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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一章 弓背霞明剑照霜(上) ...


  •   第一节

      月华如练,在黑风口的山脊上缓缓流淌,雾霭似一匹泛着冷光的素绸,缠绕着嶙峋的崖壁,将满地尸骸裹上薄薄一层霜色。

      风穿过谷口的石罅,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是亡魂的低语,又似山鬼的哀啼。崖边的枯木斜斜地支棱着,枝桠上挂着断裂的兵刃与破碎的甲片,月光落在上面,映出细碎的寒光,如同一串串凝固的星子。

      谷底的溪流被鲜血染成暗红,潺潺流淌间,裹挟着散落的箭矢与残肢,悄无声息地汇入远方的阴影里——这是子夜时分,黑风口最寂静也最狰狞的模样,自然的清寂与战场的血腥诡异地交织,织成一张弥漫着死亡气息的网。

      就在这死寂之中,一声震彻山谷的呐喊陡然划破雾霭。轻骑们见状士气大振,个个双目赤红,嘶吼着紧随夙嵘身后。他们手中的兵刃还在滴血,身上的伤口渗着血珠,却浑然不觉疼痛。有人肩头中了箭,便咬牙将箭杆折断,拖着伤臂继续冲锋;有人战马倒下,便弃马步行,踩着同伴与敌人的尸骸往前冲。马蹄踏过凝血,发出黏腻的声响,兵刃挥舞间,又添新的伤亡,可没有一人后退。青月剑法的余威犹在,夙嵘的风息碎雪剑如一道银虹,在前开路,剑光所过之处,伏兵或死或伤,再难形成有效的阻拦。

      这场厮杀从子夜持续到黎明,像是一场没有尽头的梦魇。月色渐渐淡去,雾霭在晨光中慢慢消散,崖壁的轮廓从朦胧变得清晰,枯木的枝桠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辉。谷中的血腥味愈发浓烈,混杂着清晨的露水气息,刺鼻又苍凉。轻骑们的身影在光影变幻中愈发疲惫,冲锋的步伐慢了些许,可眼中的光芒却从未熄灭——他们是玄西的精锐,是夙嵘的袍泽,更是守护边境的最后一道屏障。

      当东方的天际终于泛起一抹鱼肚白,那抹白从淡蓝渐渐转为绯红,如同破晓时洒在天边的血,夙嵘终于带着残存的四千轻骑冲出了黑风口。谷口的风陡然变得清爽,拂过他满是血污的脸颊,带来一丝凉意。他勒住战马,回身望向身后的山谷。

      黑风口的谷底,尸横遍野,层层叠叠的尸体几乎遮住了原本的路面,断裂的兵刃、破碎的盾牌、染血的旌旗散落其间,在晨光中透着触目惊心的惨烈。几只乌鸦落在尸骸上,发出 “呱呱” 的叫声,更添几分凄凉。

      昨夜的厮杀声仿佛还在山谷间回荡,那些倒下的袍泽的面容,那些临死前的呐喊......在他脑海中闪过。夙嵘握紧了手中的风息碎雪剑,剑刃上的血珠顺着剑尖滴落,砸在地面的青草上,晕开一小片暗红。他的眼中没有悲戚,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决绝——战场之上,容不得半分沉溺于悲痛,活下去,冲出去,守住巨鹿关,才是对逝者最好的告慰。

      晨风掀起他玄色战甲的衣角,甲胄上的血渍已经凝结成暗红的硬块,肩头的伤口被风一吹,传来阵阵刺痛。他抬手抹了把脸上的血污,露出棱角分明的下颌线。翻身下马的动作干脆利落,即便浑身酸痛,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再次翻身上马,动作一气呵成,□□的战马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急切,不安地刨着蹄子,发出低沉的嘶鸣。

      “驾!”

      夙嵘一声轻喝,双腿夹紧马腹,战马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四千轻骑紧随其后,马蹄扬起的尘土在晨光中弥漫开来,形成一道长长的烟尘。巨鹿关的方向,隐约传来沉闷的战鼓声,那鼓声隔着遥远的距离,却依旧清晰地传入耳中,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求救。

      他必须赶在大卓总攻前抵达。那里有他的父王,有孜枫最后的防线,有玄西与孜枫生死存亡的关键。晨光越来越亮,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在广袤的荒原上,这支伤痕累累却依旧勇猛的轻骑,正朝着危在旦夕的巨鹿关,疾驰而去。身后的黑风口渐渐远去,成为了黎明时分一道惨烈的剪影,而前方的路,虽布满荆棘,却也透着一丝破晓的希望。

