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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出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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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十日里,卫寒着手安排北上事宜。
立秋已过,天气炎热中多了几丝清凉,秋风簌簌吹过蔚绿的树叶,似是下一秒就要将其变成萧瑟的黄色,好在树上的鸟儿还在清脆地附和着虫鸣鸟叫,不至于显得初秋太过凄凉。
他趁着空闲时间回了一趟刘府。
刘府相比起卫府寒酸了不少,刘青住在别院的厢房里,但依稀还能听见他和侍女嬉戏的调笑声。
卫寒背着手缓缓踏入府门,往祠堂走去。
祠堂的生活很清苦,卫母这一年的时间心性被磨平不少。
他推门而入,侍奉卫母的丫鬟正在床前给卫母顺气,见他来了连忙起身请安:“公子。”
“母亲睡了?”
他淡声问着,脚步停在屏风后,床上那微微隆起的人影突然动了动。
“寒儿来了?”
中年妇人的声音里含着一丝惊喜。
卫寒已经几个月没来看过她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寒朝月的事儿跟她置气。当初她算计寒朝月也不是什么光彩事,大概是从那个时候儿子就已经对她有了不满。
她匆匆起身,丫鬟扶着她走出屏风。
祠堂清净,不如卫府那般繁华,卫母身上的服饰也不如从前那般华丽,卫寒盯着气质已经柔顺许多的卫母,心头的气略微顺了顺。
“母亲若是惦记我,直接同我写信便是,何至于战战兢兢还让自己生了病?”
卫寒扶着她缓缓坐到椅子上,随即将怀中的那只写着经文的符箓递给丫鬟,“这是我去礼乐寺求的,每日睡时放到枕头下。”
“是,公子。”
丫鬟应声退下,屋内只剩母子二人。
卫寒盯着不再张扬跋扈的母亲,心头还有些唏嘘感叹。
其实他和卫母的关系不好。
她不像其他的世家妇,对子女妥帖安排一心一意为身边人着想,对于他和父亲来说,大多数时候她冷漠过了头。
小时候她就对他不甚关心,将他交给从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送他上学,教习礼仪的都是父亲。那时候她经常玩到半夜才回府上,父亲在京郊大营任职,竟然也不怕她出乱子,还一心一意哄着她。
他的母亲是个没心没肺的人,这么多年,兴许是察觉到早年对他的亏欠,这才对他略微关心起来。
卫母小心翼翼地问道:“寒家的那个姐儿......”
一年前她私心里只为刘青着想,自然不会管寒阿朝的死活,但如今儿子对寒阿朝起了心思,她的念头也只能打消。
更何况,听说那个姐儿似乎人也没了。
这么一想,她还有一种莫名的负罪感,已经连着好几日做噩梦了。
卫寒的表情瞬间淡了淡:“还在找,您对这些事还是不要过问了,当下宁心静气,多读些圣贤人的言论,比关注这些要强。”
卫母遂呐呐地闭了嘴。
出了刘府后,松柏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低声道:“公子,温如意的事情已经办好了。”
卫寒脚步一顿,眸间划过讽刺:“她这么爱算计,想必会很知足嫁给刘青。”
松柏默默闭上了嘴,心觉公子在某些方面是真的狠心。大概除了寒小姐以外,没有人能让他展现柔情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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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卫寒带军北上进发,秋季的萧索随着北上愈发明显,他依旧没有收到关于寒阿朝的消息。
卫寒觉得自己像是大海之中的那叶小船,小船怀揣着对她的思念愈发颠簸,一心一意驶向她的方向。
他每夜睡前都会看着那张符箓去回忆一些从前的细节。可无奈的是,他们从相识相知到相爱也只半年而已。
回忆被他翻来覆去的回忆,每次上阵杀敌前他总是要想想她的笑颜,还有二人初识的月夜相见。
那些仅有的甜蜜撑着他的念想。
光阴荏苒,眨眼一晃,已经过了一年。
监狱中,黑豆生了三只小猫,寒阿朝的性子也愈发冷漠,除了黑豆以外,似乎再没有任何事能挑起她的兴趣。
今日是例行询问犯人戍边意愿的日子。
晌午刚过,黑豆正和几个小猫嬉戏,寒阿朝本是躺在床上,听到锁链响动的声音缓缓起身。
狱卒们知晓她的身份,清楚她只有一年的刑期,平日对她的态度也是小心翼翼,每次前来都是有些不得已的缘由。
寒阿朝靠坐在墙头,心间盘算着是时候从狱中出发了。
狱卒对她讨好地笑道:“寒大人,这是咱们的例行公事,您权当走个过程就行。”
“嗯。”
她垂着眸子拨弄着衣摆处开了的线头,仿佛在一点点理清自己纷乱的思绪。
狱卒还自顾自说着话:“按理来说您是官身,根本用不着去那些偏远地区,再有两个月您就出狱了,未来的日子好着呢......”
