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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一章 弓背霞明剑照霜(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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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节
城头之上,竹浩然手持那柄伴随他半生的佩剑,鬓边的白发被汗水粘在脸颊,眼角的皱纹里嵌着尘土,可那双深邃的眼眸却亮得惊人,满是宁死不屈的决绝。一名大卓士兵已顺着云梯爬上城头,手中长刀朝着他劈来,竹浩然侧身避过,手腕翻转,佩剑如青月般划过,剑光闪过之处,那士兵惨叫着从城头坠落,尸体砸在城下的乱军之中,溅起一片血花。
“死守城头!半步不退!” 竹浩然的声音沙哑却有力,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他挥剑斩杀冲上来的敌人,剑招依旧是玄西的青月剑法,只是此刻少了几分灵动,多了几分浴血的刚猛。剑锋扫过,敌人的兵刃被斩断,肢体横飞,鲜血溅在他的脸上,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城下如潮水般涌来的敌军,眼底燃烧着守护的火焰。
一名年轻的孜枫士兵被箭矢射中肩膀,惨叫着倒地,竹浩然见状,猛地跨步上前,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他,同时挥剑击落数支袭来的箭矢。“起来!” 他低喝一声,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孜枫的土地,不能丢在我们手里!” 那士兵望着竹浩然染血的玄袍与坚毅的眼神,咬了咬牙,撕下衣襟裹住伤口,再次举起了手中的长刀,嘶吼着冲向敌人。
城墙上,滚石、热油倾泻而下,砸在攀爬的大卓士兵身上,惨叫声此起彼伏。热油溅落之处,皮肉滋滋作响,冒出黑烟,刺鼻的焦糊味与血腥味混杂在一起,弥漫在整个战场。可大卓士兵依旧悍不畏死,前仆后继地冲向城头,攻城锤一次次撞向城门,发出沉闷的巨响,城门上的木栓已开始松动,裂痕渐渐蔓延。
萧君鸿立于高坡之上,看着城头的厮杀,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意。他抬手示意,更多的预备队加入冲锋,战场之上,金戈交击声、呐喊声、惨叫声、城墙震动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曲悲壮的战歌。而竹浩然依旧挺立在城头,王袍染血,白发飘零,手中佩剑寒光依旧,用生命守护着这座孤城,守护着他半生经营的一切。
第七节
巨鹿关的城墙已被撞得摇摇欲坠,城门的木栓裂开数道狰狞的口子,木屑随着攻城锤的撞击簌簌飞溅。竹浩然的玄袍早已被鲜血浸透成深褐,肩头添了一道新的刀伤,鲜血顺着手臂蜿蜒而下,滴落在城砖上,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他手中的佩剑剑锋卷了刃,呼吸也变得粗重,每挥一次剑都要牵动伤口,额角的汗珠混着血珠滚落,模糊了视线。身旁的士兵越来越少,倒下的身影接连不断,大卓军已爬上城头缺口,双方在狭窄的城墙上展开白刃战,刀刃相撞的脆响、临死前的惨嚎交织,压得人喘不过气 —— 巨鹿关,已到了生死一线的绝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夙嵘率领四千轻骑,如一道黑色的闪电,直奔巨鹿关下的大卓军后阵而来。“父王!儿臣来了!” 夙嵘高声呐喊,声音穿透了漫天的厮杀声,传入了竹浩然的耳中。
竹浩然回头望去,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眼中瞬间泛起泪光。父子二人,时隔多年,竟在这般惨烈的战场上重逢。
四千轻骑裹挟着风与火,如一道劈开混沌的黑色闪电,冲破了地平线的轮廓,直奔巨鹿关下的大卓军后阵。夙嵘胯下战马浑身汗湿,口鼻喷着白气,四蹄翻飞间踏碎尘土,蹄铁与地面碰撞出火星。夙嵘手持风息碎雪剑,剑身寒光凛冽,青月剑法的剑气在他周身萦绕,如一层淡淡的月华。他长发散乱,被汗水粘在脸颊,眼中却燃烧着熊熊烈火,那是救父的急切,是破围的决绝。
竹浩然望着那道在乱军之中所向披靡的身影,眼中的泪光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滚烫的战意与欣慰。他握紧手中的佩剑,尽管剑锋已卷,却依旧寒光凛冽。他猛地振臂高呼:“将士们!援军已到!随我杀出去!”
