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种可能》鹤如

18、18

　　两个人隔着距离，遥遥对视。在其他人看来，他们真就像一对关系良好、配合默契的“合作伙伴”。

　　在这样的场面下，周林芙只能点头回应。

　　吴小楠见是他们两人共同的意思，便也不再追究。既然他们说不满意，那就让他们办吧。

　　转而，她又补上一句，“下个星期回来就要月考，你们也不要耽误太多时间，还是抓紧复习。”

　　宋嘉实点头：“知道了，吴老师。”

　　“……”

　　早读下课之后，班里有些好奇的同学都往宋嘉实的座位处围了过去，你一句我一句地问他。

　　“宋嘉实，你们还有什么好想法？”

　　“就是，昨天那画得真的挺不错的！还有什么新创意比得上这个？”

　　“不过你们这个做法也太冒险了吧，一点后路都不给自己留。”

　　今天早上大家进教室的时候，不约而同地都被后面的黑板吸引了视线。看见这突然变得空白一片的画面，都不由有些心惊胆战。同学们思来想去，忍不住怀疑到底是谁做了这件事。

　　也太坏了！

　　没想到，是人家自己做的。

　　刚刚宋嘉实站起来，委实让大家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不是之前恶劣事件的再次上演，而吴小楠虽然面上有些不满他们这算得上有些自大的行为，但终究也不能说什么。

　　方亭着急忙慌地上了厕所，又匆匆赶了回来。一进门便被宋嘉实座位那边的人群吸引了过去。她站在圆圈之外，张望了一会儿。

　　胡韬也表现得很诧异。他在一旁有些大惊小怪地问，“你们还有更好的创意？不过我真的觉得昨天那个特别好！”

　　“真的？”宋嘉实反问。

　　“真的！”胡韬以为宋嘉实认为自己在胡说八道，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替自己澄清道，“你不信你问其他人，是不是昨天那个黑板报挺好看的，咱们班至少也得拿个一二名！”

　　“确实确实。”一旁几个人跟着附和。

　　“既然你们对昨天那个也挺满意的——”宋嘉实面不改色地说着，又突然顿住，将最后的尾音拉长，“那我和周林芙就再把昨天那个黑板报给画回来吧？”

　　“我靠，你闲得慌？”胡韬没看懂他在想什么，只以为他在开玩笑。

　　“也没有，其实我只负责写字，其他重要的内容都是周林芙在负责，所以她会比较累。”

　　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到周林芙，有几个同学便时不时地回头看一下她。

　　偶尔还交谈几乎，在市里得过奖的“艺术家”，思路还真是跟其他人不一样。

　　周林芙只觉得自己是人生第一次吃这样的大亏，还有苦不能言。

　　方亭在宋嘉实附近听了会儿小八卦，便回了座位 。她坐下之后，转头看向周林芙。

　　“周林芙，那你们计划的黑板报是怎样的？”

　　周林芙没法给她答案。她也想知道，究竟是怎样的好计划，可以让她设计的心血被一夜之间抹去。

　　见她没有说话的意思，方亭不禁小声嘟囔道，“其实我也觉得昨天的板报就很好看，一边是现代，一边是古代。有雕像，有酒家，有诗歌……”

　　周林芙听见方亭的这番话，心里不禁冷笑，终于，她开口，“但没办法，确实有了更好的创意，不过宋嘉实说要保密。”

　　她说得音量足够响亮，隔着半个教室的距离，让对方那边也听得一清二楚。

　　宋嘉实也回眸，他看着她，却又不像是在跟她说话。“但这不是听了你们的建议？刚刚我想了下，其实昨天呈现的效果便已经很不错，现在重新设计，也没有你们跟着把关……”

　　他嘴里的“你们”便是周围的其他同学。

　　“这毕竟还是一个班的事情，不是我们两人的事情。”

　　“所以我觉得，还是把昨天的内容再画一次吧。”