      第二节

      城楼上,妲卿望着远方,握紧了手中的短匕,指腹被刀刃硌得生疼。夜风猎猎,卷起劲装的下摆,衣料上还留着上一战的血渍与尘土,那是她从少女到将领的勋章。劲装腰间束着鎏金嵌玉腰带,左侧悬着那朵早已干枯的兰花——曾是她年少轻狂时与萧君鸿纠葛的见证,如今却成了警醒;右侧挂着玄西皇室的鎏金虎符,虎符的棱角已被她攥得光滑,那是权力,更是沉甸甸的责任。她鬓边的碎发被汗水粘在脸颊,额角旧时的细小疤痕在晨光下若隐若现,那双曾含着狡黠与懵懂的眼眸,此刻只剩下凛冽的坚定。

      她并非坐以待毙,夙嵘出发后,她便立刻召集将领议事,同时加派斥候,密切关注大卓军的动向。果然,没过多久,斥候便传回了惊人的消息:落云城与云栖关接连失守,守将献关投降。

      妲卿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她猛地扑到舆图前,指尖划过孜枫的边境线,瞬间明白了青竹的全盘计划。“好一个声东击西,好一个釜底抽薪!” 妲卿咬牙低语,眼底满是怒意。青竹明着让萧君鸿在石门关对峙,实则早已买通孜枫边境将领,目标从一开始就是矿产丰富的孜枫。一旦孜枫沦陷,玄西便会陷入腹背受敌的绝境。

      斥候带回的急报还攥在掌心,落云城失守、施哲正战死的字句像烙铁般烫着她的手。她猛地转身,动作利落得没有半分迟疑。从前她遇事总爱蹙眉犹豫,逃婚时如此,面对萧君鸿的诱惑时亦是如此,可此刻,她的眉峰紧拧却绝非迟疑,而是压着千钧重担的沉毅。

      “传我命令!”妲卿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守军分一半,随我驰援巨鹿关!余下将士留守,由副将统领,务必守住城门,严防大卓军趁虚而入!” 她知道,此刻她不能犹豫,夙嵘需要支援,竹浩然需要支援,玄西与孜枫,绝不能就此覆灭。

      说罢,她侧身看向身侧的副将,伸手解下腰间的鎏金虎符,一半递了过去。虎符交接的瞬间,她的指尖微微一顿,那触感冰凉坚硬,让她想起多年前父亲将虎符交给她时的嘱托:“我玄西的公主,从来不是自由的云朵,而是要为这片土地遮风挡雨的大树。” 那时她不懂,只顾着向往江湖的自在,如今终于明白何谓责任。

      第三节

      与此同时,巨鹿关的中军大营内,烛火如豆,摇曳的光影将一张巨大的舆图映得忽明忽暗。竹浩然独自伫立在舆图前,身形挺拔如松,即便身着孜枫国王的王袍,也难掩骨子里的玄西风骨。

      这袭王袍规制森严,领口与袖口绣着孜枫特有的赤铜矿纹,用金线细细勾勒,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既显王室威仪,又暗合孜枫矿产立国的根基。但王袍的面料却是玄西特产的云锦,柔软坚韧,是他当年离开玄西时,故人所赠。腰间束着一条墨玉腰带,玉佩未经雕琢,通透温润,上面还留着天然的水纹,那是他少年时在玄西故土的溪水中亲手捡拾的。

      他的鬓角早已染上风霜,两鬓的白发顺着耳际蔓延至发顶,与乌黑的发丝交织在一起,格外醒目。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眉间一道川字纹如同刀刻,是常年运筹帷幄、忧思国事留下的印记。眼窝微微凹陷,眼眸却依旧深邃,像是藏着玄西的远山与孜枫的荒原。

      此刻那双眸子里凝着一层化不开的沉郁,平日里的沉稳锐利被一丝挥之不去的不安笼罩。他的下颌线依旧硬朗,只是唇边的胡茬泛着青黑,显然已是多日未曾好好修整,透着几分战事临近的仓促。

      竹浩然的右手缓缓抬起,指尖落在舆图上孜枫与玄西交界的黑风口处,指节粗糙,布满了常年握剑与批阅文书留下的厚茧。他的指尖微微颤抖,不是因为畏惧,而是连日来积压的不安在此刻愈发浓烈。边境传来的战报一封封堆叠在案头,字字皆是“一切安稳”,可这份过于刻意的平静,反倒像一层薄薄的冰面,底下藏着汹涌的暗流,让他心神不宁。他轻轻摩挲着舆图上的线条,那是他亲自手绘的边境防线,每一处关隘、每一条溪流都烂熟于心,可此刻看着这些熟悉的标记,却只觉得心惊。

      左手下意识地按在腰间的佩剑上,这是他当年离开玄西时带的唯一信物。剑鞘是老桃木所制,多年来被他摩挲得光滑如玉,连木纹都变得模糊。他轻轻抽出半截剑身,寒光一闪,映出他眼底的凝重。这柄剑陪着他从玄西流亡,陪着他在孜枫立足,陪着他一步步登上王位,早已不是一件兵器,而是他对故土的念想,是他半生漂泊的见证。

