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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3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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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嘉实,你怎么在这儿?”周林芙怔了下。
宋嘉实放下刚搬进来的木椅,回过头来看着周林芙:“我刚刚听见你和小姨在讨论,让我当模特的事情。”
……?
你倒是积极。
积极到没听见我后面拒绝的话。
这后面的话周林芙当然没说出口,因为宋嘉实已经继续解释他来到这里的原因:“刚好我想着没有事情做,而且陈嘉禾还没来,所以我就去搬了把椅子来,当你的模特。”
理由充分。
态度友善。
但周林芙还是想说些什么来组织他坐在这里,阻止他接下来两三个小时都要和自己在一个封闭的空间。
“陈老师已经在打电话叫她起床……”
话还没有彻底说完,宋嘉实却打断道:“没事,就让她继续懒着吧。”
“啊?”
“她没有两个小时出不了门的。”
也不至于吧,周林芙想。
然而终究她跟陈嘉禾不是一家人,自然也不了解对方的生活作息。
周林芙还想再继续拒绝,强硬点也行,但她刚对上宋嘉实那双真诚的眼睛,就被彻底打败,什么也说不出口。
算了,反正他人都来了。
“那你坐好吧。”周林芙把水杯放在画板旁边的桌上,开口问,“不过你之前有给人当过模特吗?”
刚一开口,她就想起来之前陈老师说他画画还得过奖,思绪又飘回昨晚戛然而止的话题。
他说他不能画画。
周林芙没想主动提起,好像因此就会在对方面前落了下风。
就好像。
她对他很感兴趣似的。
根本,没有!
“没有。”
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说出这两个字,但不同的是,周林芙是在心里,而宋嘉实是在嘴上。
他回答的是刚刚周林芙问他,有没有做过模特这个问题。
“但我之前有看过别人当素描模特,大概是这个样子吧?”他调整着角度,整个人斜对着窗外,阳光顷刻间撒了他的半张侧脸。他说话时,格外专注地盯着周林芙,少年朝气几乎要溢出来。
“怎样?”
见周林芙没有回答,他又重复地问了句。
周林芙还站着,没有说话的意思。
两人的距离大概两三米,在这个狭小的房间里,不算特别近,也因此将对方看得更加完整。
对方,整个人都被框在她的视线里。
而她,甚至差点被宋嘉实脸颊上的阳光,闪耀到了眼睛。
周林芙有些不自在地敛下睫毛,她把视线落在空白的画布上,不再去看他,只是说着:“那你就保持这样吧。”
不能再说话。
不能再有动作。
也不能再看着她。
周林芙不动神色地深呼吸了两下,调整着自己的情绪,想让自己理性的那一面赶紧出来。
等会儿,可不能做些出格的表情。
她有一种自己已经在失控边缘的感觉。
周林芙拿起一旁的碳素铅笔,坐了下来。从宋嘉实的方向看去,她被隐没在画板里,只是时不时地探出来一个脑袋。
她在定大致的轮廓。
于是,他的眉、他的目、他的鼻和唇,甚至是他若隐若现的喉结,都被她仔细地描绘着。
她静静地端详着他的侧脸,阳光普照在他的眉角和鼻梁,刻画着他仿若一座神像。
片刻,也许是注意到周林芙没有动笔的迹象,神像突然开口道:“周林芙,我可以说话吗?”
“……”
周林芙收回视线,落在自己一团乱麻的画纸上,闷闷道:“不可以!”
