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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三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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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别煮我的饭了,我要出走。”
这是边忱消失之前,最后给路见洲发的短信。不可以说不坦诚,至少在甩手走人之前还把动机和结果给交代了,就是没有说自己会去哪里。
可惜路见洲当时没有看见。
等他傍晚下班回家,照旧想要煮饭的时候发现,原本该被某人淘洗干净后放在桌面等待下锅的米没有找到。
路见洲当是边忱心情不好,所以才撂担子不想分担干活。他没有太在意,依然是煮了两个人份量的饭,还帮着按旧习惯用洗米水浇花,把该做的都做完后,只等那人回来。
屋内各个房间都是空荡荡的。
路见洲不知道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都没有听到一点动静。
他记得楼下新跑来了一只脏兮兮的柯基,没有家也没有主人,整个就是一副野生野长的样子,正迈着短腿一颠颠,有些狼狈地往垃圾桶里嗅。
边忱在路过时发现它,尝试着给它丢骨头却不小心砸到其身上,把柯基惹毛了差点没扑过来咬他。
后来这俩却形成了较为良好的关系。
路见洲有好几次开车回来的时候,都能看到边忱带着柯基在小区里散步,文明又和谐。
阳台的窗还开着。
目光从这里投下去,搜寻片刻后,在楼下的一片草丛中见到小柯基,只是旁边没有某人,只有两个调皮男孩在用石头砸着柯基到处跑。
路见洲心下一沉。
等他终于找到边忱给他发的那条信息之时,电饭锅显示还剩三十分钟即可完成烹煮。
算不算是亡羊补牢,路见洲小心翼翼地发短信回复:那我给你换粥?
过了一阵,再次发送。
路见洲:扇贝粥,皮蛋粥,还是八宝粥?
可是都宛若石沉大海。
路见洲对“出走”这个词语理解了很久,他有些摸不准边忱表达的究竟是怎样的意思。毕竟这也分短时和长时的,有的只是不见那么一小会儿,给对方点单独的时间考虑一下也就行了,有的就是这么直接一刀两断。
路见洲不能确定边忱这属于是哪种。
他此刻甚至都有些不能确定自己对边忱是否有足够好,是不是真的只要做得足够好了,就不会有此担心。
或许不是的。
边忱要出走,他拦不住。
考虑着对方的口味,论起直接原因,难道是因为他煮的饭太软,熬的粥太糊?是否还有第三个选择?
*
边忱并不是多么无私的人。
如果不是确实因着某刻的心软,他是绝对不会主动顶替梁伟杰上台打拳。
谁能做到像个圣人那样为别人考虑呢,明明自顾不暇,可他还顾什么?多一桩烦事不多,少一桩烦事不少。而梁伟杰可以过好好的生活,念着老婆孩子,也没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沾上那些药物。
这就够了,反正他摊着。
早就有摊过,姑且算是免疫力强做善事。
现场气氛沸腾到了极点,擂台上的激烈状况显然是催化剂。
然而,警所的人来得迅速,很快就把地下拳场周边给严密围封住,引起一片叫骂和骚乱。
擂台的打斗还没有落幕,却终于可以结束,边忱把原先跟他缠斗的对手给摔翻以后,勉强稳住脚步,试图从台上撤开。可下一刻就有好几个人过来齐齐拖住了他,拳脚纷纷落在身上的时候,都不知带来是什么样的感觉,他好像都痛得有些麻木了。
这场双对多的拳赛进展到第几轮,边忱都记不清,只是在一点喘息的空隙里,他突然就想,不知道路见洲看到那条短信没有,要是煮多了米,那就得浪费。
操,有些后悔了,他干嘛那么讲义气便宜了黄毛!怎么没有多想想路见洲。
也许是不会吧,毕竟没这个习惯。他本来就很少被别人惦记过,要是离家出走了,他妈都能偷着乐,毕竟能省一点伙食费就是一点,在外面蹭吃喝都能被当成是种本事。
直到警察冲上来制住人,边忱才失重地跌坐下,眼神有些涣散。
可他同样没能缓多久,很快就被架起来去到休息室,有人惊呼出声,匆匆过来给他处理伤口。
“都别多费事,该交给专人处置。”
翟秋生居然也在,他靠近时把围拢着的人给遣散,向边忱投去意味不明的眼神,随即很缺德地给边忱绑上一条皮带。
“金腰带”这个梗是过不去了。
边忱没力气跟他抗争,只是抬手擦了擦唇边的血迹。
翟秋生倒也没有得寸进尺,很快就退了,在出去的时候像是在喊什么人来。
边忱想,录口供是挺着急的,而且牵扯到违禁药品,估计这里的人许多都得被拉去做检,他不例外。
可他这会儿还有别的更着急,伤情再拖下去的话,恐怕都不是肋骨断掉几根的事儿了。
下一刻就听到门外有人说:“我先带他暂离去往门诊,若不信任,愿意接受任何监查。”
后来的交谈没有被听清。
出乎意料地,边忱在门开的瞬间见到了路见洲。
他寻思着,通知家属收拾烂摊子也没必要这么快!偏在这档口,丢人的事为毛就总得让路见洲知道,呃,好像除此之外也真的没谁愿意多管他的破事了。
对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像一汪沉洋现不出端倪。
边忱却立刻感到不妙。
路见洲径直向他走过来。
边忱倒吸了一口气,把身体往后挪了挪,低声说:“唉,有点丑,你别看!”
