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种可能》鹤如

9、09

　　门锁扣上一瞬间，某种异样的情绪窜进她的心口，那是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周林芙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情绪，但现在的她却已经全然顾不上。

　　她的两只手互相压制着，平复着内心波动的心情，让自己看上去抖动得不是那么厉害。

　　如此静了一会儿，她突然反应过来，连忙后退转身，朝着来时的石板路上重新跑了过去。

　　不能在这里让别人看见她。

　　等她回到石板路的拐角处才停了下来，隔着树林远远地回头望了望体育器材室。

　　宛如深渊巨口的大门紧闭，窗内投射出的景象一片漆黑，整座建筑都蛰伏安静起来。

　　再次从远处观看一整座建筑，强大的震撼让周林芙的身体机能后知后觉地上线。她的呼吸急促起来，胸脯也接连地上下起伏，又因为方才的紧张和跑动，现在手心里几乎全是冷汗。

　　周林芙忍不住深呼吸了几口，这时候，心口的那种莫名情绪就更为放大。

　　她突然明白，那是个以何命名的情绪。
　　——是后悔。

　　如果只是以对方抢走自己的竞赛名额作为报复依据，她这样的行为，是否已经超过了所谓“报复”范围的界定？

　　这十七年里，她在生活和学习上总是顺风顺水，在何处都是耀眼又遥远的存在。“第一名”，“优等生”这些名词总是和她绑定在一起，而最开始的竞赛名额和可能被保送的资格原本都属于她。

　　但如果只是因为这些身外之物而置同学于这种境地，值得吗？

　　她在干什么啊！

　　周林芙已经管不了自己乱涌的情绪，直接顺着石板路又走了回去。

　　只是刚走没几步，体育器材室的大门突然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锁扣和铁门碰撞和摩擦中发出了巨大的声响，拍打在铁门上的手掌声以及少年的呼救声交织在一起。

　　“请问有人在外面吗？”

　　听见了宋嘉实说话的声音，周林芙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她一时之间还不知道怎么去面对宋嘉实。按理说他是没有看到究竟是谁将他锁进去的，但周林芙的心里却忍不住有些心虚。

　　昨天借伞时两人还是其乐融融的相处，现在隔着铁门却又变成了这样的关系。

　　但总归是要有人去帮他的。

　　下课之后便有其他同学过来，还要等到那个时候吗？

　　不。

　　周林芙调整好自己脸上恍惚的神情，在心里不停地给自己暗示着，她只是借体育设备，刚好来到这里，再顺便听见了宋嘉实的呼救音。

　　她一边在心里不停地暗示着，一边小跑上前，站在器材室门口询问道：“你怎么了？”

　　“大门突然关上了，请问你能帮我看看是不是锁上了吗？”

　　顺着宋嘉实的话，她下意识地将视线朝下看，门锁的确是被扣上了的。

　　而罪魁祸首就站在门前。

　　“是被锁上了。”周林芙盯着门锁，讷讷道。沉默了会儿，她装作试探性的模样又问，“你是宋嘉实吗？”

　　“是我，周林芙。”对方自然也在这一来一回的交谈里听见了她的声音。静了一会儿，宋嘉实反过来安慰她，“没事，应该再过一会儿就有人过来，到时候就能打开了。”

　　听见他的话，周林芙心里不是滋味，“我想想办法。”

　　宋嘉实声音渐渐有些沉寂下去，但还是问，“你有办法打开？”

　　“我没钥匙，不过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找人帮忙。”周林芙说完便转身准备离开。

　　门内的声音却突然显得有些慌忙地叫住她，“周林芙。”

　　“嗯？”她犹疑地转头。

　　“……没什么。”宋嘉实闷声道，“你……”

　　“你放心，我马上就回来。”

　　周林芙说这话时，心里有些不忍。

　　是她为了自己的报复心将别人关在此处，对方却毫不知情，反而全心全意地信任她。

　　周林芙突然觉得所有的事情都变得没意思起来。

　　竞赛的资格没意思，所做的报复也没意思，宋嘉实这人也没意思。

　　她心里思忖着，等今天把宋嘉实从体育器材室救出来之后，就不要再跟他产生瓜葛了，而且明天数学竞赛就要开始了，她也再也没理由去针对他人。

　　步伐稍快起来，周林芙拐弯走进操场。

　　人来人往，青春中的少年少女在运动场上挥洒着汗水，洋溢着笑容。

　　周林芙目光辗转，最终锁定在了体育老师徐磊那边，他此时正和其他的几个体育老师在篮球场上打篮球。

　　也许是最近接连下雨，今天好不容易天晴，太阳便高高地悬挂在天空中，将四周的塑胶跑道和中间的篮球场都晒得热气腾腾。

　　她盯着徐磊的方向小跑过去，面容有些着急，气喘吁吁道：“徐老师，我们班的同学被关在体育器材室了，麻烦你去看看！”

