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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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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法鉴定中心。
涉及该案后续的工作全程受到公安监控,遗体编号和提取生物检材刻不容缓,负责此事的法医人员停留在解剖室的时间已然超过十个小时。
等到总算告一段落,路见洲这才和同事得以停缓。
在休息区调整自身状态的时候,只觉得视线有点发黑,他缓缓坐下来,靠着椅背闭了闭眼。
昨晚在事发现场滞留得时间较长,所幸在高度警惕之下没有被危险因素伤到。等终于摆脱滑坡带来的阻碍离开,路见洲就得立刻回到这里继续开展任务,消耗不可谓不大。
匆匆一瞥间,他确认自己见到了边忱,不是眼花。只是当时双方来不及多言。
周遭很安静,只是浅浅的灯打下来,从前方过来的风却停,来人没有发出声音。路见洲睁开眼,不出意外地又见到了那位。
边忱俯低着身,就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盯他一阵,说:“你的脸色不太好。”
路见洲轻轻地“嗯”了一声。
“没关系,回到家就好了。”边忱安慰似的说,“弄些有营养的给我们法医哥哥补补,熬点老火鸡汤喝,加些红枣当归之类的药材。对了,你有什么抵触的不?”
以前他妈常说,最补的就是本地鸡加阿胶煮汤。边忱想着可以改改来用,肯定错不了。
至于每样药材各自有什么功用,这就不在某人的知晓领域中了,知道把阿胶换掉都已经大吉大利了。
路见洲点头,没有意见。
他原本很少会喝汤,不过这既然是这里的当地习俗,而且也是边忱的习惯,后来也就慢慢适应了。
停顿片刻,路见洲还是忍不住问:“你来这里,是因为我吗?”
尽管他觉着这样直接地问出来会有点傻。
边忱笑了一声,身体往前倾了些,单手放在路见洲后方的椅背上借力撑着,说:“不然呢,我还能图别的?就算我是保安,估摸着刚出现在门口就得被这里的保安赶出去,就算有陈栋带着,我没个家属名义都不容易混进来。”
路见洲心间微热,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
便听边忱漫不经心地说:“本来白天该去值班来着,我给推到今晚的夜班了。”
路见洲眉头微皱。
他其实不太乐意让边忱熬通宵。
“没事,干这行的哪能挑。”边忱却是语气轻松地对他说,“你回去睡上一觉,再醒过来的时候就能看到我刚好下班回来。就是这样的话,咱俩能凑到一起的时间段就得没了。”
路见洲觉得有些遗憾,却还是温声说:“好,我等你回家。”
边忱看着路见洲这个样子,没来由地觉着自己之前的那个想法是对的,什么糖和胶囊都可以扔掉算了。甚至,就连他生出的那股难控的燥戾,也似乎被平下去不少。
随后,他和路见洲并排坐着。
空气中有着在这个环境中特有的淡淡气味,边忱闻着不太舒服,甚至可以说是有种近乎本能的反感。
可是路见洲的身上不会有。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会,或许是心理作用也或者是因为别的,就算再接近也不会觉得抗拒。
就连感知觉都懂得偏心。
“我听陈栋说你有个专访要参加,是很重要吗,现在这种情况可不可以延迟?”
“不好再耽搁,我等一下就得去了。”路见洲答,“是要跟记着见面,公开澄清一些事情。”
“澄清?有人编排误解你了是吗,我还听说那些人都敢光明正大地来堵你,忒烦人了些。”边忱说,“要不要我这个闲散的旷班保安专程来给你当一回私人保镖,把蚊子苍蝇都拍一拍。”
路见洲淡淡说:“不用了。”
对于这些麻烦事,他的确是有点心乱。
起因是他之前坚持对存疑的案件公事公办,却因此导致揭露了死者家族内部的丑事,得罪了对方,这才遭到被买通的无良媒体针对。
等到这会儿把事情简单地向边忱说了一遍后,路见洲又觉得轻松了不少。
司法没有错,公正没有错,他也没有错。
事情那么多,干记着这一件做什么呢?
“刚才,我和这次高坠事件的死者家属见过面了。”路见洲垂眸,轻声说,“其中一位出事的普通工人,他的妻子是个很朴实的农民,一同进城谋生却遭遇到这样的变故。”
边忱问:“你在为他们难过吗?”