路见洲没有说话,只俯身逼近了他。
在这近距离的对视中,边忱竟越来越心虚,忍不住就偏过脸去。他下一刻却感到手腕上传来冰凉坚硬的感觉,低下去看才发现,那竟然是双手铐。
路见洲用手铐把他给锁着了。
确切地说,是把他们两人同时给锁住了,牢牢分拷在各自的腕上。
很行,这回是真的把人给惹到了。
边忱忍不住服软,嘀咕道:“后背有点疼,时间有限,你不是还要送我去门诊吗?来,咱一起逛华佗楼。”
这话倒确实是不错。
何止是有点疼,简直是疼得要命!他又不是钢筋水泥造成的。在擂台上可以不管不顾地忘却,可下了台却后知后觉地感到代价巨大。
路见洲现在毫无心情跟边忱开玩笑。
他随即在别人的注视和帮助之下,把这位上一秒“威猛先生”而下一秒“掉线宝宝”的伤患给弄到车座。
尽管这过程已经很小心了,边忱还是难受得够呛,等到车门关上的时候才勉强松一口气。
前方是另外的司机在驾驶,路见洲仍然是坐在他的身侧,像是怕他会霎时间又跑丢了似的。
冰凉的手拷渐渐多了些温度。
可是两人的关系丝毫没有缓和,路见洲甚至都没再多看边忱一眼,只是漠然地目视前方。
这样的待遇可以说得上是前所未有。
边忱时不时打量着对方的侧脸,心里七上八下的。车到转角时,他这时刚好见到司机原来是陈栋,便弱弱开口道:“临时师傅幸苦了,这会怎么有空,今晚也要加班吗?”
陈栋苦涩说:“要的。我若是中途出走就不敢找老板要工资,说不定还会被炒……”
可能是这一路以来,路见洲的存在感太低,让陈栋话一出口才反应过来,于是他立刻噤声。
气氛顿时就陷入尴尬。
都是“出走”,像是性质不一样,却又不知道到底哪不一样。这才刚过大半天呢,就这么灰溜溜地被领走,瞅着挺傻也挺狼狈。
肚子发出点声音,边忱偷偷看了看路见洲,手腕动了动,问:“饿不饿?”
路见洲还是没有理会他。
其实他们都还没有吃晚饭。
边忱又说:“黄毛他老婆开了家熟食店,我们以后去那都能免费。”
路见洲眸光微凝,说:“你是因为他?”
边忱问:“你知道?”
路见洲停顿片刻,说:“他有给我发过短信,我后来懒得看。”
“那你不用看了,我等会把经过详细给你说道说道。”边忱正色说。算是认错的一个态度了,可这报备多少是有点迟。
路见洲不冷不热地说:“嗯。”
就这样维持着沉默片刻。
边忱说:“你没看到,黄毛那样挺逗的。”
路见洲冷淡说:“哪样?”
“他说起晓玲的那时候。”边忱说,“我有些不忍心,你明白吗?”