城头上的孜枫士兵见状,士气瞬间暴涨,原本疲惫的身躯仿佛注入了新的力量,他们嘶吼着冲向敌人,与城下的轻骑遥相呼应。战场的局势,在这对父子重逢的瞬间,悄然发生了逆转。而那道穿透硝烟的呐喊,那份跨越多年的牵挂,在漫天血火之中,愈发显得滚烫而珍贵。
第八节
城楼下的萧君鸿,看到夙嵘的身影,脸色微微一沉。青竹却依旧镇定,轻笑一声:“来了正好,省得我们再去玄西找他。今日,便将玄西与孜枫的精锐,一网打尽!”
他抬手示意,早已埋伏在侧翼的预备队立刻出动,迎向夙嵘的轻骑。一场更大的厮杀,在巨鹿关下拉开了序幕。而妲卿率领的玄西援军,还在赶往巨鹿关的路上,她望着前方弥漫的硝烟,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夙嵘,我来了,我们一起坚守。
“公主,再往前便是巨鹿关外围,大卓定然布有暗哨,需小心行事。” 身旁传来一道沉厚如钟的声音。说话者是妲卿专程从西域请来的救兵——呼延烈,西域三十六部的首领,此人身高八尺,身披玄铁连环甲,肩扛一柄碗口粗的狼牙棒,棒身布满狰狞的铁刺,脸上一道从眉骨延伸至下颌的疤痕,更添几分悍勇之气。早年玄西曾助西域部落抵御漠北骑兵,呼延烈感念旧恩,此次听闻妲卿求援,当即率领三千西域铁骑星夜驰援。
妲卿点头,目光锐利如刀:“呼延首领所言极是。青竹善用伏兵,我们不可贸然直冲。你率西域铁骑从西侧山谷迂回,直击大卓预备队的后阵,打乱他们的部署;我率玄西主力从正面强攻,接应夙嵘与孜枫王。”
“好!” 呼延烈一声应和,声震四野,“西域儿郎,随我杀穿山谷!” 他调转马头,三千西域铁骑如一股黑色洪流,朝着西侧山谷疾驰而去,马蹄踏过之处,尘土飞扬,铁甲碰撞声铿锵有力。
妲卿深吸一口气,抬手抹去额角的汗水与尘土,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轰隆隆 ——”
沉闷的马蹄声突然从战场西侧传来,裹挟着漫天尘土,如惊雷般碾过旷野。
妲卿勒马立于高坡,通体雪白的霹雳宝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响彻战场的嘶鸣。她抬手抽出腰间断水剑,剑尖斜指地面,银芒劈开尘土:“玄西儿郎!随我杀 ——!”
话声一落,援军如决堤的洪流般冲下高坡。前排的轻骑手持马槊,槊尖泛着冷光,直扑大卓预备队的侧翼;后排的步兵结成 “雁行阵”,弓弩手交替射击,箭矢如飞蝗般穿透空气,精准击落围堵夙嵘的大卓士兵。最精锐的玄西死士则紧随妲卿,腰间悬着短刃,手中握着盾牌,如一道黑色利刃,硬生生朝着战场核心突进。
已攻至城楼下的萧君鸿见此情景,脸色彻底沉了下来,手中破阵剑猛地劈向身旁的刺槐,树木轰然断裂:“废物!为何没探到玄西援军动向!” 他本以为妲卿会被牵制,却没想到她竟如此果决,带着半数守军驰援,瞬间打乱了青竹的合围计划。
