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凤来仪》李蓉蓉

23、北伐失败.萧燕燕

　　秋天，是丰收的季节。九月的中原大地，橘子红了，稻谷香了，树木、山峦、田野，那金子般的黄，那玛瑙般的红，那翡翠般的绿，在初升的太阳照耀下，使人眼花缭乱，田间的百姓都忙于秋收，喜气洋洋。
　　而在大宋崇政殿里，则弥漫着一派悲凉萧瑟之气，大臣们脸色抑郁悲愤，行事匆匆。因为这场从雍熙三年正月二十一日开始的北伐，历时大半年，颗粒无收，惨败而归！
　　崇政殿里，朝廷大臣都肃然而立，上奏的大臣低着头，小心翼翼地遣词用句，不敢看皇帝的脸色。赵光义凛然地坐在龙椅里，背靠椅子，目光阴冷，听着看着想着这一切，心如狂潮，面无表情！
　　为了这次北伐，他辛苦准备了数年，可谓是再一次铆足了劲，是自高梁河之战后为收复幽云所做的又一次努力，也是大宋第二次主动进攻，此次进攻规模之大，是以往数战无法比拟的。但其最终结果却更甚于高梁河之败，基本上是血本无归，不但没有恢复一寸土地，还耗费了大量物资，损失了大批有生战斗力，折了个良将，并再次重重地丢了一把脸！
　　他心中苦涩不堪，微叹口气，想到当时自己不顾群臣谏阻，执意北伐，不仅将上疏谏阻的参知政事李至解除职务，而且在发兵时，只与枢密院计议，宰相在中书未曾预闻。如今战败，在群臣的目光中越发显得灰头土脸，真是后悔、狼狈极了！昨日，他一见到宰相张齐贤，表情讪然,立刻发誓道：“你们都看着我行事，今后还作如此蠢事？”现在，他往台下一望，就见张齐贤很坚决地上奏，自请出外为官，不禁微笑了一下：张齐贤是个聪明人，这样一走，免得与皇帝见面尴尬！----也罢，给他一个知代州！
　　还有那个开国宰相赵普！赵光义闷哼一声，心里象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等滋味都有，最后暗自赞叹：“赵普，你这个老狐狸，还没有完全老啊！”他盯着桌子上那份赵普的《班师疏》，言辞激烈但切中要害，矛头直指自己，切责自己出兵之人的方法。他不得不手诏相答，承认“忠言苦口”，一方面安慰，一方面自责，赵普也来信表示感谢。细细想来，赵普这人，追随大哥和自己多年，最为知旧，能断大事。他与自己即位前的不快众所周知，后来他与自己合作的金匮之盟和廷美之案也是众所周知，虽然两人之间始终心存芥蒂，相互猜忌，但他一直竭力自效，尽忠国家，真乃社稷之臣！想到太平兴国八年，自己将他罢相出邓州时，特地赋诗一首，赵普捧诗而泣，表示将此诗刻石与朽骨同葬九泉之下，也明白皇帝决无再起用他之意。……但现在，赵光义琢磨着，要不要听从已经担任开封府尹的元僖的建议，再次起用赵普为相。----哈，赵普三次为相，将令天下、后世皆惊！……
　　知大名府赵昌言还在愤慨上奏，喋喋不休，请皇帝将败军将曹彬等处斩。他冷笑了一下，这倒是将战败的责任一股脑地推给主将了事的妙方！可怜这些开国将领啊，一世英名，毁于一旦！----真真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出征之时，自己就反复叮嘱曹彬要“持重缓行，不得贪利！”，可他还是犯了贪功冒进的过错，弄得全线溃败，让自己恨得咬牙切齿，暴跳如雷，却也只得急令潘美等撤退。可潘美在撤退时，与监军王侁、副将杨业意见不一致，最后竟导致勇猛之将杨业壮烈牺牲......当时闻此噩耗，朝廷哗然,全军悲愤,赵光义简直气急败坏，发誓要重罚诸将！