      他缓缓收剑回鞘,剑鞘与剑身碰撞发出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大营内格外清晰。他微微仰头,望向帐外,目光穿透层层帐幔,仿佛能看到边境的烽火。眉头不自觉地皱得更紧,眉间的川字纹愈发深刻,嘴角抿成一条平直的线,透着几分隐忍与决绝。他知道,孜枫重利轻血统,人心难测,边境的安稳或许只是假象,一场风暴,恐怕已在悄然酝酿。只是他没想到,这场风暴会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猛,而撕开风暴的,竟是他最倚重的臂膀。

      第四节

      “陛下,” 一名亲卫匆匆闯入,神色慌张,“云栖关……云栖关失守了!守将巴图献关投降,大卓左路军已直逼巨鹿关!”

      竹浩然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什么?巴图怎么敢?”

      话音未落,又一名亲卫踉跄着跑进来:“陛下,落云城也丢了!莫昭打开西门,放大卓右路军入城,副将施哲正……施哲正将军不肯投降,被巴图亲手斩杀了!”

      “噗——” 竹浩然气得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身前的舆图。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倚重多年的两名边境将领,竟会为了利益背叛孜枫。那些他曾给予的信任与重用,此刻都成了刺向自己的利刃。他扶着案几,勉强站稳,声音沙哑:“传令下去,全军退守巨鹿关,加固城防!无论如何,也要守住中军!”

      可此时的巨鹿关,早已是风雨飘摇。青竹的声东击西之计,已然一步步化为现实。明面上的巨鹿关对峙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幌子,暗地里的三路大军早已织成一张天罗地网,将孜枫死死困在其中,而这张网的收口之处,正是联军最薄弱的中军命脉。

      第五节

      萧君鸿骑着战马,立在巨鹿关下的高坡上,看着远处缓缓逼近的三路大军,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意。青竹站在他身侧,手中竹笛轻叩掌心,目光扫过城头飘扬的孜枫王旗,语气平淡却带着掌控一切的自信:“将军,三路大军已就位,只待您一声令下,便可发起总攻。竹浩然已是瓮中之鳖,夙嵘即便赶来,也不过是自投罗网。”

      夜风卷着战火的气息呼啸而过,吹动着两人的衣袍。巨鹿关的城头,竹浩然亲自擂起战鼓,鼓声沉闷而悲壮,响彻云霄。城下,大卓军的战鼓也轰然响起,与城头的鼓声交织在一起,像是在宣告一场惨烈决战的开启。

      晨光已冲破天际,金色的光线泼洒在巨鹿关下的旷野,将大卓军的玄铁重甲映得寒光凛冽。萧君鸿勒马立于高坡,织金披风在晨风里猎猎作响,披风上的白狼图腾仿佛要挣脱布料,扑向猎物。他抬手时,腕间甲胄碰撞发出清脆的金铁之声,腰间佩剑应声出鞘——此剑名 “破阵”,乃西域玄铁锻造,剑身狭长,寒光逼人,剑脊上雕刻的饕餮纹在晨光中流转,泛着刺眼的锋芒,连周遭的空气都似被这剑气割裂,透着森森凉意。

      他剑尖斜指巨鹿关城头,眼底翻涌着势在必得的贪婪与狠厉,那是对孜枫矿产的觊觎,是对竹浩然的必杀之心,更是对一统天下的野望。“传令,总攻开始!” 声音洪亮如雷,穿透了战场的喧嚣,“拿下巨鹿关,活捉竹浩然者,赏黄金万两,封万户侯!”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道命令如同一把烈火,点燃了数万大卓士兵的凶性。瞬间,“杀啊 ——” 的呐喊声震彻天地,密密麻麻的士兵如决堤的洪水,朝着巨鹿关汹涌而去。前排的工兵推着数十架攻城锤,锤身裹着加厚生牛皮,顶端是磨得锋利的铁制撞头,每向前一步都在地面留下深陷的辙印,沉重的脚步声震得大地微微颤抖。

      两侧的云梯如雨后春笋般架起,数百架云梯同时搭上城墙,士兵们腰间缠着短刀,口中咬着利刃,手脚并用地向上攀爬,密密麻麻的身影如同附在城墙上的蚁群。后方的弓弩手列成三排,交替射击,箭矢如蝗,遮天蔽日般射向城头,箭簇划破空气的呼啸声与守城士兵的惨叫声交织在一起,织成一张惨烈的战网。更有投石车轰然启动,磨盘大的巨石带着呼啸升空,狠狠砸向城墙,夯土筑成的墙体应声震颤,碎屑飞溅,有的地段竟被砸出凹陷,烟尘弥漫中,城墙仿佛随时都会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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