青竹的脸色也终于有了一丝松动,手中竹笛转得更快,眼底闪过一丝急智:“将军莫慌!即刻调中路军一部,拦截妲卿援军!务必不让他们与夙嵘汇合!” 可话音未落,战场上的局势已再度变化——
战场西侧突然卷起漫天黄沙,伴随着 “嗬嗬” 的西域呼号声,一股黑色洪流从山谷间骤然冲出 —— 正是呼延烈率领的三千西域铁骑!他们身披玄铁连环甲,胯下战马鬃毛披散,人人肩扛狼牙棒,棒身铁刺在阳光下泛着狰狞寒光,如同一群从漠北荒原杀出的凶兽,直奔大卓预备队的后阵而去。
“不好!是西域骑兵!” 大卓预备队的后阵将领惊呼出声,仓促间想要调转阵型抵御,可西域铁骑的冲击速度快如闪电,马蹄踏碎尘土的轰鸣中,狼牙棒已狠狠砸落。呼延烈一马当先,手中狼牙棒横扫,三名大卓士兵连同他们的盾牌被一并砸飞,骨骼碎裂的声响刺耳至极。三千铁骑如一把重锤,硬生生砸在大卓预备队的后阵腰眼,原本严整的阵型瞬间被撕开一道巨大的口子,士兵们惊慌失措,惨叫着四处逃窜,连带着前排的 “刺猬阵” 都出现了松动。
青竹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镇定彻底崩塌,竹笛差点从手中滑落:“怎会有西域援军?!” 他千算万算,竟没料到妲卿还请来了西域助力,这突如其来的后击,瞬间打乱了他的全盘部署。
而此时的妲卿,见呼延烈成功牵制了预备队后阵,眼中寒光一闪,当即改变冲锋路线,直奔大卓军的核心防线——“刺猬阵” 而去。她深知这阵型是合围的关键,只要破了它,夙嵘便能突围,三方联军便能形成夹击之势。
第九节
“青月剑法 —— 月破千军!”
妲卿腰身一拧,身形如离弦之箭般跃下马背,断水剑在她手中舞出一片银虹。面对重甲步兵的长戟,她不闪不避,剑尖精准挑中长戟的缝隙,借力一旋,竟将三柄长戟同时绞飞。身后的死士立刻跟上,盾牌组成屏障,护住她的侧翼,短刃齐出,将暴露破绽的大卓士兵一一斩杀。
此时的夙嵘,早已看到那道熟悉的倩影。他原本紧绷的肩头骤然松弛,眼底燃起新的战意,手中风息碎雪剑猛地刺入一名预备队将领的咽喉,高声呐喊:“援军来了!兄弟们,跟我杀出去,与援军汇合!”
四千轻骑本已疲惫不堪,此刻见援军到来,士气瞬间暴涨。他们紧随夙嵘,朝着妲卿的方向突围,青月剑法的寒光与玄西援军的刀光交织在一起,硬生生在预备队的阵型中撕开一道宽阔的缺口。两侧的大卓轻骑试图迂回包抄,却被援军的弓弩手死死压制,箭雨之下,人马纷纷倒地,包抄之势瞬间瓦解。
城楼上的竹浩然见状,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他对着城下高声下令:“打开城门!亲卫营随我出战,接应援军!” 城门缓缓开启,王袍在风中翻飞,竹浩然率领两千亲卫直冲而下,他们手持长刀,目标直指大卓预备队的后阵,与妲卿、夙嵘形成三方夹击之势。
“杀!”