　　可一月前，当白发苍苍的曹彬等将领素衣至阙待罪，长跪不起，深自引咎，自请受诛时，君臣相见，想到出征时的豪言壮语，如今仓促败归，都相对无言，唯有泪千行！而他见了如此惨境，唏嘘长叹几声后，恻隐之心顿生......想到此，他打断了赵昌言的话，经过一番对诸将的“优诏褒励”，然后果断地贬曹彬为右骁骑卫上将军，米信等一并贬官，群臣军校战死及陷敌者，录其子孙。李继隆所部全列而还，知定州事。杨业战死，追赠大同军节度使，潘美“降三官”，王侁、刘文裕除官配隶他州为役……
　　事以如此，多说无益！他无言地挥手，示意散朝，让大家退出，独自呆在崇政殿里，踱来踱去深思。大宋建国先天不足,后天又无力弥补,看来燕云十六州是永远都收不回来了，国土西大门的钥匙已经牢牢地被辽国掌握，大宋将永远受到辽国的侵犯威胁，后患无穷！他一拳重重地砸在桌子上,长叹数声,苦笑不已:罢了,只得审时度势地采取防范的措施，确立“欲理外，先理内，内既理，外自安”的守内虚外的政策!----一个保守无奈的政策，可能会招来后世的唾骂！
　　固然，北伐失败，有他自己指挥不当的原因，也有曹彬贪功冒进、潘美撤退不当等原因，然而最根本的原因，连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大宋遇上了辽国历史上最杰出的一个政治家：那个名叫萧燕燕的女人！
　　太平兴国三年的高梁河战役，她让自己惨败而归，并差点丧命。而这次，她又轻易地击败了自己筹划已久的北伐，再一次让自己在天下人面前抬不起头来。现在，她肯定正弹指欢庆呢！
　　天不助大宋！时也，命也！
　　萧燕燕，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啊！

　　“萧太后，名绰，小名燕燕，现三十四岁。出身贵族世家，十七岁入宫为辽国皇后，三十岁成为太后，主持朝政，恩威并施，几年之间，西讨党项，东征高丽、女真，北伐阻卜叛乱，依次平定，又结联党项酋李继迁，锐意图宋。萧燕燕还更改法令，推行汉化，使汉人与契丹人在法律上得到平等待遇，缓和了境内民族矛盾，现辽国正越来越富强……”
　　月桂苑里，刘娥躺在树阴下的长塌上，手捋红杏蕊，将脑海里关于萧燕燕的传说作一整理。六月的清晨，微风轻拂，杏花纷纷坠落。未施粉黛的面容因怀孕而显现粉红色光晕，她的腹部微微隆起，身体显示着妊娠特有的臃懒与福态。
　　端拱元年二月（公元988年），元侃晋封襄王，兼任了荆南湖南节度使。由于在元侃婚后一年多的时间里，刘娥一直住在张府，元侃和她均感不便，现乘着新建襄王府之际，元侃命人在城郊为刘娥建造了一处院落，拨了一班人来照顾她，取名为“月桂苑”。这些日子，她看着元侃批阅奏章，听他和惟演、张耆等议论朝政，议论得最多的就是北伐，关于北伐议论得最多的就是这个名叫萧燕燕的女人！
　　这是刘娥第二次听到关于她的故事，也最真实地感受到她的精明强悍，威震天下！
　　尤其有趣的是，在皇帝耶律贤死后，萧燕燕丝毫不理会众人的闲言碎语，立即与昔日的情人韩德让“重修旧好”，成为夫妻,还公开出入。-----如此大气的女人，何等有魄力，何等有智慧！刘娥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王冠锦袍的异族美丽女子，英姿飒爽，时而持剑傲立，指点江山，扫视群雄，驰骋战场；时而偎依在情郎身边，娇声软语，娇艳妩媚；时而居高堂之上，俯视群臣，运筹帷幄，制决胜之策；时而儿女承欢于前，笑语连连……忍不住暗暗喝彩。
　　她思索许久，想来想去，大概就只有历史上的女皇武则天有如此风采，但随即扑哧一笑，摇摇头，叹道：“武则天虽称女皇，却哪能和萧燕燕相提并论？诚然，武则天治理国家能勉强和她打个平手，但何尝亲帅大军决胜战场？更别提武则天晚年遭遇丈夫移情别恋、儿女背叛、李武两家纷争夺权的感情煎熬了，而萧燕燕政绩赫然、爱情美满、家庭和睦、儿女孝顺，简直艳煞神仙！做女子做到这等地步，前无古人，恐怕也后无来者了，值！值!值!”