路见洲迟迟没有吭声,伸手摁了摁边忱下颔处的淤青。
边忱想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路见洲却抬了抬手腕,对陈栋说:“靠边停车,你可以走了。”
陈栋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做。
路见洲补充说:“下不为例。”
陈栋立刻知道这是指“意图出走”的事,有些讪地跟他们告别。
现下刚好到达门诊部南方道口。
路见洲解开了自己腕上的手铐,起身欲走,被边忱叫住了。边忱说:“帮我也弄开呗,硌得慌……”
路见洲闷声说:“我也硌得慌。”
是的,他其实一点也不好受,只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始作俑者云淡风轻。
边忱还没说出话来,车门就被重重关上了,是路见洲不留余力用脚踹的!闷响震得人心发慌。
边忱这一下就意识到对方这是跟他学的。
他从来没有见过路见洲这样,这么粗鲁的行为做出来,他都把人家给带偏成什么样了!
边忱不敢含糊,现在也管不上自己周身疼不疼的,下车就想要追出去。
路见洲没有走远,一回身就把他给推到车旁按着了,没让他再乱动,沉声说:“你还很有力气么?”
“多少有一点吧。”边忱说,“到地方了,其实我不太想去闻消毒水味,但你带我就去。”
路见洲的神情是彻底冷了下来,他说:“我不带,你就不会去了?”
边忱:“……”
他移开视线,却看到路见洲满手的血,暴躁的话脱口而出:“操,哪个尸体欠埋动的你!”
路见洲轻声说:“很早就给你安装手机定位,没想到这回用上了。方才跟警察进去的时候,我没收住脾气,用玻璃瓶砸了人。”
在外人面前保留着边忱的体面,配合行动引.诱犯罪分子,这可比自甘堕落混迹地下拳场好听得多。
边忱干巴巴地说:“你别学,这听着像我才会做的事……”
路见洲声音加重了几分,继续说:“你会做什么,又想让我明白什么?就那么贱,有力气上擂台,没力气直面我,情绪崩溃就非往乌烟瘴气里头凑!又碰上了什么脏东西,在所里待着那一年还不够是不是?”
边忱没法回答。
路见洲沉默片刻,把边忱整个人又往车里面送,说:“我知道你不痛快,想被人打我可以代劳,想拿人发泄我可以代替,可堕落就是在用自身锻刀。说什么不忍心,你看看你自己有心吗?”
边忱的心似乎被重重地撞了一下。
是路见洲之前对他太好太迁就,才让他有了混账的机会。
“是你要的所谓‘归属感’?你要是想回那个地方,犯不着花这么多功夫折腾,我这里就是你的强戒所。”路见洲的手上多用了些力,把边忱的双腕都紧紧拷住,狠道,“是老子让你不够爽吗,你他妈怎么就不能尽对我上瘾!”
路见洲没忍住,抬手扇了他一个耳光,力道不轻不重。
边忱没闪没避。
路见洲稳了稳呼吸后,才把脸凑近他,哑声说:“边忱,求你别让我亲手送你进去。我比不上你有能耐,我受不了,真的求你了别这样做成吗?”
周边还有淡淡的血腥味,挥之不去。
边忱这事对他刺激太大,路见洲罕见地失了态,连边忱都被唬得有些怔愣。
确实是他把他给逼成这个样子的。
路见洲渐渐平静了些,怒气过后,鼻间却有点发酸,他又是无奈又是自嘲地说:“那里有什么比我好的,平时多听听我话会死?”
想法其实很简单,就像是小孩子的较真,最直白的疑问。
边忱现在几乎是对他一点抵抗力都没有了,垂眸说:“没有了,没有比你好的。”
除他之外,再找不出来。
本以为已经足够糟糕,却偏偏还有路见洲,本以为已经足够破败,却偏偏还有路见洲。
“我以后都听话,真的。”
边忱很想说“对不起”,却觉得说了同样是很无力,想到赎错,便下意识地问了出来:“……要我做什么?”
周遭安静了几瞬。
路见洲面无表情地盯了他一阵,自顾自把外套丢到后厢,随即说出的话没什么语调起伏,一如以前的可操作性指示。
“时间,地点,事件。”
“现在,车内,正面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