一个人，看了下胡韬，自觉地起身把位置让了出来，跟他们打了个招呼，“那我走了，下周见。”

　　临走前，她瞥了下坐在床边的宋嘉实。

　　他眼睫低垂，在上脸颊处浮了层阴影。平日里总是向上弧度的嘴角，今天难得有些平整。

　　总之，他看上去状态不佳，她心里也不好过。周林芙认命地将这种感觉，归结为自作自受。

　　医务室的门关上，里面便传出动静。一扇门的距离并不隔音，里面的交谈被站在外面的她听得一清二楚。

　　比如赵医生说，没什么大碍，只是惊吓过度，回去休息。

　　比如胡韬问，宋嘉实是怎样被关进去的，又怎么是周林芙救的。

　　“周林芙？她怎么会在那边？”

　　“她过来借东西。”

　　“说不定是她把你关进去的。”

　　胡韬这话未免有些阴谋论。

　　“不会的。”宋嘉实很坚定地回答，“她不是这样的人。”

　　“行。”胡韬无奈，过了一会儿，他回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忍不住开玩笑，“宋嘉实，你是不是真招到不干净的东西了？你看看你就这一周以来……”

　　“行了。”后面的话胡韬还没说完，就被宋嘉实打断，其间还带着些郁闷和无奈地回答：“你别这么迷信。”

　　两人交谈的声音越来越靠近门口这边，应该是朝这边走了过来，胡韬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闹，“明儿可就考试了，你赶紧回去驱驱邪吧你。”

　　周林芙朝后退了几步，将自己的身影隐没在墙面拐角后。

　　两个少年打开门走了出来。一人温和沉稳，一人嬉笑打闹，朝着操场的方向走了过去。

　　两人走远，周林芙依然没有出来。

　　自从听见宋嘉实说相信她的时候，周林芙心里便更加不是滋味。

　　与其说是竞赛名额之间的争夺，不如说从一开始她就觉得宋嘉实这个人就很刺眼。一切都得到的轻松自如，仿佛夸奖和优异的成绩天生就应该属于他。

　　而这些，都是她用力才能获得的。

　　所以，她很讨厌这样云淡风轻的他，想让他也狼狈一回。

　　但没想到在对方的心里，自己是一个值得相信的人。

　　周林芙突然觉得，好没意思。

　　明天就是周六，竞赛开始的时间。她从得知宋嘉实取代了她参加竞赛那天，就绞劲脑汁地想要报复他，嫉妒让她变得不像自己。

　　如今却觉得，算了吧。

　　-

　　第二天。

　　虽然是周末，但从小便养成吃早饭习惯的周林芙没赖床，刚过八点钟便从楼上下来，坐在餐桌前玩手机。

　　周林墨刚洗完头，没擦干净，还有些湿哒哒的，但他毫不在意，径直地坐在她的旁边甩了甩头，撒了她一身的水。

　　周林芙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将自己的椅子朝外移了下，难得没呛声，继续夹了块烤面包放在盘子里吃。

　　今天林宛真和周启海都没在家，餐桌上也没有人讲话，做饭的阿姨将早餐端上桌后便再没出现。两人各自玩着自己的手机，没有交谈。

　　这时，周林墨接了个电话，他随手将挂在椅背上的毛巾取下来重新擦干头发，直到没再往下滴水才放下。一根根湿漉漉的头发被他朝后一撩，瞬间出了个还算不错的发型。

　　周林芙注意到这边，嘴里嚼着面包，端着牛奶准备就着咽下去，脑海里却突然冒出那天和宋嘉实在雨里行走的场景。

　　想到什么就做什么。

　　周林芙点开班群，找到了宋嘉实的聊天框，没犹豫，直接把心里的话发了出去。

　　周林芙：【状态好些了吗？祝你竞赛取得好成绩。】

　　这一次，她诚心诚意。

　　这次竞赛的含金量很高，虽然他们不是高三组，但如果能取得名次的话，高考加分不是问题。西远二中已经是人才聚集的地方，在这样的地方有加分，自然也能跟其他人拉出差距。

　　这也是她在意的原因。

　　发完消息之后，周林芙把手机倒扣在桌上，也没想着宋嘉实能回复。

　　说不定，他已经出发去考场，根本没看手机。

　　但手机没一会儿就传出“叮咚——”的提示音，是宋嘉实回了消息。

　　宋嘉实：【谢谢。】

　　他语气简短，周林芙没再回他。想着今天竞赛他应该也挺忙的。

　　她不想去打扰他的思绪。

　　不知不觉，她盯着手机看了很久。周林墨那边已经把电话挂断，转而把头凑过来看她这边是什么情况。

　　周林芙慌忙地扣上手机。

　　周林墨退回自己那边，斜睨了她一眼，“见不得人？”

　　“没有。”

　　“哦——”周林墨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解释，反而像是看穿了什么，拉长音量说道，“你不会是早恋了吧？”

　　“咳咳——”周林芙差点没呛住。

　　她连忙把面包全都塞进嘴里，再将桌上的热牛奶一饮而尽。转而往楼上跑去，嘴里还含糊不清道：“我早恋？”

　　“就算全世界男生都死完，我也不会恋爱好吗？”

　　周林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