　　周林芙手心里握着的笔几乎要折断，却又在想到值日生那件事后作罢。

　　他是在报复她。

　　也好。

　　既然如此，那便把自己对他的亏欠，都还给他。

　　她站起来，缓缓开口：“好，那就再重新画一次。”

　　在其他人看来，对于周林芙和宋嘉实的印象，有一个共同点——
　　可靠。

　　成绩优异，做事冷静，刻苦专心。这样的名词叠加在他们二人身上，也形成了其他人对他们的印象。

　　听周林芙这样说完，方亭笑了笑，“相信你们，你们的黑板报真的很好看。”

　　“谢谢。”周林芙淡淡地说。

　　见这场事故的结局演变成这样，大家也各自散去。方亭朝她的座位靠近了些，“不过我说，今天我进教室的时候，还真是被变得干干净净的黑板吓了一跳，我还以为谁胆大包天，又来我们班搞破坏。”

　　“这倒没有。”周林芙摇头，“不过确实给我们提了醒，学校还是应该把监控设备给弄好。”

　　“就是！”方亭点头赞同，“学校的监控跟摆设似的也不打开，我这样经常丢东西的人，说不定还能通过监控找回来，把东西找回来呢。”

　　“……”刘齐书刚从外面回来 ，听见方亭这样一说，不由贱贱道，“听我一句劝，监控也救不了你。你那是自己丢三落四，我有一次回家打开书包，居然装着你的语文练习册。”

　　“都怪你！你还好意思提，那天晚上我回家找来找去都找不到！差点把我急死。”方亭一听这事就生气，伸手便掐住了刘齐书手臂。

　　“痛！痛！你放开！”刘齐连忙求饶，“我不是还帮你写完了吗？”

　　方亭终于松开，丢了一句。“算你识趣！”

　　“我怀疑你是故意把练习册丢我书包里的……”刘齐书一边揉自己的手臂，一边忍不住幽怨道。

　　“什么？”

　　眼瞧着方亭马上要进入骂骂咧咧的战斗状态，刘齐书连忙滑跪：“为你服务是我的荣幸！”

　　-

　　上午第三节课下课，有一个足足三十分钟的大课间。

　　周林芙把试卷订正完，丢进文件册里，站了起来。坐了大半个上午，她感觉有些疲惫，正想出去走走，便看见窗台上的早饭。

　　两份。

　　一份是在她来之前，宋嘉实给她买的。一份是她买的，还没来得及送给宋嘉实的。

　　周林芙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嘴角，像是自嘲。随后她提着两份早饭走出了教室门。

　　宋嘉实给她的早饭是牛奶面包，冷掉之后便也还好，但她买的那份牛肉包，在冷掉之后，莫名凝结出油块，隔着塑料袋，也依然无处不在。

　　甚至，都渗透进她的指尖。

　　不想再继续拿着，周林芙加快脚步，朝着女厕所的方向走去。站在门口处，巨大的红色垃圾桶就放在门边，周林芙没犹豫，一气呵成，将手里所有的东西都丢进了垃圾桶。

　　油腻感和不适感随之而去。

　　然后，她转身。

　　不远处的男厕所，宋嘉实站在门口。

　　他应该是刚洗完手，水滴垂直下落，但手臂的主人却恍若无觉，目光只看向这边。

　　和自己对视上。

　　那自己丢掉他送的早饭这件事，他应该也看见了吧。

　　周林芙心里这样想，然后走上前，在距离他五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两人的身高差让她处于劣势，她却莫名有了另一种气势，不甘示弱。

　　她抬眸，不含任何感情地对他说，“宋嘉实，你以后不要再给我送早饭了。”

　　“为什么？”他问。

　　饶是周林芙再如何，也没想到他给出的回答是这两个字。

　　他居然还能像没有事情发生一样，向她要一个解释。

　　“没有为什么。”她的回答依然冰冷，也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

　　说完，便准备离开。

　　“你总要给个答案。”宋嘉实像是执意要跟她杠上，并不给她离开的机会，继续开启着话题，“你是不喜欢吃？那你喜欢吃什么？”