　　“怎么回事？”听见周林芙这话，徐磊顺手将篮球递给同事，低头看着面前这个被晒得面色通红的少女。

　　“就……不知道怎么回事，大门被锁上了。”她面色有些焦急，继续道，“还有同学被锁在了里面。”

　　“行，我们过去看看。”徐磊拿上搭在篮球架的外套，边走边说，“许大爷没在那边吗？”

　　他问的是平日里在体育器材室门口负责看门管理的大爷。

　　周林芙摇头，“倒是没看见，刚刚我过去的时候就看见锁也被扣上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莫名有些心虚。

　　徐磊：“那需要拿个工具先把锁撬开，钥匙全都在许大爷那边保管。”

　　周林芙出了个主意，“老师，拿个大一点的钳子，可以把锁扣夹断吗？”

　　“也行，刚好办公室放了一把，我去办公室拿，你去器材室门口等我吧。”

　　交代好一切，徐磊先朝办公室走去，周林芙则慢悠悠地朝体育器材室的方向走过去。两人说好在体育器材室门口集合。

　　这边本来就偏僻，但平时都有许大爷在这边值守，按理说不会发生有学生被误关在里面的情况。不知道今天许大爷是因何事离开，门又是何人关上。

　　现在体育课已经过半，明显已经过了拿器材的时间，徐磊拿着钳子来到体育器材室门口，莫名地问了句，“同学，这个时间点，你怎么会在这边？”

　　“是我和我朋友突然想玩羽毛球，这才过来借球拍的。”周林芙捏了捏衣角，目光坚定地看着徐磊回答道。

　　她得先说服自己，才能让别人相信她。

　　好在周林芙并未暴露出心虚，面色上反而还有因帮助同学来走奔波而焦急的神情。前额细碎的刘海已经彻底服帖在额头，可以说是满头大汗。

　　看起来是真的挺着急。

　　他没将面前看起来这个无害的少女和恶意关门的恶人联系在一起，反而还觉得她帮助同学的举动值得赞赏。

　　周林芙伸手拍了拍门，喊道：“宋嘉实，我找到老师，一起回来了。”

　　“嗯。”少年音调低沉，却又有些虚无缥缈，没落在实处，“回来了就好。”

　　周林芙还在对宋嘉实声音的变化产生怀疑的时候，徐磊已经三下五除二地把门锁给剪断了。徐磊身为体育老师，长得也一副人高马壮的模样，手臂上的肌肉纹理线条明显，仿佛还没发挥出它的作用，事情就轻而易举的解决了。

　　锁落在地上，“啪嗒”一声，徐磊手边的电话应声响起，他将大钳子递给周林芙拿着，自己走去了一边接电话。

　　周林芙伸出一只手推开两边的大门，顷刻间，白天黑夜交换，她抬脚朝里面踏去。

　　宋嘉实半靠坐在门边，身体紧靠着墙，呼吸看上去也有些不顺畅。他紧紧攥着两只手臂将自己的身体环抱起来，将自己的脑袋埋了进去，却还是肉眼可见的微微颤抖。

　　铁门拉开的一瞬间，阳光不再吝啬地散了进来，昏暗无光的房间顷刻间被照射得通亮。

　　宋嘉实抬头朝门口看去，面色在瞬间降临的阳光照射下显得有些煞白，心里却因为这暖阳的照耀变得热腾。

　　他在很小的时候跟着妈妈看过《大话西游》，对里面印象最深刻的台词就是紫霞仙子说，“我的盖世英雄会踩着七彩祥云来娶我。”

　　这一年，他十八岁，尚且对喜欢这个词，一知半解。却还是在看见来人的时候，脑海里浮现出这句话。

　　“我的盖世英雄会逆着阳光来黑暗里拯救我。”

　　虽然她手里提着一把大剪刀。

　　但这依然不可掩盖，她的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