“我去。”
女人缓缓抬起苍白无血的脸,双瞳黑如深渊,仿佛能将人直直吸进去。
狱卒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
“您,您去哪儿?难不成去守边?大人,这可不兴去啊,您大好前程,去那地方做什么?”
他抱着纸笔簿子不以为意道,寻思她只是一时起意。
寒阿朝双手撑起自己的身子,沾上了黑灰的白衫便靠近了铁制的栏杆处。
狱卒看她走近,这才停下话头。
女人淡淡道:“极北高原应当也是戍边地之一,我去就是。”
极北高原,冰山终年不化,罪犯在流放的路上不是冻死就是饿死,堪称人间地狱。
狱卒手一抖,颤着音:“你你你......可考虑好了?”
寒阿朝顺着栏杆的空隙直接拿过他怀里的印泥,在他呆愣之际,就将手印摁了上去。
狱卒颤抖着手,纸笔簿子掉了一地,寒阿朝捡起自己的那页纸交到他手里,声音有些冷血的坚定:“我心意已决,你不必再劝。”
狱卒看着她重新坐回窗边的瘦削身影,傻傻地站在原地,呢喃道:“我滴个亲娘啊......”
那可是极北高原,是斯拉夫国和大启朝开战之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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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罪犯在戍边前能得一次去外边游走半日的机会,寒阿朝当日写下戍边意愿后,便已经被恩准去了外面。
牢狱的铁门缓缓打开,寒阿朝看着那门缝的间隙越来越大,光影投下的形状穿过空气留下彩碎琉璃,她微微伸出手指,呆呆地看着那光,眼眶里的清泪无声落下。
微风在大门彻底打开的一瞬间吹过,寒阿朝用指甲感受着那风,脚步像铁般沉重,终于,在狱卒的催促下她缓缓抬起脚步,没入了那片光影之中。
她白色的长衫随着风吹动,衣摆在光影中打了个旋儿,就彻底消失在了门外。
狱卒们看着那道身影,突然有些惆怅之感。
寒阿朝再次踏上了熟悉的街道,晌午的夏日正是最炎热的时候,她背着手,眯着眼感受空气里的那股炙热,每走过一处便去感受其中的变化。
一年时间,有些变了,有些没变。
她的人生变了,可那些本就平凡的事物,还像陈年老酒一般酿置在时光里。
寒阿朝在这一刻真正平静下来,大概很久以前她还不懂生活的真谛是什么,到底是活着?还是活的快乐?
或许二者都是,但随心而走才最是重要。
她慢悠悠回到喜鹊胡同,回了自己的小家,又上街买了些纸钱去了趟凤凰山。
红姑的墓地就在进山不远处,背靠青山,脚下绿水,当时算方位的道士特地说过是好地方。
太阳的金光穿过树叶斑驳地落在地面上,寒阿朝在墓前磕了几个头,坐了半晌后,最终也只是叹了一口气道:“红姑,我好想你。”
曾经她也是有依靠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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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京城出发前往塞北的队伍人数不多,狱卒们清楚寒阿朝是官身,此次前去还得了陛下的嘉奖,因此路上也没怎么为难她。
刚出京城不久寒阿朝就碰见了老熟人。
黄弃意看见她手上的镣铐时,眸光狠狠怔了一下。
他看着气质翻天覆地,一声冰冷的寒阿朝,久久说不出话。
那狱卒见黄弃意和寒阿朝认识,便也不再多嘴,专心一意坐在桌上吃着饭。
黄弃意忍了半晌,还是问道:“怎会如此?”
寒阿朝紧了紧手上的锁链,最终也只是漠然一笑:“你信这世上有种命么?”
黄弃意无言:“那你只剩......兴许只剩一年半的光景。”
“呵。”
她只留下这笑,第二日便和黄弃意道别。
从京城前往塞北历时至少三个月,一般犯人戍边最少一年,寒阿朝因为刑期本就少,到了当地服刑两个月就能从军队脱离而出。
但刚进塞北的地界,路上平静的氛围便倏地转变,此时已经是九月份,恶劣的自然环境让其中一名狱卒水土不适,生起了小病,众人不得不延缓进程。
黄沙不断吹打着众人的面孔,但越过沙漠后,眼前便出现了一望无际的草原。
寒阿朝此生从未见过草原,现下看见那片如海的青色,眸子不由得狠狠一怔,众人的反应也如她一般。
“是草原......”
“这才是真正的塞北啊”
苍茫的天地间人类身影渺小如蝼蚁,看似平静的塞北高原间众多山峦连绵起伏,银色的河流镶嵌其中,构成一种极致的内敛和张扬,这便是真正的天地。
极目青天,唯有自由二字,正是她心心念念的塞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