　　“咳，天生此女，乃大宋客星！”她微叹一声，感慨不已：“碰上一个如此强悍的敌人，大宋何其不幸！她既已胜战，如何肯就此罢休？看来，大宋以后的麻烦还多着呢！”
　　她有时也如萧燕燕那般积极参与朝政，帮着元侃阅览奏章，兴致勃勃地和惟演、张旻他们讨论时事，但有时一想到自己这个卑贱的出身，就兴味索然：“我这个没名没份的女子，能与他相爱一生，已属万幸，为何还想那名垂千古流芳百世之事？再者，我难道真希望他去做什么皇帝么？不，不，我可不愿去与那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的美女争宠！何况到那时我已经是一个黄脸老太婆，他还想得起我来?哼,别犯傻了……我决不做那‘悔教夫婿觅封侯’的蠢事！……嘿，他做王子，我们已经荣华富贵之极，我只要他有更多的时间陪我，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健康快乐，以后再生一堆的小宝宝，一家人和睦美满就可！”
　　想到这个已经四个月的胎儿，她抚摸着肚子，立刻幸福无限，满脸笑容地站起来，兴奋地在树阴下快步行走。元侃从屋里奔出来，将蓝色大氅轻轻地罩在她身上，并心疼地将她搂在怀里，叹道：“娥儿，你这个快要做娘的人了，还这么坐不住！这会儿在这里吹风、奔跑，连孩子都会不满吧！”他兴奋地将脸侧贴在她的肚子上，闭上眼睛，仔细聆听那微弱的、来自于它深处的消息，似乎能感觉到小家伙在里面伸胳膊踢腿。这个孩子大概是世上最让人渴望的一个了吧，再过几个月，就大功告成了！
　　刘娥倒在他怀里，勾住他的脖子，撒娇道：“我整日闷在家，都快憋死了，你得陪我出去走走！”元侃也沉浸在即将为人父的幸福中，立刻就答应了。两人东拉西扯地说了许多笑话，还抑制不住心里的喜悦，亲自上街购买了几箱子的婴儿衣衫。
　　傍晚，两人驱车来到汴河旁，并肩伫立在灿烂的晚霞中，手拉着手，缓步走在河堤柳树下。凉风习习，野花飘香，半个月亮缓缓爬上山坡，浓浓的夜色悄悄地笼罩了四野。

　　这天，潘玉刚正在汴河对面的一家妓院里喝酒，他是玉凤的哥哥，三十出头，身材魁梧，喜爱寻花问柳。这里的妓女举止粗俗，但长相标致，且善于伺候客人，这正是他所喜欢的，他是这里的常客。他坐在窗户口，目光掠过汴河，愕然地望着元侃和刘娥。两个年幼的妓女紧挨着他，半裸□□，骚首弄姿，在他耳边轻轻说些动听的话。但他不看她们，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潘公子，我们为何不进屋去，好好乐一乐？”一个女子娇滴滴地道，开始抚摩他,亲吻他的脸。
　　潘玉刚真想走过去，和元侃打个招呼，再看看那个挺着肚子的女子是谁，但无奈那两个女孩子拼命缠着他，着实分身乏术。
　　“好吧，我们进屋去吧。”潘玉刚见元侃扶着刘娥进了马车，终于道。