路见洲微抿着唇,没有正面回答。
其实应该算不上吧。毕竟他工作到了现在,接触到类似的事情太多了。为逝者言,为生者权,此外,还用极富同理心的态度为逝者家属介绍情况,同时起到疏导的作用。
可共情太多,确实会徒增烦恼。
职业修养要求他必须足够冷静客观。
“那个女人,她主动和我握手了……”路见洲说,“可是一般人都会觉得,像我们从事这种职业的,每天不知道要跟多少具尸体打交道,双手多少沾着晦气。”
但她却没有嫌弃,有的只是感谢。
对方真诚的面容神情,他都记得清楚。
未待再多想,路见洲下一刻却是怔住了,只因边忱把手放在他的面前,作势要握上来,却停下等他也伸出手。
“来,跟法医哥哥握握手。”边忱说,“就算我们之间没有敬礼,也不是朋友。”
普普通通的礼仪,便是尊重的一种表示。
在自己的岗位上努力做着尽职的事,付出那么多,克服过那么多困难,在受着不被理解的烦闷同时,又何尝不希望能得到认可?路见洲是如此,无数人都是如此。
那是一双握紧过真理的手。
路见洲朝边忱伸出手,郑重地和他接连握了好几下。这一幕若是在外人眼中会显得有些好笑,连他俩后来都忍不住牵了牵唇角。
双方的体温相差有些悬殊,温与凉在此刻中和。而停下之时,他们谁也没有先放开手,就这么维持彼此交握着。
沉默一阵,热度共通。
边忱忽然说:“你知道吗?以前也没有人愿意和我握手。”
路见洲挺疑惑,问:“为什么?”
“因为经常有人借我家里的工场空地捣鼓石灰,就是白白滑滑然后凝固了就变得很硬,被用来涂房屋墙壁上的那种。”边忱笑着说,“我小时候不清楚这些,还以为这是涂面霜。”
路见洲:“……”
他忽然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到了冬天太干燥,皮肤就会裂开。我见翟秋生用过那种涂了就不会裂开的东西,跟混水的石灰长得很像。”边忱继续道,“然后我就探手进去,蘸着涂上了。”
简直是石破天惊,预感果然是真的。
这一次,路见洲反倒是镇定了不少。
可能是因为见怪不怪,又有了心理准备。好歹现在边忱还好端端活着在他面前,也没有缺胳膊少腿。
幸好,这可真他妈的是谢天谢地!
“整双手都被包裹成违禁物品了,自是没有人乐意跟我握上。如果我朝他们伸出手,他们就都跟当我是去要饭的一样,躲得那叫个惨烈!”
在用玩笑的口吻提起这些事时,某位的笑容都贱了几分。
“问题不大,就是……”边忱顿了顿,接着道,“因为我这双手打小把石灰和水泥这些玩得多,连指纹都不清晰了,在高考之前的体检录入,我折腾好久还差点没成功。”
这可真行。
路见洲没忍住,动手抚了抚边忱的掌面,顺带着又捏了一下。倒确实比较糙,但是很干净温热。
他一点儿也不讨厌。
路见洲实在有点绷不住自己的表情,可在听到边忱下一句的时候,心却不可遏止地感到闷痛。
“其实在高考体检那会儿我很紧张,想着要是有哪项不合格,我就没法去报考警校了。现在看来,还是一样,侥幸根本不得行。”
“所以我想,以后是不是就可以再痛快些,放开来玩以前所顾忌的。”边忱的语气听起来很随意,说,“有没有人愿意跟自己握手,这真不重要是吧?”
总有那么多躲都躲不掉的定数,别人认不认可你,对你是什么态度看法,不用在意。
啧,乍一听好像还挺潇洒,可在很多时候,只有自己知道,屁有这回事儿!装的什么宽容大度?
路见洲的手倏地收回,他的脸色更差了几分。
他又想到和他再次重逢之前的边忱,退队之后真的就去工地打工了,每天干着苦累活,晚上还得去当保安上夜班。
这都想的是些什么?
在觉察到手中已然空落,边忱这才又立即回过神来,却不知道还要不要重新把路见洲的手握过来。
其实,他只是看出路见洲的心情不太好,想要找点话头来安慰对方,告诉对方不要太在乎那些,可是……他似乎做失败了。
究竟是什么原因他不太清楚,但总之就是很失败,反倒让路见洲现在的情绪更加低落了。
显而易见,与他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