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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温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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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天穹俯瞰,一片碧绿之中唯有几个小点缓慢移动。
辽远苍凉的蒙古长调飘荡在一行人和天地之间,马儿和羊儿成群结队地越过银色丝带似的河流,秋风萧瑟万物凄凉,昼夜的时间长度也在一瞬间压缩到了极致。
寒阿朝骑着马在前方带路。
此行带头的老狱卒年纪大了,他的眼睛看不清,上面甚至结出了白色的阴翳,老狱卒便只能晃晃悠悠地坐在马车上,时不时抽着他的那只烟斗,将烟气缓缓吐入空中。
另外两三个狱卒也甚是疲乏,都依偎着老狱卒打着瞌睡。
一行人只有寒阿朝最为精神。
寒阿朝凭借出色的方位判断力不断朝他们的目的地前进。
“嗷——”
此时天色渐暗,银月浮在半空中,狼群在不远处的山林上骚动着,寒阿朝喘了口气,勒马回身,对车厢里的老狱卒喊道:“王大伯,天黑了。”
狱卒老王也在她出声的一瞬间掀开帘子,从马车上走下来,一边紧了紧身上的羊皮大衣,一边拿已经老迈的嗓子出声道:“今天就先到这儿吧,生个火,把人围起来,不然半夜狼群是会吃人的。”
老王在极北高原和京城之间往返了二十多年,对塞北的草原再熟悉不过。
他一脚踹醒那几个窝在马车里睡大觉的犯人,冷哼道:“起来起来!睡得比猪还香。”
几个犯人一开始还跟着寒阿朝帮她探探路,但越到晚上天气就越冷,一个个都忍不住回马车上烤着火睡觉了。
此时龇牙咧嘴地起身伸懒腰,对老王讨好地笑了笑,遂跳下车去帮寒阿朝生活。
“朝月姑娘,咱们现在还有多久才能到?”
这是个三十多岁的大汉,络腮胡因为长期没有好好打理,现在已经打了不少结。
他从怀里掏出火折子,一边收拢柴火一边低声问道。
寒阿朝哈了口气暖了暖自己冻得通红的手指,也低声回道:“差不多还有半个月,若是没有差错,咱们几个应该都是要去军北大营谢老将军的营下。”
他们这批从狱中出来的犯人犯得都不是什么大错,除了她以外,这几个人基本上都要在塞北戍边三年才能回京。
谢老将军是谢家军的领军人物,塞北的镇边大将,甚至可以说是皇帝的定心丸。
而寒阿朝这次到了军中,就是从最基本的士兵做起,日子苦得很,但因为有官身,总比其他人好过些。
那大汉叹了口气:“唉,我这次出来倒是花钱买了些消息,朝月姑娘你是边关散郎,估计是能直接去骑兵营,我们估计得从伙夫做起。”
寒阿朝安慰似地笑了笑:“万事开头难,熬过这几年,总比在狱中待着好。”
“也是。”
将近十月份,夜晚的草原寒冷得能将人冻成骨头,更不要说入了冬之后,极北冰川附近的戍守情形了。
寒阿朝看着已经生起来的篝火,盯着那浮动的火苗略有些失神。
漆黑的夜瞬间笼罩着寒凉大地,众人轮流守夜,寒阿朝拢住王大伯给发的厚羊毛毯子,窝在马车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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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寒阿朝主动请缨去打猎,顺便观察地形。
约莫一个时辰后,众人抻着脖子看见了青色地平线上的那道身影。
“我靠,四只野兔。”
其中一个年轻狱卒远远就看见了她手上拎着的兔子,下意识咽了咽唾沫。
寒阿朝骑着马自老远就对他们挥手,笑着喊道:“我在前面碰见了一家牧民,他们在前面等我们!”
马儿轻快地将她送到众人面前,女人穿着黑衣,墨色的低尾长发在空中一甩,她就翻身跳了下来。
老王赶忙上前问:“碰见牧民了?等着咱们呢?”
草原上的牧民可谓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他们许多人甚至两三个月才能碰见几个朋友,孤独得很。
他正想问详细些,就听见远处绿色山坡上嘹亮的蒙古长调。
老王揉了揉眼翳,被这悠扬的歌声激起了鸡皮疙瘩,佝偻着背说道:“娘哎,一个多月了,可算是看见人了。”
此时清晨云层破晓,灰白色的阳光下,成群结队的羊儿和马儿慢慢悠悠越过山坡,朝着寒阿朝一行人走过来。
一只鹰自天空处呼啸而过。
又是一声哨,那鹰便双翅一振立即盘旋了回去。
老王笑了几声,给几个年轻的狱卒指着天上那鹰说道:“看见了吗,那只鹰是达斡尔人训出来的,你们以后往返塞北,可得记住不同民族的习惯和特征。”
若说蒙古人的特产是牛羊马,那达斡尔人的特产便是训鹰了。
寒阿朝看着远方那几个骑马而来的草原人民,心中生出了一股奇妙的感觉。
老王已经背着手用蒙语和几个人熟练地交流起来,寒阿朝听得一头雾水,半晌后,被老王摁着头和几个人行了礼。
老王将寒阿朝打得一只野兔送给了对面,晚上就被硬拉着进了蒙古包吃手把肉。
此后的半个月,一行人和这家牧民一同迁徙,终于赶到了军北大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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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中旬,天上下起了鹅毛大雪。
老王带着一行人进军营时须发皆白,只能一边骂天一边跺着脚:“这破天气,怎么比往年冷这么多?”