宋嘉实突然低低地笑了笑。
“干嘛?”周林芙抬起头,觉得他有些莫名其妙。
她随之而出的语调,是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熟悉。两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好像距离越来越近。
就像两条平行线突然发生偏移,越来越近,终有一天,会发生交汇。
宋嘉实说:“没有,我怕你觉得不说话会有点闷。”
……
虽然她也觉得不说话会闷,但说话的话,就更是放任宋嘉实扰乱她的思绪。
周林芙端起水杯,喝了口水,想用清凉的白开水冲开自己纷乱的思绪。喝完,她放下。又拿起笔,重新认真地看了起来。
先定下具体的点和距离,构造一个大概的形状吧。周林芙边想,也这样做着。
她是注意力很容易专注的那类人,专心起来,就很难分心。
经过刚刚这一闹,又为了方便观察宋嘉实,她便没有将自己整个人藏在画板之后,反而坐出来了些。
时不时抬头看会儿宋嘉实,再等会儿,又重新拿着笔认真在画纸上“唰唰唰”地画着。
因为过于的专注,她甚至没有注意到,每一次她的抬头,其实都会和宋嘉实的视线对上。
她在看宋嘉实的时候,宋嘉实也在看她。
宋嘉实其实刚刚想跟周林芙说,自己为什么不画画这件事,但他现在看着她认真画画的模样,竟然感觉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说不定也说不上是曾经。
他盯着周林芙出了神,思绪飘回自己的以前。
宋嘉实学习画画这件事,是因为母亲陈馥。
毕竟言传身教这种东西,对于当时还四、五岁的宋嘉实来说,是特别有用的一件事。
一朝选择了画画,很多事情就像快门一闪,迅速一晃,便是十年。
开始是兴趣,但渐渐地,他发现其实自己也离不开画画这件事。仿佛是融入身体骨血里的艺术细胞,指挥着他在做着自认为平常的事情。
他开始获奖,参加比赛,再次获奖……
没有人反对,但不代表所有人都支持。
转折就发生在初三那年,宋嘉实的父母因为他升学的原因吵了一架。陈馥认为,画画足够出彩,便可以支撑他一直走下去,升学也完全可以以艺术生的身份。
但宋振梁却不认为。
他认为,画画只能当个兴趣来看。从前他的确不反对,那是因为现在的小孩都或多或少有一两门爱好,而如今面临未来的选择,学业和兴趣被放在天平的两端,画画在他看来,就是不务正业。
况且,宋嘉实的学习成绩忽上忽下的,又是初三下学期的关键时刻,怎么能还不喊暂停?
宋振梁坚决不同意。
得知西阳市高中的录取成绩起码要680以上,宋振梁自从寒假便在家里督促着宋嘉实的学习,外面的补习班报了名,隔三岔五的教辅资料更是没停过。
就在这种关键时刻,宋嘉实却得知了省里有个比赛。
美术的。
获奖后可以中考加分,整整二十分。
好像这二十分,变成了他的底气,又或者这二十分,变成了可以平衡好宋振梁和陈馥关系的天平。
他们可以停止争吵,他也可以逃出这段称得上有些压抑的学业。
总之他报了名,偷偷的。
这期间,他不停的偷偷画着,在草稿纸,在楼下的雪地,在哈气成雾的窗边……
那天早上特别早,大概六点,宋嘉实遛了出来,坐上了来西远的大巴车。两个城市不远,来回也就一个小时,但在路上走了一半,宋嘉实却发现自己准考证丢在了枕头下。
补办、重新复印,肯定是来不及的。
他只有拿出自己的小灵通,拨通了陈馥的电话。
坦白了一切。
但陈馥却在另一头忍不住笑着回复他的消息:【宋宋,你怎么偷偷跑还落下东西。】
原来她早就知道了。
宋嘉实挂完那通电话,心里忍不住想。画完这场比赛,他就回去好好复习,怎样也得把西阳高中拿下来。
直到他站在会场门口,等来了医院急救的电话。
高速公路、车祸、爆炸、死亡……
他不停的在脑海里拼凑着这几个词语,直到对方跟他再一次确认:“你是伤者的儿子是吧?麻烦你赶紧过来一趟医院……”
然后,周围的景色全都褪去,音量也无限缩小。
宋嘉实不停回放着他跟陈馥的对话,脑海里却一片空白。
他没想到,那是他的最后一次。
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往后的无数次,宋嘉实开始设想着很多可能。
可能,他没有去参加比赛。
可能,他没有忘掉准考证。
可能,他根本没有打通那个电话。
可能,也许,他妈妈就不会死。
可是现实残酷如斯,告诉他没有那些可能。
越想,情绪就越来越不受控制。
宋嘉实的眼眶里积了一滩水,在窗外阳光的照射下,散发出金色的光。
周林芙落下最后一笔,看向宋嘉实,有些不确定地问道:“……宋嘉实,你哭了吗?”
宋嘉实从回忆里抽离,看向周林芙。他突然道:“周林芙,你知道创伤、应激,总之这个方面的那个词语……”
“PTSD?”周林芙有些担心地看着他,反问,“你怎么了?”
宋嘉实右边的脸颊却突然滑下了一滴泪。视线被渐渐的模糊,睫毛被彻底晕染开。
他有些哭腔,答非所问:“周林芙,可我特别想画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