　　周林芙深吸一口气，停下离开的脚步。她仿佛不受控制地说，“对，我就是不喜欢吃啊。只要你送给我的，我都觉得很难吃。行了吗？”

　　再难听的话，她也不想说出口。毕竟这段时间的交集下来，她对他印象是不错的。

　　“可你之前也吃过。”宋嘉实拉住她的衣角，拖住了她离开的步伐。

　　“对，我之前是收下过你送的早饭，”周林芙说，“可我现在不喜欢了。”

　　她顿时明白，那股莫名而来的气势，来自哪里。

　　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对宋嘉实不再亏欠，便也有了底气。

　　她现在只是想用最恶毒的话，将自己和宋嘉实的关系撇干净。两人都心知肚明对方做了什么事情，又何必继续装下去？

　　她懒得装。

　　她摊牌了。

　　周林芙扬起自己精致小巧的脸蛋，还有自己心底那看不见的骄傲，露出不服输的模样。她说：“宋嘉实，我知道你擦掉黑板的原因，也理解你做的事情，既然如此，那之前的事情……”我们便也不算互相亏欠。

　　话还没说完，宋嘉实突然打断，“对不起。”

　　“？”

　　宋嘉实又说了一次，“对不起，周林芙。”

　　“你什么意思？”周林芙只感觉自己像战场上做好准备的战士，结果还没开始击杀，对方便举起了旗帜投降。

　　她表情渐露疑惑，脸上的冰冷和距离感却依然存在。

　　“是我没有经过你的同意，也没有跟你商量过，就擅作主张把黑板报擦掉。”

　　“而且，还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这是我们的共同决定。”

　　“你也觉得这样的做法挺奇怪吧？其实我也是。”宋嘉实继续说，“其实我画画的技术也不错，你不用再管黑板报的事情，都交给我负责就行。”

　　“你别讨厌我，就当是我，突然犯病了吧。”

　　“所以，周林芙。”他突然截住话头，认真地看向她，“之前的事情我们两清了，你不欠我什么。”

　　欠，什么？

　　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等他走远以后，周林芙仍然站在原地，脑海里浮现着前段时间发生的一切。

　　值日、作业、还是体育器材室？

　　他这是以这种方式，帮她解决负罪感吗？

　　周林芙一整天都在脑海里不停循环播放着宋嘉实跟自己说话的场面。

　　她一下子理不清楚，宋嘉实究竟是知道了自己做过的事情，还是不知道。

　　大抵是知道了。

　　不想让自己陷于被动状态，周林芙没有再给过宋嘉实好脸面。

　　周五的下午，最后一节课是学校规定的自习课时间。宋嘉实从教室外搬了一张空的桌子，放在后面的黑板前。又去找齐了粉笔，抹布。

　　黑板在早上的时候被他擦得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没留下。甚至经过一整天的人来人往，还沾染了几许灰尘。

　　他先用抹布将整个黑板重新擦了一遍，再凭借着印象，将黑板分成了最先的几个模块。

　　柳树，酒家，雕像，文字框……

　　宋嘉实在心里计较着，手上拿着从秦明石办公室借过来的三角尺不停地比较。

　　不过三四分钟，黑板便被他分割成了几块区域。

　　周林芙将生物作业写完，抬头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脖颈。这时，赵卓远跟她对视上，两人相顾无言。

　　就在周林芙准备收回视线继续翻开下一本练习册的时候，赵卓远突然开口问，“周林芙，为什么你不去办黑板报？”

　　“嗯？”

　　“我看宋嘉实都在后面涂涂画画很久了，你们不是两个人一起画吗？”