军北大营由谢老将军主持大局,但是普通的罪犯戍边交接事宜根本请不动这位老将军。
包括寒阿朝在内的几人正坐在军营的门房里烤火,等着前来交接的军官把他们安排走。
寒阿朝身上还披着牧民送给她的羊皮袄子,穿在身上暖和得很。
老王看她这羊皮袄子显眼,低声道:“你个愣货,小心等以后进了军营被人抢走。”
寒阿朝笑了笑:“他们抢不走。”
老王提醒道:“以后到了外边,可记得多长个心眼。”
他叹了口气,抽着烟斗也蹲坐了下来。
不一会儿,门外就传来士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寒阿朝抬眼看过去,开门走进来的是个英气的女校尉。
她皱着眉在几个犯人身上梭巡半晌,最终将目光定在寒阿朝身上,冷声道:“你,跟我走。”
寒阿朝下意识看了看老王,老王赶紧把她往外推:“快走啊,你个愣货。”
“这可是女骑兵营,人家挑人呢。”
于是在“啪”的一声关门声中,寒阿朝稀里糊涂被老王推了出去。
她知道这兴许是和他见得最后一面了,便只能胡乱地将身上的一些银子扔进他的袖管,高声道:“日后若是有缘,我去京城找你吃酒!”
虽然她不一定能活到那个时候,但还算有希望。
老王隔着门缝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嘴巴咧到了耳后根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高兴地回道:“行,行,再见了!”
“再见!”
寒阿朝被猛烈的风雪浇了个透心凉,她戴上皮帽子,一步一个脚印跟在女校尉的身后。
“按理来说你是犯人,根本来不了骑兵营,但你还是个边关散郎,想必有两把刷子,日后就在骑兵三旅待着吧,焦小凤!过来领人!”
女校尉握着腰间的大刀对远处队列中的一个女百户大声喝道。
“是!”
这洪亮的声音在风雪中宛如一把亮刃的尖刀,将寒阿朝本沉闷的心胸瞬间破开一个洞。
寒阿朝看着那一身红色兵装,腰间别着铁质大刀的女兵,心里松了口气。
焦小凤眸光如炬,待送走女校尉后,就带着寒阿朝回军营。
军北大营分骑兵营、步兵营以及火炮营,每个营房中还分男女兵,女兵营中主要以谢家军为主,大多数人都是谢家培养的女私卫。
“姓名。”
焦小凤是骑兵营三旅下设的第二战斗连的连长,手下一百五十名士兵,如今又多了一个寒阿朝,她一边冷凝着眉目,一边率先进了营帐。
寒阿朝跟在她身后立刻回答:“寒朝月。”
焦小凤斜睨了她一眼,将她随便指给一个人,说道:“以后这是你排里的兵,先给她找个队长。”
一个排三十人,一个小队八到十人。
寒阿朝被安排进了二排第三小队。
小队长风宝是寒阿朝从进军营开始见到的唯一一个气质温柔的女兵,风宝皮肤白,眼睛很水灵,此时正拿着一套新的衣装放到了寒阿朝的手上。
她看了看寒阿朝身上的羊皮大衣,温柔地笑道:“我是风宝,你可以叫我风队长,你现在进了军队,什么都要先适应适应。”
说着,营帐内其他班的女兵都好信儿地看了过来。
她们见寒阿朝看着面色平静,但一身锋利的气质便知不是好相与的。
寒阿朝看着风宝恬静的笑容,又看了看周围人幸灾乐祸的眼神,心中顿时生出了一股不妙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风宝将刷马的刷子塞到她手里,声音依旧温柔:“就先从刷马开始吧,先干一个月,能不能上马要看你其他考核。”
骑兵们最不爱干的话就是伺候马,有的时候马甚至能拉在骑兵的身上,不熟悉的甚至能被马儿用蹄子踢死。
寒阿朝:“......”
温柔刀,果真刀刀致命。
军帐里倏地传来哄笑声,风宝面上的小意温柔还是没怎么变,她轻轻一扫屋中人,众人顿时噤声。
军营中女兵们的住宿情况都是床挨着床,中间没有任何阻挡物,作息统一规律,训练艰苦,考核比男兵还要苛刻。
已经到了晌午歇息的时间,寒阿朝沾着枕头就着,梦里久违地梦见了风红。
妇人坐在池塘旁,皮肤白皙,身段丰腴,身后是华丽的宫殿,她手上拿着灯笼,身前还有一尾鱼竿在垂钓。
寒阿朝见她气色比生前要好上不少,心中放心不少。
她乖巧地坐在红姑身旁,听着她的悉心嘱咐,慢慢就醒了过来。
醒来时,眼角处全是冰凉的泪渍。
突然,一声尖锐的哨声响彻在营外,宛如倾盆大雨泼醒了还有些睡意的寒阿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