三方呐喊声震彻天地。妲卿与夙嵘在战场核心汇合,两人背靠背而立,风息碎雪剑的银芒与断水剑的寒光交织,如同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妲卿手腕翻转,剑刃划破一名大卓士兵的咽喉,同时侧身避开身后的偷袭,夙嵘立刻会意,长戟横扫,将偷袭者挑翻在地。父子、恋人,此刻皆为家国而战,默契无需言语。
青竹的预备队渐渐不支。“刺猬阵” 被妲卿破去核心,两翼轻骑被弓弩手压制,后阵又遭竹浩然亲卫营冲击,阵型大乱。士兵们见战局逆转,士气大跌,有的开始后退,有的甚至扔下兵刃投降。萧君鸿怒不可遏,亲自率军冲锋,破阵剑劈砍间,玄西士兵纷纷倒地,却依旧挡不住联军的攻势。
夕阳西下,血色染红了天际。巨鹿关下的战场之上,大卓军节节败退,萧君鸿在青竹的劝说下,不得不下令撤军。联军虽也伤亡惨重,却终究守住了巨鹿关,守住了玄西与孜枫的一线生机。
第十节
妲卿拄着断水剑,剑身斜插在焦黑的泥土里,支撑着她几乎脱力的身躯。伤口的刺痛顺着四肢百骸蔓延,让她忍不住微微喘息。战场的硝烟还未散尽,血腥味混杂着尘土的气息萦绕鼻尖,远处士兵收拾残局的咳嗽声、兵刃碰撞的脆响。夕阳的余晖穿过残破的旌旗,在她染血的脸颊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额角的碎发粘在汗湿的皮肤上,眼底还残留着厮杀后的锐利,却在瞥见来人时,悄然柔和了几分。
夙嵘的步伐很轻,生怕惊扰了她。他身上的玄甲也布满了划痕,肩头的箭伤还在渗血,风息碎雪剑被他随意挎在腰间。他走到妲卿身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俯身,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带着战场残留的凉意,却异常轻柔,避开了她脸颊上可能存在的伤口,用袖口轻轻擦拭着她脸上的血渍与尘土。动作很慢,很仔细,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眼底翻涌的心疼几乎要溢出来,浓得化不开。
“你来了。”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厮杀后的疲惫,却又裹着难以言喻的庆幸与温柔。这三个字很轻,却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妲卿强撑的坚定,让她鼻尖微微发酸。他的目光掠过她身上的伤痕,掠过她紧握剑柄的手,每看一眼,眼底的心疼便重一分,却没有多问一句 “你受伤了吗”,只这三个字,便包含了所有的牵挂与安心。
妲卿微微仰头,望着他。夕阳的光落在他的侧脸,勾勒出硬朗的下颌线,鬓边的发丝也沾着尘土,却依旧遮不住那双盛满温柔的眼眸。她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的自己,狼狈却坚定。过往的愧疚突然涌上心头,逃婚的决绝、江湖游历的天真、轻信萧君鸿的悔恨,此刻都化作了对眼前人的亏欠。她微微抿唇,喉间有些发紧,原本支撑着身体的断水剑微微晃动了一下。
夙嵘立刻察觉到她的不稳,伸手轻轻扶住她的胳膊,力道恰到好处,既稳住了她的身形,又没有触碰到她的伤口。指尖传来的温度很踏实,让妲卿那颗在战场上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我来了。” 妲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却依旧坚定。她迎上他的目光,眼底没有了过往的闪躲,只有坦然与执着。她抬手,轻轻覆在他扶着自己胳膊的手上,掌心的温度透过甲胄传递过去,“我说过,我们一起守住这里。” 这不仅仅是对家国的承诺,更是对他的回应——回应他多年的等待,回应他始终的不离不弃,回应他此刻眼底的深情。
夙嵘的指尖微微蜷缩,感受到她掌心的温度,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冲淡了战场的疲惫与伤痛。他轻轻点头,喉间动了动,想说的话有很多,想问她是否受伤,想问她一路驰援是否辛苦,想问她为何能请来西域援军,可最终只化作一句温柔的低语:“嗯,我们守住了。” 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动作温柔而缱绻,仿佛在安抚她,也在安抚自己那颗悬了许久的心。
妲卿望着他,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那笑意穿过战场的阴霾,如同雨后初晴的光,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也带着对未来的笃定。她轻轻挣开他的手,却没有远离,而是微微侧身,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头。动作很轻,带着一丝试探,却又无比自然。夙嵘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抬手轻轻揽住她的腰,动作轻柔地避开她的伤口,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让她能更稳地依靠着自己。
夕阳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交叠在满是疮痍的战场上。没有过多的言语,却胜过千言万语。彼此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带着疲惫,却也带着安心。他们都知道,这场战斗只是暂时的胜利,大卓的威胁仍在,未来的路依旧布满荆棘,但此刻,只要身边有彼此,便有了继续坚守下去的勇气与力量。
不远处,竹浩然拄着佩剑,看着并肩而立的两人,鬓边的白发在夕阳下泛着微光,眼底满是欣慰。他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走向正在救治伤员的士兵,将这片宁静留给了这对历经磨难的恋人。这场惨烈的战斗,不仅守住了孤城,更让玄西与孜枫的血脉与信念,紧紧凝聚在了一起。而远处的萧君鸿与青竹,虽暂时撤军,却依旧虎视眈眈,一场更大的风暴,仍在酝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