　　周林芙回头，朝黑板看去。宋嘉实半蹲在黑板下，又在画柳树。

　　可能是上一次他画的那颗柳树被周林芙全盘否定并擦除之后，他回去苦练过的原因，现在这一颗柳树，竟然出人意料的，充满生命力。

　　无论是垂度还是阴影，看上去和上次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所以，他是学过画画？

　　那上次是在装什么。

　　是早有打算要擦掉黑板，所以根本不想用心，只是在旁边看她傻乎乎努力吗？

　　宋嘉实。

　　她真的讨厌他。

　　然而身旁赵卓远的话犹在，周林芙再也干坐不下去。她可不想落人口实。

　　明明是宋嘉实擦掉了黑板，最后还演变成她没有合作精神，让宋嘉实一个人辛苦办黑板报。

　　虽然她是真想让他辛苦辛苦。

　　“他画完柳树我就去。”

　　周林芙说完，也没有写作业的心情。她把需要拿回家的作业放进书包，又整理了下自己的课桌，然后站了起来，朝后走去。

　　此时宋嘉实刚好画完柳树，周林芙走上前，和他并列着。她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你写字吧。”

　　“噢。”宋嘉实回头，看见是她，低低地应了声。

　　不知为何，配合上他的表情，周林芙莫名觉得，他像一头委屈的幼兽。

　　倒像是她做错了事情似的。

　　周林芙在心里冷笑了笑，从粉笔盒挑了一根白色粉笔，便踩上了空桌椅上。

　　她又要画雕像。

　　她一边遵循着之前的肌肉记忆，一边忍不住胡思乱想。她还在想宋嘉实这样做的意图，脑海里却又不自主闪过他说，“你别讨厌我”的画面。

　　他这是什么意思？

　　可能是他本来在班上人缘就好，所以在追求一种完美人设吧。

　　粉笔灰簌簌下落，周林芙偶尔后退两步，拍拍自己校服外套上的白色粉笔灰，以免堆积太多，黏在一起。

　　这时，她看见宋嘉实写的文字内容和之前不相同。

　　上次的文字内容有一首杜牧的《清明》，还有对清明的科普，以及她自己写的对清明这个节日的感悟。前两个内容倒是没出错，就是写感悟内容的那一处，换成了其他的文字。

　　烦。

　　他这又是什么意思？

　　上次她是直接把手机递给宋嘉实让他拿着抄写，这次应该是没有手机，自己也记不住内容。还不敢来找她吧？

　　这点事情，有什么不敢开口问的呢？

　　周林芙摸向自己的衣兜，准备把手机递给宋嘉实，却突然顿住。

　　完蛋。

　　刚刚收拾书包的时候，把手机也丢了进去。现在回去拿手机，好麻烦。

　　就在她准备跳下课桌时，突然想到之前自己的手机提示不足，她也给宋嘉实发了一份文字版。

　　他不会删掉了吧？

　　周林芙想验证下。

　　她站在高处，俯视着宋嘉实。继而，她开口：“宋嘉实，你把手机给我。”

　　宋嘉实顿住粉笔，回头看向她。

　　他甚至没问，周林芙为什么要他的手机。

　　他现在只想毫无保留的信任她。

　　“好。”他说。然后，他从兜里拿出手机，递给了周林芙。

　　在智能手机流行的今天，宋嘉实依然保持初心，用着最老式的按键手机，而且没有密码。周林芙接过宋嘉实的手机，轻而易举地打开。

　　上次是用短信发过去的。

　　那应该在短信里面。

　　周林芙在菜单里面找到短信，点了进去。

　　短信没有几条，一个小小的框就装满了所有的联系人。甚至没有滑动条。

　　总共四个人。

　　第一个就是胡韬。然后是秦明石、爸爸、以及没有保存的号码。

　　真删掉了？

　　周林芙一边这样想，一边看着自己的陌生号码。

　　是很熟悉的一串号码。

　　尾号5678，好像就是自己。

　　甚至都没存姓名。

　　就像是逮住了他的小辫子，周林芙像揭开谜底的侦探。

　　心里忍不住冒出另一个声音，顺着她此刻轻快的心情，继续说。

　　看吧，他果然对你有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